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平五年的第一場大雪不期而至,漆黑的夜空之中,被鵝毛般飛舞旳雪花占據著。
凜冽的北風如刀似刃,無孔不入般循著人衣領袖管處的間隙往里鉆,徹骨的寒冷也讓這座繁華的國朝都城陸續安靜了下來。
街面上偶見的行人車馬也都是匆匆忙忙的,馬兒們著急回到自己溫暖的馬棚里頭,蜷縮在干草堆里頭取暖,駕車的人迎著拂面的冷風,顧不上已經凍僵了的臉頰,只想著趕緊回家泡個腳,摟著自家婆娘鉆到被窩里頭取暖。
明蘭雖然不怕冷,卻一點都不喜歡冷。
為此徐章還特意找人,在家里主屋盤了條火炕,基本上一入冬,明蘭下炕的時間就少的可憐。
快兩歲的言哥兒如今已經能走能說,得益于明蘭的悉心照料,小家伙年紀雖小,可壯的卻跟小牛犢子似的,臉蛋胖乎乎的,身上套著馬甲棉衣什么的,里里外外加起來足有六七層至多,弄的原本就壯碩的身形,變得愈發渾圓。
看著甚是喜人。
哭著鬧著去雪里玩了一會兒,最后在明蘭的強硬之下,哭著喊著委屈吧啦的被抱回了炕上,洗了手腳,臉蛋還是紅撲撲的,跟著猴屁股似的,哭喊的累了,此刻正低聲的啜泣的。
明蘭可不慣這小子的毛病。
房門咯吱一聲被推開,門軸轉動的聲音倒是不大,畢竟是主屋,主君們住的地方,下人們照看的自然最上心。
“官人回來了!”徐章滿身的酒氣,并未直接上炕。
“爹爹,爹爹!”炕上的言哥兒一見徐章,好似看到了救星,立馬就迫不及待的爬了起來,也顧不上哭了,趕緊喊爹爹。
“好兒子!”徐章笑著道,卻并未上前,而是走到架子邊解下外袍:“一身的酒氣,爹爹先去沐浴更衣,待會兒再來和言哥兒玩!”
明蘭自己倒是不嫌棄徐章,可徐章每回從外頭吃酒回來,都會沐浴更衣一番,以前只是為了自己睡的舒服些,現在是要抱兒子,自然不能讓酒氣熏了自家兒子。
入了冬,灶上長期備著熱水,徐章洗澡的速度很快,可哭累了的小言哥兒睡著的速度更快,等徐章換好衣服回屋的時候,這小子就趴在軟錦上頭睡著了,明蘭側身躺在旁邊,手掌輕輕的在這小子的背后有節奏拍著。
徐章直接上了床榻,掀開被子一角就鉆了進去,緊貼著順勢將明蘭摟在懷中。
“這小子,剛才還一副委屈吧啦的模樣,這回兒就睡著了!”徐章低聲在明蘭耳旁說道。
“哭累了!”明蘭道。
“怎么回事?”
“看到外頭下雪了,非鬧著要出去玩,我讓翠微抱著他在游廊上瞧了會兒,哭著鬧著不肯回來,要去院子里頭抓雪玩!”
“哎!”徐章忽然嘆了口氣,拉著明蘭肩膀,讓她正對著自己。
“怎么了?”明蘭看著徐章的眼睛。
二人目光相對,燭光搖曳,徐章輕聲說:“言兒都快兩歲了,一個人確實孤單了些,也沒個伴,咱們還是趕緊給他生幾個弟弟妹妹,幾個兄弟姐妹湊在一塊兒多有意思。”
明蘭俏臉一紅,迎著徐章的目光道:“官人什么時候,也開始拿言兒當借口了?”
分明就是自己想那事兒了,還拿自家兒子當借口,什么孤單。
徐章臉皮多厚,說話間被窩里的大手已經不安分起來了。
“圣人都說,食色性也,再者說了,為咱們家生兒育女,開枝散葉,可是咱們的義務!”
瞧著徐章一臉嚴肅認真的模樣,像是在說一件很神圣很嚴肅的事兒一樣,明蘭一下子沒忍住,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
然后就被徐章把嘴給堵住了。
好好嘗了嘗,嘴里沒啥味道,應該是剛刷過牙,漱過口。
“言兒還在呢!”徐章翻身正打算和明蘭仔細再研究研究給言哥兒生個弟弟妹妹的事兒,就被明蘭一把抓住胳膊,急忙攔下。
“來人!”
徐章對著外頭招呼一聲,歇在耳房里頭伺候的綠枝便匆忙進來,把趴在被窩里睡得正香甜的言哥兒給抱了出去,送去給翠微照看去了。
被窩里頭,徐章看著明蘭的眼睛:“這下沒人打擾咱們了,娘子,咱們今兒個換個研究方向試試!”
屋里的燭火被吹滅了,房門也被關上,至于在二房里頭值夜的綠枝會不會被影響,可不在徐章的考慮范圍之內。
明蘭對徐章的要求一向不會拒絕,兩人解鎖了好幾個新的研究方向,一直研究了將近一個時辰,折騰了好幾回,導致第二天早上明蘭又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眼看著十月都走完一半了,徐章終于不緊不慢的去御史臺報了到,和新同僚們簡單的碰了個面,混個臉熟。
不得不說,御史臺的氛圍就是不一樣,徐章以前在大理寺的時候,剛一上任,下頭的官員們就屁顛屁顛的過來主動打招呼了,可到了御史臺這邊,徐章來了之后,除了一開始眾人照了個面之外,其余和沒來時還是一個模樣。
倒是真的有些出乎徐章的預料,御史臺不愧是御史臺,大宋言官們的聚集地,氛圍就是和其余部堂衙門不一樣。
不成想到了下衙的時辰,就被啪啪打臉。
晚上是御史臺一眾御史們替徐章這個御史中丞辦的接風宴,地點定在千春樓,攏共十來個人,宴席之間,徐章這個主角,自然免不了受到眾人的一致吹捧。
十月十五日,大朝會。
百官云集,小皇帝高坐在玉階之上,龍椅之內,背后掛著幾張簾子,隱約間還能看在坐在鳳攆上帶著鳳冠,衣著華貴的曹太后的身影。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玉階一側,中年內官朗聲高呼。
玉階之下,大殿之中,群臣分作兩列,須發皆白的韓章位于百官最前列。
“臣有本奏!”韓大相公上來直接拋出大殺器,提出兩淮江南等地鹽務糜爛,懇請太后降旨,徹查鹽務之事。
群臣紛紛附議,曹太后順水推舟便應了下來,讓群臣舉薦相應主事之人選。
這事兒既是韓章提出來的,人選他自然不會再出面。
作為吏部尚書的孫原站了出去,“潁川郡王趙策英,功勛卓著,文武雙全,宗室之中,無人能出其右,鹽務乃是國朝之本,由潁川郡王代官家巡視江南等地,徹查此事,整肅鹽務,再合適不過!”
事關鹽務,涉及朝廷每年幾十萬乃至于幾百上千萬貫的歲入,若是沒有一個足夠分量的主官出面主導此事,絕難推行。
潁川郡王趙策英,宗室諸子之中的佼佼者,于逆王一案,以及嶺南平叛之中大放異彩,展示出了極強的能力,一眾宗室之中,確實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潁川郡王?”
“諸卿以為如何?”
小皇帝雖然已經十五歲了,可到底還沒加冠成年,在這些涉及到國本的事情上,還是只能安安靜靜的做工具人,靜等坐在龍椅之后的曹太后做出決定。
“臣等附議!”
隨即便又有人舉薦齊衡,說他博聞強記,給潁川郡王當副手再合適不過了。
曹太后欣然應允,齊衡剛剛在西北立下大功,十數萬大軍的糧草將近一年仍游刃有余,沒出什么紕漏,自然沒人反對。
文臣有了,還缺一個護駕的武將,群臣又是各抒己見,有舉薦顧二的,有推舉鄭驍的,反倒是潁川郡王趙策英麾下的沈從興等人,倒是沒有一個人提及。
顧二在西北大展神威,可鄭驍也不差,于合水一役之中,率神武軍大破西夏嵬名山通將近六萬大軍。
不過他們二人是郎舅,誰去都無所謂。
也有人推舉袁文紹的,還有人舉薦皇城司都指揮使林季榮的,總之眾說紛紜,沒有個統一的意見。
不過呼聲最高的,就是顧二和林季榮了。
畢竟這兩人一個是軍中冉冉升起的將星,風頭一時無兩,一個是皇城司的頭領,皇城司的業務里頭,主要便是消息情報。
這幾年里頭,在曹太后的支持下,林季榮大肆擴張皇城司,于各州各府組建探事司,實力大增。
“徐中丞為何一言不發?”看著眾臣爭論不休,中年內侍一聲肅靜,壓下了所有的聲音,簾子后的曹太后卻忽然點了徐章的名。
徐章手持笏板,微微躬身出列,拱手禮道:“啟稟太后,微臣以為,朝中群英薈萃,據臣所知,現任殿前司都指揮使曹國仁曹指使,便是個文韜武略,行事老練的儒將,可堪大任。”
“侍衛司的曹國禮曹指使,武藝高強,悍勇無雙,槍法更是出神入化,于軍中有獨挑二十騎的戰績,實乃百年難得一遇的勇將。”
徐章說罷,又是一禮,施然退入官員隊伍之中。
自打靖安侯府眾人入了東京,曹氏兄弟三人,便陸續都被封了官,受了職,曹國仁接管了殿前司,負責拱衛皇城,曹國禮則替了英國公的職位,領了侍衛司,拱衛東京的上四軍,便徹底被這兄弟二人握在手中。
至于曹家的老四曹國信,如今也在東京國子監里頭擔任祭酒。
軍權教育一把抓,原本偏安一隅的靖安侯府,如今已經成了東京城里最出挑的勛貴人家,而且還是太后的娘家,皇親國戚,旁人縱使眼熱,也不敢半句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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