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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一網打盡

  李自成此時萬念俱灰。

  “官軍殺至這里來,卻突然止步不前,只命人來招降,這才讓人可畏。”

  說著,他掃視四周:“俺來問問你們,你們也曾四處征戰,戰場之上,眼看便可取中軍的時候,誰有本事,能喝止部眾?”

  此言一出,許多人心里生出了寒意。

  方才大家沒有想到這一處,可如今,聽了李自成提醒,卻驟然明白了。

  是的,不要說這個節骨眼了,就算是平日里,也未必能讓大家令行禁止。

  而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下頭的人都殺紅了眼,眼看著對方即將大潰,緊接著便是大加殺戮,甚至是大加劫掠的時候,誰要是這個時候喝止,這殺紅了眼的人,只怕連你的腦袋也能砍下來。

  任何一場戰爭,勝利就意味著首級邀功,也意味著縱兵搶奪戰利品的時候。

  而這天底下,他們這些帶過兵馬的人,還真沒見過,世上竟有這樣可以直接克制部眾欲望的兵馬。

  這就非常厲害了。

  這就好像一個人,能帶著人將腦袋別到褲腰帶上,歷經千辛萬苦,帶著大家尋寶藏,最終寶藏尋到了,他卻突然說,大家都不能繼續進寶庫,這樣的人,多半是會被人打死的。

  可現在…李自成卻看到他們來招降了。

  要知道,招降對于官軍而言,只算是主帥的功勞,而首級卻是士兵們的功勞。

  李自成又愴然道:“不只如此,對方竟還肯放過我等,可任我們放下武器,立即離開,俺思來想去,他們不會騙人,可之所以肯放我們走,又是為何?正是因為…他前些日子可擊潰張兄弟的人馬,今日也依舊可令我們灰飛煙滅。”

  “即便俺們走了,到了明日、后日,即便我們能逃回武昌,他們也可彈手將我們覆滅。這官軍數日不見,竟是有這樣的能耐,一日千里,如今竟到了我等望塵莫及的地步,天下能蓄養如此精兵之人,我們還拿什么和他們斗?非我李自成不是好漢,往日便算遇到十倍之敵,俺也絕不含糊,可今日…哎…俺的氣數盡了,諸兄弟…乞一條活命的機會吧。”

  說罷,他再不含糊了,匆忙拜下。

  其他人見他如此,不禁潸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壯,卻也只好紛紛拜下。

  那騎兵便回去復命,過不多時,這大營里便紛紛傳出訊息:“降了,降了…”

  原本亂哄哄的人,方才定下心來。

  張獻忠已和天啟皇帝接了頭。

  畢竟一回生二回熟,也算是熟門熟路了,乖乖投降之后,用很標準的動作蹲在營帳旁,這張獻忠禁不住哀嘆道:“回首十年征戰忙,誰料今日都成空,今為降將心戚戚,心里只有X他NIANG!”

  孫可望蹲在一旁,抱著腦袋,這個時候忍不住道:“干爹,這個時候你就少說兩句吧。”

  張獻忠瞪大眼睛道:“怎么,降了就不能作詩了?”

  孫可望:“…”

  此時卻有生員來道:“張獻忠、孫可望、艾能奇,你們三個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艾能奇低聲道:“不會是卸磨殺驢吧?”

  張獻忠怒罵:“俺們不是驢。”

  艾能奇很是無奈地道:“義父,這只是打一個比方。”

  張獻忠三人還是很自覺的。

  到了這個份上,還能說啥,三人便滿心狐疑地隨著那生員去。

  等到了那李自成的大帳前,只見李自成等人已跪在此,俯首帖耳狀。

  這一下子,張獻忠頓然感到輕松許多了。

  畢竟此前他其實也不免覺得投降還是挺羞恥的,不過此時見李自成也降了,突然覺得自己的道德底線還可以再低一點。

  天啟皇帝此時正穩穩地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李、張以及諸降將,意氣風發地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李自成和張獻忠只覺得為首的這個官軍將領有些年青,不過當然不知天啟皇帝的身份。

  張獻忠很耿直地道:“不知。”

  天啟皇帝道:“便是你們時常掛在嘴邊的昏君!”

  此言一出,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誰會想到,這個傳說中的昏君,居然還親自沖鋒陷陣呢。

  要知道,在流寇之中,人們總將天啟皇帝視作一個草包一樣的人,這一方面是來源于流寇們對于天啟皇帝的憤恨,另一方面,也是某一些士紳的推波助瀾。

  可此時抬頭一看著年輕的天啟皇帝,卻見天啟皇帝英氣逼人,他身子壯碩,而且和尋常騎兵一樣,都裹著灰色大衣,腰桿挺拔地騎在馬上,身姿更是不同。

  “你們又知他是誰?”

  這時候,天啟皇帝揚鞭,指著張靜一。

  天啟皇帝不等他們回答,便道:“這便是大明頭號大奸賊張靜一。”

  看著他們一個個突然露出呆愕的樣子,天啟皇帝此時心情顯然很不錯,哈哈大笑道:“今日昏君和奸賊可都湊齊了,本來你們還是有機會將我君臣二人擊潰,當做階下囚的,可惜,可惜啊,終究你們還是棋差一著。”

  “哎…”張獻忠忍不住嘆氣。

  其實他也覺得有些可惜。

  孫可望一聽義父嘆息,便曉得義父的魯莽勁又犯了,便立即道:“請陛下明鑒,俺義父并非是遺憾…他只是…只是…”

  天啟皇帝卻是笑著道:“若無遺憾,朕才不相信,終究是心里抱憾而已,畢竟勝負只在剎那之間。爾等可是真心歸順嗎?”

  李自成咬著牙,心里也不禁怨憤,可細細一想,這皇帝,還有那聲名狼藉的張靜一居然身先士卒,練出這樣的虎賁之來,自己輸的也實在不冤枉。

  于是他便道:“罪人有萬死之罪,只有一條,那便是罪人作亂,自是千刀萬剮,可其他的弟兄,他們都是被罪人煽動,就請陛下,饒他們一命吧。”

  其實這話一出,跪在角落里的孫之獬才稍稍松了口氣。

  不過轉念一想,卻忍不住心里暗罵…愚蠢。

  現在都已成了階下囚了,這個時候還講什么義氣?這不是擺明著告訴皇帝,你李自成臨到死時,還想著施恩給舊部嗎?

  皇帝想不想讓這些人活,輪得到你李自成來求情?就算是要寬恕,那也是陛下的圣恩。

  天啟皇帝卻是滿不在乎地道:“朕說啦,今日降了,便大赦,既然你已降了,便沒有什么罪人良人,朕要干大事,并不計較這些小節,你叫李自成,這作亂的流寇里,除了高迎祥,便是你與張獻忠的聲勢最是浩大,可見你也不是尋常人。張卿對朕說,你從前乃是驛卒,還曾在邊鎮為我大明守過邊。”

  李自成一時也猜測不出天啟皇帝的意圖,卻還是道:“是,罪人從前是驛卒。”

  “既是驛卒,為何謀反?”

  “活不下去了!”

  天啟皇帝嘆息道:“活不下去了?是啊,好端端的,人活不下去了,又能有什么辦法呢?你們真教朕頭痛,按理來說,你殺了大明這么多的宗親…那些都是朕的親人啊。朕要如何處罰你才好呢?”

  李自成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道:“罪人早說過,罪人今日一敗涂地,愿賭服輸,自是愿引頸受戮,絕無怨言。”

  李自成自然也有硬氣的一面。

  其他部將們此時亦紛紛道:“殺宗親也有我們一份,怎可只處罰李大哥?俺也愿與李大哥同罪!”

  張獻忠也連忙道:“俺也一樣,只是臨到死時,能否容我作詩一首,以表心跡!”

  雖是降了,這些人在這個時候,倒也還算是硬氣。

  其實他們是草莽,只能靠義氣來才能使人信服,無論是李自成,還是張獻忠,或者是其他人,之所以能夠在萬千流民之中嶄露頭角,若是不信不義,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讓這么多人跟著他們轉戰千里的。

  天啟皇帝聽罷,卻是臉色凝重起來。

  他確實有些難以決斷,當初聽了張靜一的話,放過了張獻忠人等,而且確實取得了極大的戰果,可現在,流寇幾乎已經一網打盡了,此時又該怎么處置這些人呢?

  若是輕松的放了,有些不甘心。

  總要讓他們受罪才好。

  可是…自己已說了大赦,又豈可失言?

  于是天啟皇帝目光一轉,看向張靜一道:“張卿以為如何?”

  張靜一也坐在馬上,盯著這些人,他其實也辨認不出這些人叫什么,只曉得歷史上,有許多大名鼎鼎之人只怕都混在其中。

  說起來也是可笑。

  恰恰是這些人如今為了反明而無所不用其極,卻又在崇禎上吊,李自成被建奴人和吳三桂擊潰之后,他們的殘部,卻幾乎都選擇了和南明合作,打出了匡扶大明,驅逐建奴的旗號。

  絕大多數人,最終都因反建奴而戰死,其中一個便是繼承了李自成衣缽的李過,更是堅持抗擊,譬如李過,又如李來亨、艾能奇,那孫可望最終雖因為和李定國產生了矛盾,最終沒有保住晚節,可論起來,已比許多所謂的明臣,要強上不知多少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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