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任然剛回到眾人中間坐下,沒一會兒,兩個糾察蹬蹬蹬地過來了。
“同志!你們哪個單位的!”一個糾察大聲喝問。
熄燈了,操場上黑乎乎的,任然他們也看不出軍銜。
吳奎生正要起身,任然已經先他一步起來,過去道:
“糾察同志,我們是機步九連的。我是連長任然。”
糾察向他敬個禮。
“連長好!你們在這里干什么?”
這時許三多轉著圈跑過他們面前。糾察看了一眼。
許三多氣喘如牛,老遠都能聽到他的粗重呼吸。
任然也看了許三多一眼,心知他堅持不了多久。
他道:“我們連一個兵,在這里跑步加練,我們在這兒等著,沒事,你們先走吧。”
那糾察狐疑地與另一名糾察對視一眼,又看了看場中眾人,朝任然敬個禮。
“那你們早點休息吧!”
兩個糾察轉身離開,任然又回到眾人中間坐下,繼續坐下耐心等待許三多力盡的那一刻。
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個小插曲而已,并沒放在心上。
但是兩個糾察卻在心底犯疑。
他們走遠以后,其中一個道:“我總覺得不對勁!老王,你說這中間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那被稱為老王的糾察道:“我也有這種感覺,你說加練就加練唄,為什么那么多人守著一個人跑?而且你看,其他人都不像是跑完步的樣子,他們連衣服都沒換。”
“就是啊,我也覺得。那你說他們在干什么?”
“嗯…嘶,會不會是…”老王遲疑著。
兩人突然一起停下腳步,再次對視一眼,幾乎異口同聲說出心中答案:
“體罰新兵!”
“他們居然敢體罰新兵!”
部隊中三令五申,嚴禁對戰士打罵體罰,但是機步九連卻是連長帶頭,在體罰一個新兵跑步!
這還了得!
老王心下一合計,必須阻止這件事!他果斷對另一名糾察道:“老張,你趕緊回去報告隊長,我這邊悄悄看著,可別出什么問題!”
“那行。”老張一聽,撒腿就跑,老王則悄悄踅了回來繼續觀望。
任然他們并不知道糾察在背后的動作,幾人又等了一陣。
又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快22點58分的時候,一輛越野車疾馳而來。
嘎吱!
汽車在主干道上停下。
嗵!車門打開。
王團長微微發福的身形跳下車,快步朝任然他們走來。他身后,跟著一個參謀,還有糾察隊隊長。
機步九連眾人聽到動靜,都起立,任然認出是王團長,和吳奎生一道迎了上去。
王團長一見任然,就怒氣沖沖地道:
“任連長,你又在搞么子啊?”
任然大聲回答:“報告團長!我連一個兵正在跑馬拉松,我們在替他掠陣!”
“跑馬拉松?”
王團長一聽愣了,下意識重復了一句,還回頭瞟了眼糾察隊長。
他之前聽到的報告,可是九連連長在帶頭體罰新兵,這也是他撇下手上的事,趕緊過來看一看的原因。
沒想到任然一開口就說出了事情真相!
那糾察隊長低下了頭,在心里不免將手下的老張老王狠狠咒罵了一通。
王團長雙手叉著腰,看了眼正漸漸奔跑遠去的身影,那身影瘦小、單薄,看不出是誰。
“為么子跑馬拉松啊?”
“是這樣的。”任然趕緊解釋,“我們連隊有個兵,最近心情很郁悶,我和指導員輪番作他的思想工作,好不容易做通了,今天晚上陪我來跑跑步,誰知道他倔勁一上來,就停不下來,就這樣一直跑下去了。
我和指導員商量了一下,覺得這樣也好,讓他發泄一下,就沒讓他停,然后我們帶了幾個兵守在這里,就怕他出問題。”
王團長點點頭,這解釋合情合理,連長指導員都在,孟悅他們手邊還有一些急救用品,看起來所言不虛。
但他問道:“這個兵怎么啦?”
任然還沒想好怎么說許三多的問題,這時吳奎生上前道:
“報告團長,我們連最近在連長帶領下,大抓軍事訓練,掀起了一股訓練熱潮,但是這個兵因為是個新兵,一時半會兒有些跟不上,被批評了,戰友們也有些看不起他,覺得他拖了后腿,所以他就有些自暴自棄…
我和連長鼓勵他,好不容易讓他振作起來,他也自覺自愿投身到加練中。”
王團長看了他一眼,問道:“新兵?是哪個新兵?”
任然趕緊接上:“許三多。”
“是許三多啊?”王團長回過神來,任然為了要許三多,與三連長比拼四百米障礙,拼到吐血,他自然是知道的。
許三多也是在他那里是掛了號的。
“他跑了好多圈呢?”
任然有些撓頭,光計時,忘計圈數了。
他看看吳奎生,對方也在搖頭,他們在這里坐了這么久,居然都沒數一數!
這時孟悅突然大聲報告:“報告首長!應該有80多圈了!”
“是孟悅呀!”王團長認得這個九連的尖刀班班長,道:“為么子叫應該有呢?”
“是這樣的!”孟悅不卑不亢答道,“中間我們連長有事,沒注意數圈,我和指導員、排長,我們來得比較晚,所以沒計清楚。但是計時我們是計了的,80多圈是按照時間除以平均速度估算出來的,所以是應該有。”
“哦?那他是什么時候開始跑的?”王團長再問。
孟悅看了看任然,猶豫要不要由他來說。
任然也因為王團長問的是孟悅,沒有第一時間搶著回答,此刻見孟悅如此動作,心知肚明該自己出馬,于是大聲報告:
“報告團長,許三多是和我一起開始跑的,我們是8點10分左右開始跑第一圈的,當時我還和他一起邊跑邊聊,后來我跑了幾圈就沒跑了,許三多他自己說想堅持跑下去,我就在這里守著,連隊晚點名都沒回去參加。這件事情指導員可以作證。”
吳奎生上前一步道:“我作證!就是因為連長和許三多沒有參加點名,所以我們才過來看看的。”
王團長卻笑了笑,道:“搞么子啊?搞么子啊?搞得好像我是在問罪一樣!”
任然在心里吐槽,你老人家那可不是在問罪么?
但這話他可不敢說出口。
王團長看看表,皺了眉頭:“8點10分!”
他再看看許三多奔跑的身影,那身影由遠及近,明顯看得出來跑得很勉強了,全憑一股執著的精神在堅持著。
“快三個小時了!”王團長道,“這許三多居然跑了三個小時?!”
“是!”任然肯定以及確定道。
“沒看出來!我的團里還有這么厲害的兵!”王團長感慨道,想了想問隨行參謀。
“孫參謀,你知道馬拉松要跑多久?”
“報告團長。”孫參謀大聲回答道,“馬拉松全程42.5公里,職業運動員跑下來一般兩個小時多一點。”
“好小子!”王團長嘖了一聲道,“這個兵可了不得!居然比職業運動員還能跑!”
任然:“…”
吳奎生:“…”
團長大人一來就將許三多拔到職業運動員高度,要不要這么過份?!
王團長站著看了會兒,許三多又跑了一圈。
眾人都靜靜地站在團長身后,看著跑道上那個執著的身影。
許三多的速度已經明顯慢了下來,任然悄悄計了時,這一圈下來用時2分16秒,可以說是非常慢了。
但是許三多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是在跟自己較勁?
任然想著,面上卻不露聲色。
許三多是他要過來的兵,這個兵雖然千般慫萬般弱,但好歹還是有一點長處的,他能跑!
這讓他的虛榮心得到一絲絲滿足。
正當這個時候,王團長又感慨了一句:
“任連長啊,我發現你小子的確是眼光獨到啊,就許三多這種,放到哪里都是好兵!我就奇怪了,他在草原五班那么偏遠的旮旯里放著,都被你發現了!你是怎么發現的?”
任然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總不能說實話吧。
他想想道:“其實我也是無意中聽說,草原五班那幾個放羊放慣了的,突然風氣變好了,據說就是在一個新兵的帶動下發生的改變。我就在想,這樣的兵,不就是好兵嗎?三連長不識貨,所以我就把他要了過來。”
王團長點點頭,他想起當時自己問任然的話,而任然的回答也是給了許三多高度評價。
“…他在草原五班,能耐得住寂寞,忍得了枯燥,守得住底線,他堅持自己的原則,他堅持做一件事情,就要把它做好,做到極致!我認為這是一種優秀的品質!我喜歡這樣的兵!”
這樣的兵,我也喜歡啊!
王團長在心里默默地道。
可惜任然閱讀不了他的想法,不然一定將他引為知音。
跑道上,許三多還在默默地跑著,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團長重點關注了。
王團長靜靜地看著他艱難奔跑地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眾人也都默默無言。
啪嗒!啪嗒!
偶爾許三多經過他們面前時,空曠的操場回蕩著他的足音!
王團長看了一會兒,見許三多還沒停下來的意思,他忍不住了。對任然道:
“任連長!”
“到!”
“那你們就在這里繼續守著他,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是!團長慢走!”
“嗯,你們給我守好他,這個兵,不能出一點問題!衛生隊那邊,聯系好了沒有?”
吳奎生趕緊道:“都打過招呼了,他們在那邊隨時待命。”
“嗯!”王團長點點頭,轉身上車,任然和吳奎生都跟上去送他。
王團長邊上車邊道:“唉,要不是明天上級工作組要來調研,我倒是真想留下來看看這個許三多,看看他到底能跑多久!”
任然及時報告:“團長,他的情況我們會第一時間報上來的。”
“嗯,那就行,那你們就辛苦一點!我先走了,機關那邊還在徹夜加班呢!”
“是!”任然和吳奎生同時朝王團長敬個禮。
團長坐車離開了。
任然和吳奎生又回去,與眾人一道默默地看著許三多奔跑。
只是這一次他們沒有等待多久,到23點25分左右,許三多主動停下了腳步。
他在最后經過任然他們面前時,停了下來,開始撐著雙膝大口呼吸。
3個小時15分鐘!
任然正在驚嘆,只見許三多身子一歪,就那樣倒了下去。
眾人齊聲驚呼,都沖了出去,大呼小叫著許三多的名字,趕上去急救。
幸好許三多沒事,他甚至沒有暈厥,只呈大字躺在地上,連手指頭都不愿意動一下!
但是他的眼睛是睜著的,目光甚至清澈有神!
眾人沒有輕易動他,任然在他面前蹲下來。
“許三多,聽得見我說話嗎?”他問道。
這事兒他有經驗,剛跑下來障礙那會兒,自己就聽不見外界的聲音,所以他先問了一句。
許三多見了任然,努力想笑,嘴角艱難的擠出幾個字:
“連長…我跑不動了!”
“嗯,跑不動就不跑了,咱們休息!啊?”任然輕聲道。
他有些心痛地上這個倔強的孩子了。
許三多真是可憐啊,沒有朋友可以傾訴,他只能將一切埋在心底,他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堅持!
這時許三多看到了指導員,看到了排長,看到了班長,還有自己班上其他戰友。
他試著掙扎了一下,想要起來,但是全身無力。
任然趕緊伸手按住他。
“別動,你先休息一下。”
“連長,我是不是又犯什么錯誤了?”許三多弱弱地道。
這么多人都來了,他覺得一定是自己又犯了什么錯誤。
一聽這話,吳奎生偷偷轉過身去,用手抹了把眼睛。他是政工干部,感情豐富細膩,他覺得許三多之前這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隨時都想著自己是犯了錯誤!
任然咬著腮幫,努力擠出個笑容,道:
“沒有!許三多,你沒有犯錯誤!你做得很好!你知道嗎?剛才團長都專門來看你,可惜他有事先走了。”
“團長?”許三多愣了一下,沒想明白自己就跑個步,為什么連團長都來了。
任然自然不會向他解釋,他見許三多沒什么問題,于是招呼眾人將許三多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