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鼓聲咚咚響起,在營地的上空不斷回響。
鑼點一樣的鼓聲響過三通之后呢才歇。
然后便見有腿腳輕快,穿著制式服裝,胸前背后都寫著“賑災”兩個大字的漢子拎著銅鑼,敲敲打打的在阡陌縱橫的營地之中穿行。
“集合了集合了!”
“吃飯不積極,腦殼有問題!”
“大家都排好隊,按照順序來!”
漢子們的吆喝聲響起,無數人影自各個營帳之中鉆出,井然有序的往同一個方向匯聚而去。
甚至都不用人員專門去維持秩序,災民們就已經自覺的排成了十個長長的隊伍。
老弱在前,婦孺在中,青壯在后。
須發皆白,手持拐杖的老者和不過豆丁大小,衣服雖破,卻和兩只小手一樣洗的白白凈凈的小屁孩分別站在不同的隊伍之中。
一個個都從隊伍里伸長了脖子往前頭打飯菜的位置瞧去,手里拿著各自的碗筷。
眼神里頭寫滿了迫不及待。
可饒是如此,卻仍舊沒有一人隨意插隊,十支隊伍排成十條整整齊齊的長龍。
因為邊上還有穿著上印賑災二字的制式服裝,維持秩序的巡邏人員在來回的巡視著,但凡有發現插隊的,或者是衛生條件不達標的。
那么對不起,今兒個的飯你是沒機會吃了,插隊的要被送去勞改,要被拉去示眾,當做反面典型來教育。
要餓肚子不說,還要丟好大一通臉面。
至于衛生條件不達標的,先是勒令整改,然后會有專門的人員親自上門耐心教導,直到達到指定的標準為止。
不過隨著時間逐漸推移,現如今插隊和衛生不達標的情況在各個營地之中都已經看不到了。
徐章也沒有料到,此次賑災會這么順利。
不得不說,古代的百姓就是淳樸,只要你給飯吃,讓他們干什么他們就干什么。
起初俆章還以為如此苛刻的衛生條件會讓災民百姓們不適應。
誰曾想不過短短幾日功夫,災民們一個個立時就跟換了個人似的,營地整齊干凈,人人精神抖擻。
至于疫病,確實有爆發的趨勢。
那是最開始的時候,安置區還沒有建立起來。
彭澤湖附近有好幾個地區的災民喝了被污染的水,開始出現各種癥狀,然后形成了疫病,在災民們里頭急劇蔓延。
好在俆章他們到的及時,緊趕慢趕將各地的災民安置區建設的差不多了。
在徐章和賀老太醫的安排之下,將一眾患了病和可能帶有病毒的災民們和尋常災民隔離開來,各種簡易直接的消毒滅菌手段都用上了。
雖然一開始死了上百號人。
但疫病卻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控制,并未在災民之間徹底蔓延開來,賀老太醫等一眾醫者沒日沒夜的商討救治,攏共上千號感染了疫病的災民,被救回來了九百多人。
只有一開始病情最嚴重的的那百來號人因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機會和種種原因,不幸罔難。
后邊雖然還是陸續會有人死去,但大體的情況較之先前已經非常樂觀了。
疫病得到控制之后,徐章又被楊侍郎調了過去,主抓以工代賑的諸般事宜,來回奔走于各州縣之間,將此法細致的傳授給各州縣衙門的官員。
并且帶領督促他們,在各州縣將以工代賑之法實施下去。
原先被統一安置在營地之中的災民們,青壯都被征召而去,修橋鋪路,梳理開挖河道,開采運送原材料,重建堤岸水壩。
老弱婦孺們則各自回鄉,在衙門相關人員的幫助之下,各地的宗族耆老,在當地德高望重的長者們的號召之下,帶領眾人重新建設家園。
依著以前衙門的存檔,將田地梳理劃分,防止因此生出糾紛。
因著水患之時,各村寨鄉里都有不少人喪生其中,若是家中還有人幸存的,田宅自然歸其所有。
若是那種絕了戶的,田宅則歸由原主的宗族所有,由當地的宗族耆老商定,或是將其收作族產公田,或是分配給某些情況特殊,受災嚴重的人家。
以工代賑之法雖然好,但實施起來卻并沒有預想之中的那么容易,好在徐章不是孤身一人,有楊侍郎這位開明爽朗,做事情雷厲風行,眼里又不揉沙子的上司。
還有曾廣文,王破敵,等一眾心腹幫襯。
雖有些磕磕碰碰,但還是將以工代賑之法推行了下去。
十一月底,朝廷又來了旨意,主要還是說的淮南水患之事,對楊啟平和徐章等人褒獎勉勵了一番,最重要還是官家和兩位大相公最后商定,給淮南路受災的十余州縣,減免賦稅五年。
叫百姓有修生養息的時間,有緩過氣來的機會。
災民們原本沉重的心情,頓時就好了許多,也有了干勁。
如此良機,徐章自然不會忘記提攜一把漕幫。
借助運河之利,漕幫的勢力也日漸壯大,再加上徐章的出謀劃策,漕幫內部的等級規矩明朗有序,漕幫幫眾的人心也越來越齊,各地的勢力堂口也愈發穩固。
大石頭和車三娘也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直接將漕幫之中他們所能掌握的全部力量盡皆投入到這次的協助賑災之事上。
協助朝廷從江南,湖廣,荊襄等豐收富庶之地往淮南運送糧草,沿途州縣的州府衙門,轉運使司也大開方便之門。
漕幫原本就和轉運使司往來甚密,關系打的不錯,此次過后,雙方的關系定然會更上一層樓。
不得不說,各地支援淮南的一應糧草物資能夠及時的送到淮南,和漕幫的傾力相助離不開關系。
漕幫這個小小的江湖幫派也因此入了安撫使楊啟平的眼,甚至還在送往東京的奏折之上提了幾句,使漕幫二字傳入了官家耳中。
秋去冬至,積雪消融,萬物復蘇,天氣眼看著從寒冷徹骨逐漸進入炎熱。
等到淮南賑災的事情結束,這次受災的十余個州縣的百姓們生活再度進入正軌之后,已經是嘉佑十一年的六月了。
一直到六月下旬,作為安撫使的戶部侍郎楊啟平率先帶著一眾手下返回汴京,徐章主動請纓留下掃尾,協助當地州府對一應重新挖掘開拓,或是修整翻新的河堤河道再度檢驗。
徐章和賀老太醫因著深入至災民之中,尤其是賀老太醫,一雙妙手不知從死亡邊緣將多少災民給拉了回來,贈醫施藥,引來了災民們最真摯的感謝。
賀老太醫隨楊侍郎乘船離開淮陰那日,無數百姓自發到碼頭相送。
人山人海,場面極為壯觀。
還有無數百姓在河岸兩側沖著賀老太醫和楊侍郎乘坐的樓船磕頭拜謝。
大船之上,剛一上船,賀老太醫就躺進了船艙里頭,這些日子以來,在淮陰四近各縣東奔西跑,來回奔波,手里頭過了數以千計的病人,可把賀老太醫累得不行。
若不是這次來淮南之前,從民間征調了不少醫術不錯的大夫,光憑賀老太醫從太醫院帶出來那幾個,只怕是早就出大事兒了。
這才剛進船艙,沒得盞茶功夫,低沉的鼾聲便已經響了起來。
同樣的場景,還在四近不少船艙里頭發生,這些船艙的主人都有同樣一個身份——大夫。
楊侍郎立于甲板之上,眺望著河堤的方向,目光深邃。
循目望去,入目的是一群衣著打扮再尋常不過平頭百姓,不過是因著感念楊侍郎等人的救命之恩,才特意前來相送。
可若是細細在人群之中搜尋,便會發現,幾個和周遭的平頭百姓區別頗大的身影混跡其中。
似是某個富家公子,帶著小廝仆人湊在人堆里頭看熱鬧。
這樣的情形到并不少見,碼頭之上,淮陰縣衙的一應官員和本地的鄉紳富戶,稍微有些影響力的大家大族,基本上都出現了。
“公子,船已經走遠了!”
此時的王破敵一身小廝打扮,微微弓著腰,一雙眼睛寫滿了機靈,妥妥一個富家公子跟前的狗腿子。
徐章身后,孫平寇和牛大力一左一右,腰間懸著長刀,一副生人莫近的冰冷模樣,就跟所有人都欠了他們錢似的,那銳利的目光,時不時便掃過四近的人群。
雖沒有刻意驅趕,但周遭的百姓都下意識的退的遠遠的,不敢離他們太近,生怕觸了霉頭,平白招惹麻煩。
“咱們的人安排的怎么樣了?”徐章腰懸長劍,左右按在劍柄之上,長身而立,江風拂面,衣袂飄飄。
身上穿的衣服是江南最好的絲綢制成,清涼透氣,腰間懸著荷包、成色極為上乘的暖玉,頭頂束發用的都是玉冠。
就連腰間懸著的長劍劍柄之上都鑲嵌著一刻貓眼般大小的紅色寶石,宛若琉璃般晶瑩剔透。
王破敵小聲回道:“禁軍的兄弟們都已經換了衣著,混入漕幫兄弟們里頭,如今正在漕幫堂口里頭和石大哥石大嫂帶來的漕幫好手熟悉磨合。”
徐章眼睛微瞇,目光一凝,沉聲說道:“指揮營那邊呢?調查的怎么樣了?”
王破敵搖了搖頭,說道:“向大哥那邊還沒消息傳回來。”
徐章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催一催他,速度再加快些。”
王破敵恭敬的應下。
徐章看著面前波光粼粼、雖偶有起伏,但大體卻頗為平緩的水面,不由得嘆了口氣:“看似一片風平浪靜,實則內里卻早已暗流洶涌,幕后之人一日不除,吾心一日難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