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萬籟俱靜。
軍帳之中。
俆章捧書而坐,曾廣文坐在左首,賀老太醫坐在右首。
忽的大帳的簾子被掀開,王破敵和牛大力二人先后進入帳中。
“果真不出大人所料,小的和牛大哥帶著各隊隊長一眾耆老前去認人,竟當真無人認識那日被大人射殺的三人!”
王破敵沉聲說道,面色已經帶上幾分凝重。
牛大力道:“大人,吾等雖來自各縣,但大多都是相熟之人,便是偶有幾個外鄉的,也都是三四成群,或者四五結伴,可那三人確實是生面孔,各隊之中那些后面加入我們隊伍里頭的,都沒有認識他們的!”
事情到了這一步,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夠看的出來,明顯是有人混入災民之中,存心挑撥,現在仔細一想,其用心之險惡,著實叫人后怕。
“大人!”曾廣文沖著上首的徐章拱手道:“此事非同小可,絕非偶然!”面色凝重。
徐章也深以為然的點頭道:“先生言之有理,我打算將此事寫入奏疏之中,上述官家,由官家和諸位大相公定奪!”
曾廣文卻微微蹙眉,擔心的說:“大人是否要再斟酌一二,此事雖然蹊蹺,然現在咱們手中卻并沒有實質的證據,若是貿然上疏官家,怕是會落一個捕風捉影,無端放矢,動搖軍心的罪名!”
俆章看著曾廣文的目光帶著幾分詫異,這位曾先生的目光著實有些毒辣。
“不知賀院正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理?”賀老太醫是太醫院正,若論品階,還在俆章之上。
賀老太醫捋著胡須搖頭道:“老頭子我只會看病救人,這些俗務光是聽聽就覺得腦袋脹痛,小徐大人是官家欽點的賑災副使,諸般事宜,只要是疫病之外的,小徐大人盡管自行決定便是,不必問我這個老家伙!”
賀老太醫能夠在太醫院正這個位置上安安穩穩的坐到現在,就連官家的三個兒子先后病死也沒被牽連,除了官家仁善之外,會做人無疑也是一個緣由。
徐章朗聲說道:“臨行之前,官家曾許了本官臨機奏對之權,可直接上書東京,呈到御前!”
一旁正捋著胡須的賀老太醫手上動作一僵,手里頭已經多了一簇銀白的胡須,疼的齜牙咧嘴,臉上神情連連變換。
曾廣文也極為震驚的看著俆章,心中暗道:這位小徐大人能夠以區區一個從六品的起居郎獲得外出賑災的重任,顯然是在官家心里上了號的。
剎那之間,腦中已有千般思緒閃過。
目光閃爍著,略微思索之后,曾廣文再度進言:“越是如此,大人便越該謹慎些才是,至少也要派人深入調查一番,多找出一些能夠叫人信服的線索,再決定是否要上疏官家!”
“畢竟大人只是賑災副使!”
最后一句話,才是點睛之筆。
曾廣文饒有興致的看著俆章,期待俆章的回答。
俆章不但沒有絲毫不快,反而露出笑容,“曾先生果然大才,此言深得吾心,此行前往賑災,本官手底下正好缺一個文書主簿,不知先生可愿屈尊?”
曾廣文的表現,讓俆章極為滿意,索性直接便拋出了橄欖枝!
曾廣文笑著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哈哈哈哈!”俆章不禁放聲大笑:“能得先生相助,此番賑災事宜,定然能事半功倍!”
曾廣文謙虛的道:“老朽枯殘之軀,老邁腐朽,只盼不拖累大人才是!”
俆章道:“先生謙虛了!”
曾廣文又道:“明公,大郎乃是老朽外侄,會幾招莊稼把式,有幾分氣力,明公若是不棄,不妨將其也收入麾下,暫時跟在明公身邊,當個護衛軍士。”
俆章打量著身材高大魁梧,孔武有力的牛大力,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不知牛壯士意下如何?”
光是這樣一幅強壯高大的身板,就已經比世上絕大都數人要強了。
牛大力當即單膝跪地,沖著俆章施禮道:“草民愿追隨大人左右。”
一旁的王破敵適當的說:“大人,方才在外頭平寇哥技癢和牛大哥切磋了一番,二人平分秋色,難分勝負。”
“哦?”俆章頓覺詫異,孫平寇可是俆章手底下的第一勇士,是由兩個沙場老將自小手把手調教起來的,一身武藝極為不俗,便是俆章也不敢說能夠穩勝。
這個牛大力竟然能夠和孫平寇打一個旗鼓相當?
俆章看向身后的孫平寇,目光之中帶著詢問。
孫平寇淡淡的道:“牛大哥身強力大,武藝也不俗,比破敵要強一些!”
什么叫比破敵強一些!
大帳中央的王破敵聽了這話,立即翻了個白眼,若是不這么多人在場,估計當場就得開嗆了。
俆章卻聽出了孫平寇話里的意思,“若是牛壯士愿意,就先到本官身邊做個護衛,和平寇還有破敵一道,不知壯士認為可否?”
牛大力立時便道:“草民都聽大人的!”
一旁的曾先生提點道:“大郎,入了大人麾下,日后便要自稱屬下了!”
牛大力立時心領神會:“屬下拜見大人!”
“哈哈哈!”徐章大笑道:“能有牛壯士這樣的勇士相助,是本官之幸!”
一旁一直不咋說話的賀老太醫也插上一句:“小徐大人能得曾先生和牛壯士相助,簡直就是如虎添翼呀!”
盛老太太還特意讓他關照徐章,關照個屁呀關照。
徐章這小子做起事來滴水不漏,每走一步都經過了深思熟慮,叫人挑不出半點錯處來。
分明就是一頭馳騁山林的成年猛虎,便是許多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也未必有他這般厲害,哪是什么懵懂無知的初生牛犢。
賀老太醫心里腹誹著,待這次回去之后,定要讓家里的老婆子親自上門,好好數落盛老太太一番,這不是拿他老人家開涮呢嗎。
徐章隨即目光掃過眾人,話題一轉,直接說道:“王破敵,此事暫且不要泄露,交由你全權調查,牛大壯,你是淮陰人士,在災民之中也頗具威望,此事便由你從旁協助。”
“屬下遵命!”
兩人齊聲高喝。
徐章道:“但你二人還需謹記,此事絕非尋常,若是繼續往下調查,或許會有危險,到時你們切記不得沖動行事,以保全自己性命為先。”
“是!”
二人看向徐章的目光之中,隱隱帶著幾分感動。
徐章也有些楞,自己貌似也沒說什么,怎么這就感動了,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曾廣文卻在此時感慨一句:“明公憂心下屬安危,實乃吾等之幸!”
一個稱呼,便已經將曾廣文的心意顯露無疑。
何為明公?即主君也!
徐章可是看過三國的,東漢末年,曹孟德手下文臣謀士也稱其為明公。
一旁的賀老太醫一雙渾濁的眼睛在徐章身上來回打量著。
“明公,數日前明公射殺的那三人,或許只是一部分,現如今的災民里頭,魚龍混雜,難免不會還有其他心懷不軌之人藏匿其中,蟄伏未動。”
“而且這幾日陸續又有災民加入咱們隊伍里頭,老朽已經叫人將他們一一登記造冊,只是老朽擔心······”
曾廣文微微皺眉,如今災民們雖然在徐章強硬的手腕之下已經屈服順從,但若是當真有心懷不軌之人混入其中,加以挑撥的話,只怕還會惹出亂子來。
徐章也面色頗為慎重,王破敵卻忽然說道:“公子,現在有小的和禁軍的兄弟們看著,量他們也不敢造次,只是怕災民越聚越多,咱們人手不夠,到時候力有未逮,未必能像現在這樣將災民們管理的井井有條了。”
王破敵這話一說出來,帳中之人盡皆面色凝重起來,災民越聚越多,這事兒確實是個問題,若是不能解決,只怕到時候反倒是會弄巧成拙。
曾廣文也道:“王護衛說得有理,而且災民越聚越多,糧草的消耗的也是一個大問題,先前大人帶來的那兩車糧食已經消耗了大半,如今從宿州剛送來的三車糧食加起來也不過六七千斤,若是照這個速度下去,怕是撐不了多久。”
徐章道:“昨日本官已經收到了東京來的加急信函,上面說安撫使楊侍郎已經于六日前押送戶部籌措的第一批糧草出發了,走的是水路,算算時間,差不多再有個五六日的功夫便能到了。”
曾廣文眼睛頓時就亮了:“若是如此的話,那就糧食的問題就不必擔心了!”
徐章道:“待楊侍郎抵達之后,賑災事宜自有楊侍郎主持,一應糧草調配也由楊侍郎調度,咱們要做的,就是將各州各縣的災民盡量分別吸納起來,統一歸置,防止災后疫病爆發。”
“至于那些心懷不軌之人,暫時只能咱們自己多留意留意了,切莫叫他們鉆了空子,在災民之中挑起亂子來。”
其實真正受災嚴重的也就是汴河下游沿線和洪澤湖附近的幾個州縣,其余地區雖也受了水患的影響,但損失還在當地州縣衙門的承受范圍之內。
而且官家的圣旨早已提前一步送達淮南境內各州各縣,命受災地區臨近的州縣,抽調人手和糧草,就近協助救災。
還有荊襄湖廣等地,也已經開始籌措糧草,準備送到淮南支援賑災。
徐章一路走來,隊伍里頭逐步增多的藥材和糧草,大多都是沿途的州縣衙門提供的,還有押送糧草藥材一應物資的民夫,也是從沿途的州縣衙門征召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