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的心態,變了。
朕是有兒子的人了啊。
朕的兒子這么好看,連睡覺時都顯得這樣的聰明。
將來一定可以克繼大統,做一個好皇帝。
朕不能再偷懶了,朕要大治天下,要勤政起來,要把那許多的亂七八糟的事擺平。等朕將皇位傳給長生的時候,至少心里不會留有遺憾。
天啟皇帝此時整個人都朝氣蓬來,人的心態變了,氣質也就變了。
他背著手,對張靜一繼續道:“現下流民的安置,是個大問題,關中大旱,百年難遇,朕現在最為憂心的就是這件事,張卿啊,你不必再在此事上自責了,多想一想,為朕分憂吧。”
張靜一心情也輕松起來:“遵旨。”
天啟皇帝道:“你父親,敕封伯爵,這是應當的,你還有兩個兄弟?”
“是,一個叫王程,一個叫鄧健,都是百戶所里的總旗。”
天啟皇帝道:“這也算是國舅了,他們年紀還輕,卻還需上進,敕世襲衛千戶吧。”
這千戶其實是虛職,其實并不算失缺,所以理論上,王程和鄧健都還只是總旗官。
不過世襲千戶的好處就在于,這玩意是真正的鐵飯碗,能傳宗接代的那種,只有那些有爵位的次子或者庶子,不能承襲爵位,朝廷才賜予的。
有了這個…也算半個皇親國戚了。
張靜一連忙道:“謝陛下恩典。”
天啟皇帝此時則是瞪了他一眼:“以后有什么事,都需通報朕。還有…這件事…的真實情況,決不能泄露,如若不然…要害長生的。”
說到最后那句話,他臉上的表情異常嚴肅。
張靜一自也是感受到他對長生的看重,便很是真摯地道:“長生也是臣的外甥,我怎么敢胡說呢,陛下將臣當做什么人?”
“哎呀。”天啟皇帝說完了重要的事情,似乎心不在焉起來:“卻不知長生喂完了母乳沒有,睡沒睡下,方才折騰了這么久,可能要受驚嚇的,朕去摸一摸他的耳朵,給他收收驚。”
張靜一:“…”
他是摸耳朵,我這做舅舅的就不一樣了,我都是摸XX的。
天啟皇帝是親自抱著長生擺駕回宮的。
浩浩蕩蕩的隊伍,擁簇著天啟皇帝擺駕回宮,而張家也隨之清冷起來。
不過很快,一個震撼的消息傳遍了京城,讓張家一下子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內閣…
黃立極郁郁不樂,陛下清早的舉動,讓他覺得不安。
他甚至認為,這可能是東林要重新被啟用的訊號。
其實…世上哪里有什么閹黨呢?
所謂的閹黨,除了魏忠賢之外,其實也大多都是當初被東林們所排斥的文臣而已。
東林上位,排除異己,尤其是當初掌握了吏部之后,像黃立極這種北方士子出身的人,還有從前的楚黨、浙黨、齊黨,當初這些籍貫的大臣,往往被東林黨打壓。
說穿了,不過是黨同伐異而已,大量的東林骨干平步青云,其余人不是被東林彈劾罷官,就是一直被壓的抬不起頭來。
這也是為何,魏忠賢振臂一呼,頓時無數黨羽投靠魏忠賢的原因!你們東林黨口口聲聲說什么家國天下,把持朝廷的大權。還不準我們聯合魏忠賢,和你們拼命?
雖然東林黨殘余們被打擊,可他們所主導的天下公議里,將黃立極當做閹黨份子!
而黃立極自己,顯然不是這樣看的,魏忠賢所掌控的,其實不過是廠衛而已,他更多的,只算是魏忠賢的合作者,而不是黨羽這樣的角色!
通過與魏忠賢的結盟,從而排斥掉從前一家獨大的東林黨,北方士人,聯合了楚黨、浙黨以及齊黨對東林進行清算。
可這些…誰會在意呢?如此復雜的政治格局,人們并不喜歡去深究,卻只喜歡好人與壞人,那種黑白分明的故事。
此時…外頭又傳出一陣嘩然。
黃立極頓時露出了厭惡之色,這定又是那些待詔翰林們折騰出來的!內閣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于是,他板著臉,故意咳嗽一聲。
外頭的書吏聽到了動靜,連忙進來。
黃立極沉著臉道:“又出了什么事?”
書吏的臉色顯得復雜,道:“方才…來了一個消息…翰林們…都大驚失色…”
“什么消息?”黃立極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難道…要變天了?
此時…倒是孫承宗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道:“黃公…你聽說沒有?”
黃立極道:“老夫正在聽。”
孫承宗道:“黃公為首輔,何以這樣的大事,竟還未聽說?”
黃立極:“…”
黃立極感覺自己又被深深的傷害了。
他憋紅著臉,想說點什么…
孫承宗卻是喜上眉梢地道:“陛下…產子了。”
“呀…呀…呀…呀…”黃立極下意識的,嘴里發出古怪的聲音:“老夫只聽說孫猴子是石頭里蹦出來的,沒成想,陛下還能…”
孫承宗無語地看著他,接著才道:“我的意思是,我大明多了一個皇子,乃張妃所產,你想到哪里去了。”
黃立極渾身顫抖,他已經從一種驚訝,轉到了另一種驚訝,隨即,黃立極狂喜:“當真嗎?”
“千真萬確。”孫承宗道:“說來也是復雜,陛下…終究還是年輕,糊涂了…竟是說什么宮中有鬼怪作祟,那張氏有孕之后,竟讓他的娘家人,偷偷將張氏接回娘家產子…這…實在太不應該,壞了宗法…”
作為天啟皇帝的恩師,孫承宗下意識的就想要批評幾句。
不過很快,這種責備和不高興,又被大喜所取代!
孫承宗捋須,高興得合不攏嘴:“今夜休走,我們在此淺酌幾杯,如何?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黃立極此時高興得手舞足蹈,甚至熱淚盈眶起來,他站了起來,急走了幾步,顯然內心激動無比!
他才不管合不合宗法呢。
陛下需要有一個兒子,自己這個首輔,也需要陛下有一個兒子…
“好,好,這下好了…”他顫抖著,突然落淚,一下子朝著三大殿的方向拜倒,磕了個頭,真摯地道:“有希望,有希望了啊,我大明有希望了。”
這種激動心情,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隨即,黃立極瞥了一眼一旁的書吏。
“待詔翰林們,因為此嘩然?”
“是。”書吏道:“有人說…這不合禮法。皇子沒有在宮外出生的道理,而且…有人覺得事有蹊蹺,再者皇子生下時,并無宗室玉碟為憑…”
黃立極驟然冷笑,而后道:“天家血脈,也是他們可以議論的嗎?孫公,走,我們立即…去道賀。”
聰明如孫承宗,立即就明白了黃立極的意思。
這事兒有爭議。
可又怎么樣呢?陛下認這個兒子,宮里的人也認這個兒子,想來無論是太妃還是皇后,又或是魏忠賢…此時都是同一立場。
而黃立極乃是內閣首輔大學士,孫承宗算是半個清流表率,又兼顧著內閣大學士,只要黃立極和孫承宗率先道賀,那么那些雜音,就微不足道了。
孫承宗似乎也覺得現在正是爭議最大的時候,需要趕緊將生米煮成熟飯,于是點點頭:“同去。”
當日,黃立極與孫承宗率各部尚書,入宮道賀。
一下子…這事便算是板上釘釘了。
此時…雖偶有質疑,卻也迅速被弭平。
至少現在這滿京城的軍民百姓們,更多議論的還是新生的皇子,皇子是什么樣子的,或是這張妃…是什么家世。
八卦的力量,終究掩蓋了一切。
天啟皇帝果然開始勤奮起來,他龍精虎猛,連續七八日都在用心批閱奏疏,早晚不歇。
偶爾停下來的時候,呷一口茶,問的最多的是:“長生怎么了?他若是睡下的時候,要蓋好被子,不要受寒了。”
“他吃了嗎?喂乳這等事,有些人不懂的,不可喂的太飽,也別喂的太少,但是需勤…”
“朕思量著,長生突然來這宮中,肯定是不習慣的,難怪他總哭,他許多日子不曾見他那舅舅了吧,找時日,讓張卿去哄哄他,不許張卿以公務繁忙為借口,再忙,有朕忙嗎?朕治的是天下,他治的是一個縣。”
魏忠賢每日干的事,便是來回從后宮跑到西苑,再由西苑跑去后宮,其他人去探視皇子,天啟皇帝很不放心,只有魏忠賢去,他才心中稍安。
魏忠賢這幾日倒也樂呵,雖然他知道這其中有什么隱情,不過卻很果斷的沒有派人去徹查,因為陛下已經定了性,徹查本質就是揭陛下的底,只要長生乃是天啟皇帝的親兒子,那便成了。
不過…關于長生是天啟血脈之事,倒是沒有任何爭議,實在是太像了,而且時間也是十分吻合。
宮里突然多了一個孩子,讓這詭譎的宮中,突然多了幾分輕松,也讓這沉悶的宮中,多了幾分朝氣。
這是天啟登基近八年來,極少見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