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邵寧…
竟是管邵寧…
劉若宰顯然沒有意識到,他碰到了一個怎樣變態的對手。
他確實很聰明沒有錯。
也確實有家學淵源更沒有錯。
一門三進士的家庭,堆砌了天下最好的教育資源,其實…他要中頭榜頭名,也就是傳說中的‘會元’,機會的確很大。
可不幸的是,這一次,他碰上了管邵寧!
他不知道,在他面前這個木訥,沒有深厚家族背景的管邵寧,才是真正的變態級高手啊!
歷史上,這個可是家境貧寒,根本沒有多少學習的條件,全靠著在道觀里讀書,卻能一路過關斬將,最終奪得探花的人。
這就好像,你劉若宰用盡了全力,才能沖刺第一。
而管邵寧…卻只用了三四成的功力,在歷史上也可以名列第三,比你差一點點而已。
不一樣了,張靜一在管邵寧身上堆砌了資源,花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進行了最后沖刺。
于是,管邵寧發揮了六七成的實力,很榮幸的,直接第一。
管邵寧很少與人交流,尤其是少與士人切磋,所以他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潛力。
現在,他抬頭看著榜上頭名赫然是自己的名字,竟也一時呆住了。
顯然,他從沒有想過他居然能第一!
其實他在鄉試的名次并不好,雖然中了舉人,可那次考試的時候,因為貧窮,所以時不時要出去打一些零工,并沒有發揮出實力。
這令他對于這一場會試很有幾分心怯,總是認為,自己還差一些火候。
細細思來,這不正是張靜一的功勞嗎?給他提供了優渥的條件,也給他找來許多的文章。
管邵寧深吸了一口氣。
他隨后看到在自己的名字之下,正寫著劉若宰的名字。
側目一看身旁不遠處的劉若宰。
正可見劉若宰如喪考妣的樣子。
管邵寧決定安慰他:“劉兄…也考的不錯。”
不錯、還成、馬馬虎虎。
這話若是由任何人嘴里說出來,絕對被人稱之為可笑,可從管邵寧口里說出,卻沒有一丁點的違和感。
劉若宰依舊呆若木雞,早沒人先前志得意滿的樣子。
他是可以接受自己第二的。
但是無法接受,他竟是在管邵寧之后。
要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大家紛紛拿管邵寧來取笑,說他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廢物,因為考不中,所以才想攀附廠衛啊。
就這么一個廢物,竟是…
榜下,依舊鴉雀無聲。
許多考生,顯然也震驚了。
從前看榜時的沸騰和熱鬧,在今日竟是絲毫不見蹤影。
管邵寧此時,卻是朝張靜一認真地作了一揖道:“承蒙受教,今日學生…幸不辱命。”
張靜一很欣慰,沒想到管邵寧的實力這樣強。
這家伙的腦子…到底是怎么長的?
這種人若是放在后世,只怕就屬于那種傳說中小學直接連跳個七八級,然后輕松考上清華北大的學霸吧。
只是…
張靜一很清楚,一個人再聰明,那也得用對地方,管邵寧上半輩子算是毀了,都用在了四書五經上,除了埋頭讀書,便無啥建樹。若是下輩子還這樣,那么即便將來中了狀元,只怕也浪費了他這絕頂的天資。
于是張靜一道:“你還算聰明,有這樣的天資,實在令人刮目相看,只不過…”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
此時,周圍很安靜,以至于張靜一的話,每個人都能清晰入耳。
張靜一繼續道:“只不過,若你將來做了官,還只是和那些清談之輩一樣,滿口都是空話、大話,每日都是只知道花費時間和人湊一起,吟詩作對。從不知腳踏實地,卻和某些人一樣,只曉得標榜自己是什么清流,那么…你這份天資,便算是糟踐了。”
“大丈夫,該立不世功!這也是孔夫子所倡導的,所以歷來的圣賢,哪一個不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呢?倒是那袖手清談之輩,享受著朝廷的俸祿,每日沉醉在所謂的夸夸其談之中,不過是一群打著孔夫子招牌的蛀蟲罷了。我希望你能做張騫和王明陽這樣的人,而不是那些眼高手低的廢物。中了會試,名次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并非是你的終點,這不過是人生的起點而已,明白了嗎?”
這一番話,張靜一說的很有底氣。
針對這明末的現象,張靜一早就他媽的想說了。
只是…若是從前他這個衛百戶這樣肆意地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還不知要被多少人笑罵,說他如何的不知天高地厚呢。
不一樣了,哥們我現在很有底氣啊。
劉若宰等人聽到這番話,真是又氣又怒。
這狗東西…他在拐彎抹角的罵人。
這是羞辱我們讀書人,還是直接當著他們的面!
他們羞憤難當,很想站出來,狠狠的反駁,狠狠地嘲笑一通。
只是今日…
他們一個個作聲不得,就好像張靜一拿著臭襪子塞住了他們的嘴,然后給了他們幾個耳光,他們卻動都不能動一般。
可有的人,比如管邵寧,卻很用心地聽著,他是信任張靜一的,知道張靜一不會害自己,仔細咀嚼了張靜一的話之后,便心悅誠服地作揖道:“謹遵教誨,恩師大德,永世難忘。”
張靜一此時又嘆了口氣道:“尤其是不要學這些人。”
說著,手伸出來,指指點點,最后手指指向了劉若宰。
劉若宰見狀,羞憤難當得真恨不得直接找個地縫鉆進去。
張靜一則是微笑著道:“如若不然,中了進士又如何,一門十個八個進士也能如何?盛傳了他們一家老小的所謂文名又能如何?這天下的蒼生百姓,過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之后,便不會再記得他們的狗屁文名。天下人所銘記的,永遠是那些保衛天下太平,能讓他們吃飽飯,穿好衣的人。什么狗屁文名,不過是相互吹捧罷了。好啦,不說這些,說了生氣,倒顯得我張靜一小雞肚腸,看不得這些讀書人一樣。你只要記著,我不是看不得,只是瞧不起,國家養士,時至今日,竟成了養豬…每每念及此,實在令人深感遺憾。”
說著,背著手,吐出了兩個字:“走吧。”
“噢。”管邵寧很認真的點點頭。
經過了張靜一的這一番話,他突然也覺得,好像中了一個會元,也沒有那么牛逼。
這只是人生的起點而已,干大事…只是中了頭榜頭名,很了不起嗎?
張靜一的這一番話,反而讓管邵寧茅塞頓開,若說此前,他口里叫張靜一恩師,只不過是想出一口惡氣,他倒覺得自己受了不少的教誨,值了。
這些話,尋常的讀書人聽來,當然嗤之以鼻。
畢竟,他們的價值觀已經長成,且已固化。
可管邵寧不同,他出身貧賤,嘗過挨餓受凍的滋味!既然四書五經這么有用,那么像他這樣的人,又怎么會挨餓受凍呢?
說到底,圣人的教化…顯然并沒有太大的用處,天下出了這么多名士,對這天下的苦難,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而真正該做的,確實是要做張騫和王陽明那樣的人,不…重要的并非是去學他們的學問,而是去將他們做榜樣,也立下一番功業。
張靜一抬腿一走,管邵寧也不再留戀這榜單了,甚至連多看都不愿意多看,會元所帶來的榮耀,也只是那一剎那而已,他現在鼓起精神,轉過身,沒有回頭看一眼,朝著張靜一踏步而行,朝著遠方走去。
只留下一群臉色驟變的讀書人。
還有那劉若宰。
良久,才有一個讀書人勉強上前,朝劉若宰作揖道:“恭喜劉兄,高中第二…”
劉若宰:“…”
在醉月樓上的天啟皇帝人等,顯然因為還有一段距離,自然不知下頭發生了什么。
只曉得已經放了榜,這一下子,大家都精神了起來。
當然,榜單距離太遠,站在樓上肯定是看不見的,所以需要有人跑腿,去將榜記下來。
所以大家只能在此焦急地等待著。
不過…自樓上往下看,卻發現今年的看榜和往年不太一樣,往年都很熱鬧,沸沸揚揚的,時不時傳出嘈雜的喧鬧,甚至有人大哭,有人大笑。
可今年,那榜下…卻好像很安靜…
安靜得有些不像話。
不過禮部尚書劉鴻訓卻很滿意如此,忍不住搖頭晃腦,夸獎道:“今歲看榜,諸生們秩序井然,鴉雀無聲,個個如謙謙君子,實在難得啊。可見這一科的生員,非同一般,陛下…老臣很是欣慰啊!”
這一屆的讀書人,好。
從前的讀書人,不好!
這是為啥呢?
你說為啥呢?
劉鴻訓不無得意地看著天啟皇帝,他覺得自己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
天啟皇帝從前沒看過榜,當然也就不知其中的緣故,更沒聽出劉鴻訓話里的深意。
只輕描淡寫地道:“噢。”
劉鴻訓“…”
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