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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起風了

  第三日。

  近萬大明官兵,已經在密不透風的山林里,艱難的跋涉了整整三天。

  三日時間,大軍至多走了百來里的路。

  這片連綿起伏的山嶺,像是迷宮一般。

  若非有跟隨唐賽兒多日的年輕向導,昨日就已經迷失在這片大山里了。

  燥熱,讓所有人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身上的汗水,緊緊的咬住衣袍,黏人難受。

  這還不是最讓人頭疼的。

  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在這片山林中,還有比悶熱更加讓人受不了的事物。

  無處不在的蚊蠅昆蟲。

  只要稍稍停下片刻,便會渾身爬滿蚊蟲。

  稍微一個不注意,暴露在外的皮膚,就會出現一個碩大的血包。

  軍中已經下達了最為嚴厲的軍令。

  任何人不得將皮膚暴露在外。

  朱瞻基的臉上罩著軍中提前準備好的面紗,站在山谷河道旁的山洞口。

  一眾文武聚在旁邊。

  遠處,在軍中斥候的戒備下,大多數的官兵,沉默的脫下軍靴,擼起褲腳,站在河道下游,想要讓涼爽的河水,帶去身體里的燥熱。

  水到半腰。

  人能過河,但大軍的物資從這里卻是過不去的。

  有軍令官站在岸上,沉聲呵斥著,將這些下水的將士給喊了上來。

  這片山嶺中的河水里,誰也不知道,究竟都會有些什么東西存在。

  有官兵,剛剛從水里爬上來,小腿上就已經是鉆滿了一條條黝黑的螞蟥。

  軍令官低低的咒罵了一聲,拿出火折子吹燃,趕忙跑過去。

  火折子在螞蟥身上一點,然后眼疾手快的伸出另一只手,準準的一拔,帶出一道血線。

  做完了這一切,軍令官陰沉著臉,抬手重重的抽在官兵的后腦勺上。

  這是一個棄筆從戎的士子。

  軍令官卻是照打不誤。

  幼軍衛中,沒有文武之分,也沒有官階之分。

  唯有軍職尊卑。

  上級將校軍官,擁有著無與倫比的權利。

  挨了湊的年輕官兵,紅著臉,底下了頭。

  不是憤怒。

  而是在懊惱自己,為何這么多人,偏偏就他一人被螞蟥鉆了。

  河道里的鬧劇,很快就結束了。

  河道邊的平地上,架起了一個個小火堆。

  交趾已經數月未曾下雨,空氣干燥無比。只要將山中的油松砍倒,便可當即用來烹煮熱水、食物。

  而軍中后勤自帶的山泉水,正在鍋里等待著煮沸。

  朱瞻基靜靜的看著眼前正在休整的大軍,沒有插手的打算。

  身后的山洞里傳來腳步聲。

  于謙和朱秀,帶著一隊斥候,探洞而返。

  于謙、朱秀二人,到了太孫身后,默默抱拳一禮。

  于謙看了一眼身邊的不良少年。

  朱秀翻了個白眼,小聲開口:“回太孫,此洞于之前的幾處山寨一樣,皆有人跡存在。如今,一應物資也都搬走了。”

  朱瞻基微微點頭:“水源呢?”

  朱秀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回答:“洞中的暗流水源已被污染,我軍無法使用。”

  “可曾查到離去方…”

  話還沒有說完,朱瞻基便閉上了嘴。

  這幾日所有發現的蹤跡,都在表明,交趾的這幫余孽,都在往大山深處匯集。

  他們的計謀很拙劣。

  就是要將大明軍隊,拖死在這茫茫大山里。

  而朱瞻基,也是打定了注意,要尋求與對方一決勝負。

  雙方心知肚明。

  果然,朱秀開口:“所有的蹤跡,都在往南。”

  于謙適時插嘴:“我軍已經疲憊不堪,這短短數日,已有近百人非戰撤回大本營。若是再不尋求一戰,我軍只怕是堅持不下去了…”

  齊子安剛剛安排完軍務,走了過來,聞聲當即開口。

  “太孫,末將現在在擔心,對方會乘我們身處此地,會繞道鉆出山嶺,憑借集結起來的人馬,席卷大本營。”

  朱瞻基臉色如常,心中卻早已擔憂不已。

  他是這支大軍的核心,縱使千難萬難,身為主帥的他,也不能暴露出一絲的擔憂和緊張。

  到這個時候。

  朱瞻基已經明白,自己當初的想法,有些簡單了。

  交趾前朝余孽,選擇了疲敵策略。

  而他只是想著,當所有的敵人都匯聚在一起,就是決戰的時候。

  可是他沒有想到,對方會一避再避。

  河灘邊上,躺滿了疲倦的大明官兵。

  軍務最重的斥候們,幾乎是沒有片刻歇息的機會。

  眼前磐恒著的這條崩騰著的河谷,就像是一道天塹。

  忽的。

  正盯著流水不斷的河道,朱瞻基眼前一亮。

  他叫過來年輕的向導。

  “這條河流有多長?走向如何?”

  向導以為太孫是要尋找河道淺灘,尋求渡河的地方。

  當即如實回答:“回太孫,這條河流方向,自西北往東南,下游十里地,有淺灘可讓大軍渡河。再有數十里,便可抵達敵軍所在。”

  朱瞻基搖搖頭,臉上露出笑容。

  他已知曉,這條河大抵是從云南那邊過來的了。

  這樣的話…

  這條河,便幾乎是橫穿了這片山嶺。

  如此。

  足以!

  他抬頭看天,再看向山頂上的樹梢。

  今日無風。

  樹梢挺立。

  他抬起了手,卻發現自己的手中并沒有羽扇,亦沒有綸巾。

  唯有沾滿污泥的軍袍甲胄。

  難免有些失望,朱瞻基搖搖頭長嘆一聲。

  齊子安等人不解,不由開口詢問:“太孫…休整完畢,是否去下游渡河?”

  “渡河?”

  朱瞻基聲音中帶著疑惑,再次搖頭:“將士疲憊,今日大軍停下來,在此地休整。下令,讓對岸的斥候回營。”

  齊子安一愣,他心中同樣著急,連著幾日不見一名賊子。近萬大軍的生死安危,這份壓在肩上的重擔,讓他心急如焚。

  此時,聽到太孫說不走了。

  不由急忙追問:“此時天色尚早,若是用來趕路,應當還能走出二三十里路。才又兩日,便可與敵軍接觸。為何…”

  “等!”

  “等?”

  “等風來!”朱瞻基重重的點頭。

  武侯舊故?

  在場眾人不由愣住。

  心中卻是在想著,太孫會不會也要學著武侯,在這交趾,來一次七擒敵酋。

  朱瞻基沒有再多更多的解釋,當即下令:“令,大軍安營扎寨,全軍休整。待南風起,便是我軍大勝之時!”

  諸葛借東風。

  本宮借南風。

  杠上開花!

  齊子安還想多問,但見太孫臉色堅定,無奈的搖搖頭,站到了高處,高聲下令。

  似乎是想要借呼喊,宣泄心中的焦急。

  大軍聞聲而動。

  傳來陣陣低沉的歡呼聲。

  所有人,趕忙行動起來。

  想要做完所有的事情,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覺。

  群山環繞。

  交趾前朝胡氏余孽,盤踞之處。

  河谷灘涂上,人群擁擠,摩肩擦踵。

  一頂頂的帳篷,已經搭建好數日。

  一箱箱的貨物,被放在營地最中間的位置。

  現場有些混亂。

  各個往日里互相仇視的勢力,只不過是因為來自大明的壓力,才聚集在此。

  爭斗,自然是時有發生。

  原因卻幾乎大致相同。

  女人!

  胡氏舊朝的胡破明等人,為了籠絡這些人,將所有的女人,都貢獻了出來。

  這里的男人很多,女人很少。

  為了一個女人而發生爭奪,成了最為常見的事情。

  無論白日還是黑夜。

  這片灘涂地上,時時刻刻在發生著爭斗。

  也時時刻刻,回蕩著女人的呻吟和哀嚎聲。

  相較于山下的混亂和嘈雜。

  山腰上,卻很是安靜。

  各方勢力最為精銳的麾下,駐扎在半山腰上,與山下的炮灰有著明確的分界。

  胡破明的腳,依舊是被一個女人包裹著。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這具蒼老的身軀,感受到一絲絲微薄的熱量。

  在他的面前,是數十位各方勢力的首領。

  這些人皆是長相兇狠。

  每個人的手上,都站滿了鮮血,身上背負著無數條的性命。

  然而,他們在胡破明面前,卻顯得很是恭敬。

  這個似乎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掐死的老人,卻讓他們底下了高昂的頭顱。

  交趾前朝就是胡氏。

  而胡破明,則是現今僅存的胡氏最為年長的族老。

  整個交趾有心復國之人,必須要承認胡破明的地位。

  而那些舊朝的死忠之人,更是愿意為了胡破明獻出生命。

  胡破明聽著山下的吵鬧和爭斗,一直微微的皺著眉頭。

  他需要山下那些炮灰,作為與明軍接觸的前鋒。

  他需要用這些人的性命,來拖垮、拖死明軍的主力。

  所以,他不得不保持著最大的克制力。

  “剛得到的探報,明軍如今已經停了下來。”

  這位開口說話的,原先的勢力,正是如今被明軍占據的地方。

  胡破明還未開口,又有人出聲詢問:“此地距離明軍,不過五六十里,他們難道不是要找到我們,尋求一戰,為何要停下來?”

  “安南地勢得天獨厚,明軍又如何能適應,大抵是已經精疲力盡了。對方無奈,才會想要借此休整恢復。”

  “胡族老,明軍要尋求與我等一戰,難道我等便真的要與對方擺開陣仗,打上一場嗎?”

  被提問的胡破明,看向對方:“山下的人,這些日子似乎都放縱的太過厲害…他們都是熟悉這片山林的,該是時候,利用這片上蒼賜予我們的土地,削弱明軍的實力了。等到明軍士氣全無,疲憊不堪之時,便是我等領軍,全殲對方之日!”

  胡破明決定要對明軍下手了。

  前些日子的安靜,一方面是為了收攏各方勢力,另一方則是為了讓明軍能夠更加深入這片山林。

  眾人聽到胡破明的決定,當即紛紛浮出笑容。

  這些日子,雖然玩夠了女人。

  但是他們手中的刀劍,卻還是饑渴難耐。

  唯有明軍的鮮血,才能撫平手中刀劍的渴望。

  胡破明交代清楚,便不再多留。

  一旁的胡復南接過場子,開始與各方勢力商定,各自派出多少人,去削弱明軍的兵力和士氣。

  起南風了!

  半島上,一股南風,從遠洋刮了過來。

  這股南風,是在夜晚里掛起的。

  強勁的風力,讓山間的油松,整齊的向北傾倒。

  整個山谷中,不斷的發出呼呼的嘶吼聲。

  朱瞻基讓人舉著火把,自己的觀察著火焰的傾斜角度。

  然后,他伸出手高高舉起,感受著風中的濕度。

  很是干燥!

  從遠洋而來的南風,到這片山嶺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多少的水汽。

  “風起了!”

  站在風口的朱瞻基,靜靜開口,聲音被風刮著吹出去一大截距離。

  在他的身后,齊子安、于謙等人剛被叫醒。

  聽出太孫語氣中的喜悅,齊子安的臉上終于是露出了好幾日沒有露出的笑容。

  “太孫等的風來了,我軍是不是就可以繼續前進了?”

  子夜的時候,軍中斥候,已經在軍營周圍,誅殺了不少的敵軍小股勢力,互有傷亡。

  敵人已經開始了試探。

  也在施行著倦敵策略。

  朱瞻基又一次的搖頭:“為什么要去找敵人?我們就在這里等著對方過來不好嗎?”

  若對方不是皇太孫,齊子安幾乎就要開噴了。

  噴完,就會拔刀相向。

  朱瞻基看著明顯有些上火的齊子安,淡淡開口:“將軍中所有斥候派出,南下。下令廣西護衛,將河對岸的樹木全都砍倒。就在這片河灘上,建造陣地。”

  齊子安咬咬牙,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頭看向滿天呼嘯著的南風,然后深深的看了皇太孫一眼,重重點頭。

  “末將這就去安排!”

  說完,也不等其他人說話,便抱拳離去。

  于謙一臉迷茫:“這…”

  方才太孫的話,他聽得很清楚。

  但是于謙又在懷疑,自己的聽力是不是出問題了。

  等著敵人過來?

  難道那些交趾前朝余孽,腦子都瓦特了?

  對面的想法,明明白白的擺在臺面上,就要是拖著,累垮大明官兵。

  敵人怎么會傻傻的,趕過來與大明決一死戰?

  朱瞻基走到于謙的身邊,微微一笑,抬手輕輕的拍拍對方的肩膀。

  “多看,多聽,多學!”

  聲音,被一陣風刮走。

  于謙幾乎是聽了個寂寞。

  齊子安的動作很快,令行禁止。

  只不過一刻鐘之后,營地中便已經集結了眾多斥候。

  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卻看不出里面都有些什么。

  齊子安低聲的說著些什么,這些斥候立即露出堅決的表情。

  所有人無聲出營。

  乘著夜色,接著微弱的月光,向下游十余里處的淺灘趕了過去。

  等這些人跨過了河,立馬原地分成兩隊。

  各自沿著河岸,向著上下游奔赴。

  他們接到的軍令很是嚴苛。

  兩隊人馬,必須用最短的時間,走出設定的距離,抵達預定的位置。

  被南風刮來的烏云,遮擋了大半的月光,給了他們最好的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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