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的說,不完全是許三多的事,而是和他有關,另一個當事人,則是孫老兵孫可偉。
事情是這樣的。
許三多在步戰車上受不了顛簸,下車就吐,就像士兵突擊中演的那樣,而且九連不止他一個兵在吐。
很多新兵都受不了那種在密閉狹小空間里的顛簸,像許三多一樣下車就吐的人還不少。
這一點與鋼七連完全不同,畢竟人家都是選的尖子。
于是任然就想到了腹部繞杠扛眩暈的辦法,他讓各班長自己想辦法,利用課余或者午休時間,讓這些新兵上杠多練習。
但是午休本身就很寶貴,孟班長又沒有史今那種關愛新戰友的覺悟,就指使老兵帶著許三多去練。一班是尖刀班,總的素質還是不錯的,就許三多一個人要做腹部繞杠。
偏偏這天中午就輪到了老兵孫可偉。
對于許三多,孫可偉是不去招惹,但也無視他的存在,當他像空氣、透明人一般。因此,輪到他去輔助許三多練習腹部繞杠時,他就偷了懶。
許三多倒是聽話,連長讓他做腹部繞杠,那是天塌了也要去的。因此他就喊了孫可偉一聲。
孫可偉不想動,不咸不淡地說了聲:“你做不做都一樣,沒人逼你。”
開始那幾天,許三多試著向班上戰友們解釋過,他不是任連長的親戚,但是沒人信,他們嘴上打著哈哈,轉身就冷著臉不理他。
這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由于許三多動作慢,老是出錯,害得一班掉隊,幾個同班戰友都不待見他。
除了白鐵軍。
白鐵軍性格挺好,又是新兵,私下里和許三多倒能多說上幾句話,但是班上大氛圍如此,白鐵軍也不好對許三多過于親密。
孫可偉說許三多做不做都一樣,話里的意思,就是有連長罩著他,還是說他是連長親戚。
許三多心里清楚,當時就多說了一句,說他不是連長親戚,連長讓做腹部繞杠的,他必須要去做。
孫可偉當時就懟了他一句:“連長讓你做,又不是讓我做!”
許三多道:“可是班長說的讓你…”
孫可偉道:“是!班長讓我幫你,我也沒說不幫啊?但是也得等我休息會兒吧!這才吃完飯,我肚子里的食物還沒消化了呢!”
許三多聽出孫可偉有推諉的意思,當下就負氣出了門。
他自己一個人去練。
他走了以后,在床上午休的孟悅抬起頭,說了孫可偉一句,讓孫可偉跟上去。
孫可偉心里不舒服,表面應下,他雖然跟上了許三多,但是卻沒有到單杠下面去扶著他,而是站到了一邊去。
許三多勉強爬上杠,只做了幾個繞杠動作,頭就暈暈乎乎的,手一時沒抓穩,直接從杠上摔了下來!
他摔下來的時候,是頭朝下的,這要摔實了,許三多當場就得報廢,幸好他下意識偏了下頭,單杠下面又是沙坑,提供了不小的緩沖,即便如此,許三多也是躺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一開始孫可偉見許三多摔了,還樂得看笑話,但見他半天沒爬起來,不由心下也慌了。他上前一看,只見許三多面色蒼白,口角有白沫,心知大事不好,趕緊跑進去叫人。
許三多被送到醫務室檢查,還好沒什么事,隊醫只下了個輕微腦震蕩的結論,讓他多休息兩天。
事情不大,但是任然知道以后,心里頗不是滋味。
許三多摔了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也說明戰士們之間對于許三多還是比較排斥的。
就算是孟悅,在明知道孫可偉對許三多態度是那樣的情況下,也仍然讓他去幫許三多,這說明孟悅對許三多并不認可!
他只是在完成自己這個連長交待的任務!
也就僅此而已!
而且,許三多去練腹部繞杠,孫可偉不去也就罷了,班上其他人也無動于衷,這說明許三多的人緣比較差!
被排擠!人緣差!
任然自我檢討,除開許三多自身的原因,恐怕與他自己也脫不開干系!
最明顯的一點,是因為許三多,任然將孫可偉揍了一頓!
如果許三多會做人倒也罷了,大家不會說什么,偏偏他任然罩著的,是這么一個不太會說話、不太會做人的許三多!
因此,大家選擇無視許三多,也就可以理解了。
任然決定做點什么,好歹也扭轉一下這個局面,爭取為許三多的成長提供一個更加寬松的環境。
他先找來一班長孟悅,了解了一下許三多在班上的情況。孟悅倒也沒有隱瞞,將許三多的糗事一樁樁一件件擺給任然聽,又說了班上其他戰友,已經算是比較容忍許三多的了。
至于孫可偉,他表示也和他談過,孫可偉對于因自己失誤造成許三多受傷一事,也非常后悔。
孟悅說這件事他自己應該負主要責任,希望連長不要過于責罰孫老兵。
任然點著頭,倒也沒說什么批評的話,他在思考著下一步的對策。
他決定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和許三多談談,就當著一班戰士們的面。
這天下午,戰士們訓練回來后,任然來到了一班。
不巧的是孟悅不在班上,副班長許明亮在桌前寫著什么,其他幾個新兵各自偎在床頭,說著悄悄話。
白鐵軍倒是很認真地在一邊擦著皮鞋,一邊和孫可偉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
見連長進來,許明亮喊了聲起立,一班戰士都乖乖地列隊站好。
“連長好!”
他們大聲向任然問好,任然朝他們擺擺手。
“都坐,都坐,繼續聊你們的。我來看看許三多。”
許三多因為頭部受了傷,需要臥床休息,因此沒有起來,他本來想掙扎著爬起來的,但是任然阻止了他。
“三多,現在感覺怎么樣?好一點沒有?”
許三多勉強露出個笑容來,道:“謝謝連長,我好多了…連長,這件事都怪我!我可笨了,連最簡單的腹部繞杠都做不好。”
他的話里總是充滿了自責,任然用大腳指頭也能猜到。
許三多的自信心還沒有樹立起來!
“不!這不怪你!三多,你知道嗎?腹部繞杠可不簡單,要不然也不需要別人幫忙,你說對不對?”
“不是的,都怪我當時手沒抓緊…”
“我說了!這不怪你!也沒有人怪你,你不要老是自責好吧?”任然道。
關于如何增強許三多的自信心,任然有些毫無頭緒。
這個兵,不是一般的慫,各方面都比較差,唯有一點好,就是稍微能跑,這與他之前在家時被他老爹揍得多有關。
他皺起眉頭,在想當初史今是怎么做的。
史今是通過一點一點的行動,幫助許三多自信起來的,他不顧受傷,堅持讓許三多砸二錘,只為了讓許三多相信他能行!
他親自帶著許三多做腹部繞杠,不停鼓勵他,從一開始許三多連杠都爬不上去,到最后能做333個,破了伍六一的記錄!
他堅持將許三多評選為班級先進個人,只為了許三多能多一絲信心!
他事無巨細都想到了,也做到了,才造成了許三多的成長。
但是,現在自己該怎么辦?
他不是史今,也不是孟悅,他是九連連長,不可能事事照顧到許三多!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給許三多創造一個比較寬松的成長環境,這與是他今天親自過來的原因。
許三多見連長皺著眉頭久久沒說話,心里有點緊張,勉強道:
“連長,你不要怪孫老兵好不好?我知道他也是無心的,而且總是麻煩別人,我也覺得不好意思。”
說這話的時候,許三多看了眼孫可偉。后者無動于衷。
任然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孫可偉,這次孫可偉將自己的軍姿挺了挺。
系統中,氣泡顯示出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連長要罰就罰,我老孫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用得著你來求情?”
任然想了想道:“許三多。”
“到!”
“你相信我嗎?”
系統中,許三多對任然的信任值最高,99點,與邱愛樂并駕齊驅,任然是故意這樣問的。
果然,許三多道:“當然!我相信連長!”
“那就行了!”任然拍拍他肩膀道:“既然相信我,就聽我說。”
他頓了頓,目光在其他幾位戰士身上掃過,最后停在許三多身上。
“這件事情,我的看法是,它只是一次意外。我不怪你,也不怪孫可偉,更不怪任何人。
如果說要怪的話,其實我也有責任…
我想,沒有人愿意看到你受傷,沒有人愿意看著自己的戰友從單杠上摔下來。你們說,是不是?”他最后問的是其他人。
“是。”
“是。”
“就是,連長說的在理。”戰士們紛紛道。
白鐵軍這時接了句:“報告連長,我覺得許三多受傷,實在是事出有因。”
“怎么講?”任然問道。
“這叫天將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傷其筋骨…”
任然不客氣地打斷他:“閉嘴吧你!”
他知道白鐵軍脾氣好,心理承受能力強,說這話時一點心理負擔沒有,要是換了許三多,任然就得小心措詞了。
白鐵軍伸了下舌頭。
孫可偉站出來一步道:“報告連長,這事兒都怪我,是我當時沒有保護好許三多,連長要罰就罰我吧。”
“喲呵,還挺能耐嘛你!”任然點著他胸口道,“還知道主動扛起責任,不錯!不錯!”
任然的語氣帶著揶揄,孫可偉聽出來了,他臉色漲得通紅。
自從任然將他打服以后,孫可偉對任然的態度就發生了極大變化,至少任然的話他要聽,任然在他心中還是有份量的。
孫可偉的態度也直接影響了一批人。
任然揶揄完了,收回手摸著自己下巴,作思索狀:“對了,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白鐵軍!”
“到。”白鐵軍沒想到任然點了自己的名,他先是一愣,趕緊答到。
“就是我說了不責罰任何人,但是有人不聽,還非要跳出來自討責罰。這句話怎么說來著?”
白鐵軍額心冒汗,他怎么知道任然要說什么。只勉強道:
“報告,己所不欲,勿施…勿施…”
他講到一半,講不下去,也知道這話不對。
任然沒理他,他記得古文里面有一句講這個的,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白鐵軍想想換了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屁!”任然直接爆了粗口,點評道:“不學無術!下來多看看書吧,我記得好像是‘不可則止,勿自辱矣”,是這句嗎?”
戰士們都看著任然不說話,眼神卻有些復雜。
任然也不知道這句對不對,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來合適的那一句,也知道戰士們文化程度有限,估計問他們也是問道于盲。
他這么說的目的,只是想將氣氛調節得輕松點。因為他也感覺到了,戰士們在自己這個連長面前,有些放不開。
“行了,管他是什么。”任然搖搖頭,道:“孫可偉啊…”
“到。”
“我說了,這是意外,不怪你,你不用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任然道,“如果非要追究責任,那么,我,指導員,米排長,還有你們班長,都有責任,你有責任,許三多也有責任,包括那什么,后勤保障型器械場的都有責任…
追究責任有什么意思對吧?要咱們就把經驗教訓汲取好了,避免下一步出現同樣的問題,你們說呢?”
“是。”
“是。”
戰士們應下,孫可偉則說了句:“謝謝連長。”
老兵孫可偉的信任值,+1…
任然朝他擺擺手,顧自說道:“對了,我聽到一些傳言啊,說什么許三多是我的親戚,又是我一個什么什么遠房侄子之類的,你們有聽說嗎?”
戰士們都不作聲。
任然也懶得去看氣泡了,直接道:“我先聲明啊,我和許三多不沾親不帶故,將族譜扒拉三代也找不出一個共同的姓氏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聽到類似的話出現,啊,許班副?”
“是!”許明亮將身體挺了挺應下。
“行了。既然許三多沒事,那我就走了。”任然轉身要走。
戰士們都紛紛出聲:
“連長慢走!”
“連長慢走!”
任然卻停下腳步,轉身對許三多道:“許三多。”
“到。”許三多勉強撐起手臂道。
“這樣啊,這事兒吧,你也要多反思一下自己知道嗎?”任然不露聲色的道。
在心中補充一句:“你人緣差你自己知道嗎?”
嘴上卻道:“我對你們都是一視同仁的。不管是你許三多,還是白鐵軍,或者其他別的人,我都不希望看到你們在訓練中受傷。不過…
既然是我要過來的兵,那就好好干,好好和戰友們相處…”
他將這句話說得重一些,心思聰敏的人應該能聽出來,至于許三多能不能聽出來,任然沒有把握。
他將眼光在許三多和白鐵軍臉上轉了轉,接著道:
“…你們兩個都是我要過來的兵,不要讓人說我任然眼光不咋滴,知道吧?”
白鐵軍將胸脯一挺,大聲道:“明白!”
許三多也跟了句:“明白!”
任然對著許三多點了點手指,心說你明白個屁!
他前面那些話明著是說給許三多聽的,其實是講給其他戰士聽的!
但最終他什么也沒說,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