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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木劍溫華

  今兒是臘月三十,寒風呼呼,天色陰沉,看樣子多半是有一場大雪將至。

  這座離陽東南邊陲的小鎮,向來遠離戰火,也少有幾個江湖人士出現,因此格外安寧。

  家家戶戶都在門外糊了春聯,家境殷實的,甚至還掛上了大紅燈籠。

  夜幕將至,一盞盞燈火亮起,星星點點,與天上的星辰神似。

  嘎吱。

  土墻小院,木板門打開了一道縫,兩個小腦袋從門縫探了出來。

  “哥,昨兒宋家小子贏了你我,今日必須找回場子。”

  穿著厚實棉襖的小孩,提溜著一把勉強能看出劍形的小木劍,自門縫鉆了出來。

  在他身后,比他高半個頭的另一個孩子,同樣提著一把木劍。

  兩人躡手躡腳地關好門,便噔噔噔朝著村頭奔去了。

  白衣男子來到村口前,抬頭望了望那座刻有宋家村三字的石坊。

  “閑來落子,靜待開花。”

  他笑了笑,輕聲呢喃。

  兩個孩子來到村口,本來打算直接向宋家小子宣戰,可一見村口立了個白衣如雪的男子,又見他腰間掛著一把長劍,兩人對視一眼,便躡手躡腳地朝著男子走去了。

  陳玄低下頭,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心念一動,腰間長劍微顫。

  兩個孩子互相推搡著,誰也不敢第一個開口。

  陳玄眉毛一揚,有些疑惑。

  其中一個孩子終于按耐不住了,伸手指了指陳玄腰間長劍。

  陳玄笑了笑,順手接下配鞘的龍淵劍,橫劍遞了出去。

  那孩子鄭重地雙手接劍,陳玄松手,孩子雙手一沉,好在還是端住了。

  “這把劍可是真家伙,不似木劍那般輕盈。”

  陳玄雙眼微瞇,溫和一笑。

  孩子雙手在劍身上摩挲一陣,想了想,握住了那金色的劍柄。

  陳玄也不阻止,反倒饒有興致地看向另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要矮一些,模樣平平無奇,但那雙眸子卻很是靈動。

  “可以把你的木劍給我看一看嗎?”

  陳玄笑著伸出手。

  孩子想了想,又看了看怎么也拔不出劍的哥哥,這才將兩把木劍遞給了陳玄,接著便和哥哥一起,一人握住劍柄,一人握住劍鞘,猛地朝兩邊拽。

  陳玄一手握住一把木劍,在兩把劍中分別注入了一道劍氣。

  兄弟倆使出吃奶的勁,可怎么也拔不開那把不過十多斤重的長劍。

  “你這人忒不厚道,這劍既然已經封死了,你為何不言聲?”

  哥哥已累得滿頭大汗,他不再去拔那劍柄,反倒叉著腰,抬起頭看向陳玄。

  弟弟抱著那柄幾乎等身的長劍,他仔細地盯著劍柄與劍鞘之間的縫隙,若有所思。

  陳玄笑著將兩把木劍遞給氣憤叉腰的孩子,又伸出手握住另一個孩子手中的龍淵,拇指輕推劍柄。

  一聲輕吟,長劍出鞘半寸。

  兩個孩子目瞪口呆。

  “你叫什么名字?”

  陳玄笑著對抱劍孩子問道。

  “溫華。”

  孩子抬起頭,直視陳玄雙眸。

  “你呢?”

  陳玄又看向抱著木劍的那孩子。

  “溫雄。”

  溫華的這位兄長,膽色卻遜色幾分,他只是低聲回答,不敢抬頭正視陳玄。

  “想學劍?”

  陳玄見溫華死死地將劍柄攥著,不肯讓它入鞘,于是問道。

  溫雄一只胳膊夾住木劍,伸手扯了扯弟弟的衣袖,不知怎的,他對眼前這位看似溫和的白衣男子有著幾分懼意。

  溫華右手不斷顫抖,劍柄即將與劍鞘相接,他猛地點了點頭。

  “好。”

  陳玄溫聲道。

  龍淵突然變得輕盈了不少,份量幾乎與木劍一般無二。

  溫華猝不及防,右手猛地將劍拔出了三寸,可惜他個頭太矮,不能將劍完全拔出。

  溫雄咽了咽口水,低下頭盯著陳玄雙腿。

  宋家村東頭有個老大爺,總喜歡給小孩子講些怪異之事,他曾言鬼魂無足,可以懸浮地面。

  溫雄終于瞧見了陳玄的那雙布鞋,心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陳玄思忖片刻,自袖中取出兩枚銅錢,親手塞進了兩個孩子的衣兜之中。

  “壓歲錢,辟個邪。”

  陳玄咧嘴一笑。

  溫雄一手夾著木劍,另一只手將那枚銅錢掏了出來,緊緊地攥在手心。

  溫華卻絲毫不在意,只是喜滋滋地盯著那長劍劍鋒。

  “時候不早了,快回家吧。”

  陳玄揉了揉兩個孩子的小腦袋,一把將龍淵奪走,接著瀟灑轉身,只是背對著兩人招了招手。

  溫雄盯著那個怪人的背影,手中攥著銅錢,心想著若是賣貨郎再來,定要去買串糖葫蘆。

  緣法天定,也在人為。

  這兩枚銅錢都經過陳玄法力淬煉,已然有了種種玄妙,常隨身側,雖不能延年益壽,但卻可趨吉避兇。

  溫華看著陳玄遠去的背影,心中很是失落,他還以為那人要教他練劍哩。

  “明日卯時,帶著木劍來此處。”

  溫華的耳畔出現了一道熟悉的醇和嗓音。

  “快些回家吧,該吃大飯了。”

  溫雄看著那漆黑一片的夜空,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溫華笑了笑,自哥哥手中接過屬于自己的那柄木劍,兩人勾肩搭背地朝著家門而去了。

  “哥,明日一早隨我去村頭。”

  推開門縫的一瞬,溫華突然開口道。

  溫雄愣了愣,他瞧了瞧弟弟手中的木劍,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嘎吱。

  兩人悄然溜進了院中。

  入夜,大紅燈籠紛紛亮起,串起一條漫長河流,嵌在黑夜之中,就似一條火紅穗帶。

  陳玄坐在云端,俯瞰著這座人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抬起頭,看了看那看似遙遠的天幕,微微一笑。

  民間百姓過年,大都有守歲的習俗,溫華的父母整夜未睡,倒也并未始終守在溫華兄弟床前,而是在灶臺前忙前忙后,準備吃食,否則溫華是決計逃不出門的。

  卯時已至,天色依舊晦暗,宋家村萬籟俱寂,不時傳來打更人的喊叫,偶爾也會有幾聲雞鳴。

  村口石坊下,陳玄靠在石墩旁坐下,不時飲一口酒。

  溫華提溜著木劍,快步跑到石坊之下。

  陳玄沖著他笑了笑,接著目光略過溫華,在他身后十丈處停頓了片刻。

  溫雄的腦袋瞬息縮回墻壁之后。

  溫華似有所感,回頭看了看,卻并未察覺異常。

  “你很守時。”

  陳玄起身,肩頭一抖,便將白衣之上的灰塵盡數抖落了。

  溫華猛地吸了一口氣,這才平復了心境。

  “自今日起,我便教你練劍。”

  陳玄再飲了一口酒,這才將養劍葫系在腰間。

  溫華俯身將木劍平放在地上,順勢就要跪拜,卻被陳玄托住了。

  “事先說好,我只教你十日,能學多少,全在于你,因此你我雖有師徒之實,但卻無有師徒名分。”

  陳玄依舊是溫聲細語,但溫華卻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幾分疏離。

  “為何是我?”

  溫華起身,握住木劍劍柄,又一次直視陳玄雙眸。

  “根骨,心性,機緣巧合。”

  陳玄言簡意賅,溫華雖不通詩書,但也沒少聽酒樓中那說書人的侃侃而談,因此才能明白陳玄所言。

  “這么說,我他娘的果然是個天才。”

  溫華笑呵呵地說道,言罷還撓了撓襠下。

  市井之家的孩子,哪里會安安分分,溫華總算顯露了他真實性子的冰山一角。

  陳玄聞言面色不變,但心里已經開始后悔這個決定。

  “此處并非練劍之地。”

  陳玄一指輕彈,溫華手中木劍脫手而出,懸在空中,瞬息變長變寬了幾分。

  溫華停止撓襠的動作,瞪大眼睛瞧著那把大不一樣的木劍。

  “上去。”

  陳玄一把捏住溫華肩膀,將他拋木劍。

  “立穩了。”

  陳玄身形化成白虹,拔地而起。

  那把木劍載著溫華,乘風破云,緊隨陳玄身后。

  許久,溫雄才自墻角走了出來,他望著天上遠去的兩道人影,心里生出一絲悔意。

  千丈高空,溫華顫顫巍巍地蹲在木劍之上。

  這小子平日里是個混不吝的性子,可畢竟未曾御空而行,此時飛上云端,心中難免有些不踏實,那雙腿也不自覺地抖個不停。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溫華看著身下不斷掠過的云霧,伸出手來抓了一把。

  陳玄斜眼一瞥,暗自為這小子的膽魄感到訝異。

  “我姓徐名鳳年,叫我徐大哥便是。”

  陳玄嘴角微翹。

  溫華點了點頭,竟是緩緩站了起來,接著便做出了讓陳玄怎么也想不到的舉動。

  只見這個頭不高的男孩,立在木劍上,雙手解開了褲帶,面上露出舒暢的神情。

  陳玄看得頭皮發麻,連忙揮袖將那落下人間的水漬震碎成霧氣。

  “你小子能不能講究點。”

  陳玄看著不緊不慢提起褲子的溫華,心中愈發后悔起來。

  “這是要去往何處?”

  溫華隨手在衣角上一抹,接著看向陳玄。

  “就要到了。”

  言罷,陳玄身形猛墜,那柄木劍不知何故不在懸浮,反而隨著溫華一齊朝下墜落。

  “啊~~”

  凄厲的慘叫回蕩在高空中。

  陳玄飄然站穩,溫華握著木劍,眼看著就要落在地面,卻突然停滯了身形。

  “徐鳳年,你大爺的。”

  溫華剛立在地上,便腿腳一軟,倒了下去。

  陳玄嘴角微翹。

  溫華趴在地上,目光斜瞥,他看見了一塊冰,一塊望不見邊際的冰。

  “此處是春神湖,今日是正月初一,沒幾個人會來此處,正好適合練劍。”

  陳玄看向春神湖湖心,不久之前,他還在此處與某位武夫爭斗。

  溫華雙手撐地,緩緩坐起身,他看著那被冰封的八百里春神湖,心中的震撼難以言喻。

  自宋家村至此處少說也有一千里,可不過三四泡尿的功夫,便到了這座只存在于說書人口中的春神湖,溫華終于對身旁這位“徐大哥”的厲害程度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竟是比鄰居宋老漢還要快!”

  溫華不知從哪聽了半句葷話,用在此時倒也算貼切。

  陳玄嘆了口氣,但木已成舟,此時反悔未免晚了,他一腳踹在溫華屁股上,將他送到了那冰冷湖上。

  溫華在湖面上滑了十余丈,終于停了下來,他連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冰屑,還好,湖面平整,并未將他那身嶄新襖子割破。

  “練劍之前,你需要知道什么是劍,以及劍道有多高,明白了這些,你才能開始練劍。”

  陳玄一步跨出,瞬息來到溫華身前,白衣飄飄,宛若神人。

  溫華連連點頭,恨不得此刻就學會那御劍千里的神通。

  “劍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所以天下劍招,越是華麗,往往越是不堪大用。

  天下劍招千千萬,歸結起來,不過是劈砍刺撩,你若是能將人人都會的劍招練好,自然也就成了天下少有的高手。”

  陳玄一劍豎斬。

  春神湖上起溝壑,縱橫百里。

  溫華俯下身子,輕輕摸了摸那斷面,竟是絲毫不起冰刺。

  “這一劍你可看明白了?”

  陳玄俯身溫華。

  溫華再一次與他對視。

  “厲害的是你,不是劍招。”

  溫華嘿嘿一笑。

  陳玄點了點頭。

  “對于尋常高手而言,你的劍招精妙,興許便能夠攻敵制勝,可若是遇上了一品高手,任憑你招式如何玄異,也絕非其一合之敵。

  無論是武夫,還是劍士,或是三教高手,所憑不過是胸中一氣,這一口氣若是先斷了,那便是敗了。”

  陳玄思忖片刻,便將《大周天行氣法》授予了溫華。

  “天下劍士,以李淳罡劍道為最高…”

  說道此處,陳玄停頓了片刻,畢竟,他還未曾與劍道再進的李淳罡交過手。

  “劍術一道,大抵是我為魁首,若是不出所料,再過幾年會有個姓鄧的獨領風騷。”

  陳玄將自創的劍一到劍十一分別演示了一遍,但卻并未動用真氣,只以招式示人。

  溫華立在一旁,握著木劍不斷比劃,卻被陳玄制止了。

  “在你練好那基本劍招之前,不可練這些花哨劍術。”

  言罷,陳玄又將劈刺砍撩等十來個劍招分開講解,依次授予溫華。

  “我何時能學御劍術?”

  溫華抬起頭,望向“徐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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