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現在很忙,得了天啟皇帝的許諾后,居然開始急著想出宮了。
這令天啟皇帝很驚愕,這家伙好像很急的樣子,這是想去干什么?
不過糧價終于大跌,天啟皇帝這邊也去了一塊心病了,便道:“張卿,天色不早,朕還需召諸閣老們商議應對關中旱情的事,就照我們商討的方子來,此事朕雖是拿了主意,可如何處置,卻不得不仰賴百官。”
說到這里,天啟皇帝臉色陰沉。
這是實話,辦法再好,也終究需要靠做事的人。
倒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是了,朕掐指算了算,你家妹子也差不多要生產了吧,孩子生了嗎?是男是女?”
張靜一有點無語,這天啟皇帝…挺八卦的。
不過…若是他知道…
張靜一心里有點猶豫,背上默默地冒出了冷汗。
以前他是擔心魏忠賢。
現在倒是有點擔心被反攻倒算了。
好家伙…
看著天啟皇帝興致勃勃地等著他回話的樣子,張靜一只好硬著頭皮道:“快了,應該就在這幾日了,只是…卑下其實也不清楚,卑下對這種事不懂。”
天啟皇帝卻是紅光滿面地道:“你不懂,可是朕懂啊,你這些日子,務必要格外的注意才是,叫你妹子盡力不要吃生冷的東西,除此之外,得有人十二個時辰陪著,觀測是否有落紅的跡象,再有,切切不可讓她情緒激動,不要害怕。”
真有你的。
張靜一一時答應不上來,他發現天啟皇帝真是個人才,除了本職工作,他啥都懂。
當然,公允的來說,天啟皇帝的本職工作,其實也還算懂。
張靜一咳嗽道:“是,卑下一定…注意,不,一定讓人注意。”
天啟皇帝便板著臉道:“這是什么話,自己的妹子,何須這樣生疏呢?誰注意都一樣。”
張靜一連連稱是。
天啟皇帝隨即卻是看向魏忠賢道:“選個京城最好的穩婆,到張家隨時待命。噢,對啦,還有一件事,到時給朕準備一份禮送過去。尋常百姓不是生了孩子,都要送禮的嗎?”
“陛下,那是滿百日的時候才送的。”魏忠賢耐心地糾正他:“這孩子剛生,大家都手忙腳亂著呢,哪里有心思收禮,百姓們都精明著呢,禮是要收的,卻不能在忙碌的時候,所以往往是滿月,或是百日,再或者滿周歲的時候,總能想出一些名堂來。”
魏忠賢的話里不無吐槽之意。
張靜一心里卻是樂了,說起這個,他可就不困了。
那宮外的九千歲府上,不就是隔三差五的巧立名目收禮嗎?不是他的大壽,就是他家的狗生辰,敢情是你魏忠賢繼承了傳統美德?
天啟皇帝此時一擺手道:“去吧,去吧,等生了再說。”
張靜一便忙拱手告別。
等出了宮,卻得知整個市場上已經瘋了。
據聞好幾個糧商上了吊,據說是賠慘了,虧了幾萬兩的銀子。
當然,幾萬兩銀子對于糧商而言,其實不算什么,最可怕的卻是,這幾萬兩銀子多數都是欠債。而這些欠債,當初可是用十數萬兩銀子的資產抵押,才貸下來的。
這就意味著,他們還不上錢,十數萬資產便要全數打了水漂,可糧價一路暴跌,根本沒有任何上漲的起色,不上漲倒也沒什么,只是如今趨勢在這里,糧價只是不斷的下跌,表面上有一個出售的價格,可就是沒人買。
這種糧商之間的拋售踩踏是極可怕的,賣不出糧,就還不上錢,還不上錢,便要傾家蕩產。
且又因為有人傾家蕩產,便更加加劇了這種恐慌,恐慌不斷的蔓延,現在糧價只能用崩潰來形容。
市場是沒有理性的,漲的時候沒有理性,跌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的理性。
此時,吳文龍已感覺自己要瘋了。
李部堂讓他賣糧,可迄今為止,他是一粒糧都賣不出去。
于是他求爺爺告奶奶,只希望以往有聯絡關系的客商買一些,以解燃眉之急。
可是…誰肯買呢,現在解別人的燃眉之急,就等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搭上了。
吳文龍很慌,慌得六神無主,最后便去了會館。
此時的會館里,亂哄哄的一片。
“糧價已跌至七兩了。”
消息一出,一片悲天蹌地的哀嚎。
一日之間,直接腰斬,絲毫沒有道理可講。
可若是能在腰斬的時候,能將糧售出去,好歹還能回點本錢。
但是…所有人漸生絕望之心,因為他們很清楚,就算繼續腰斬,這糧也未必能脫手。
此時,幾大糧商也已來了。
為首的陳默言,早沒了起初的從容和淡定,他顯得氣急敗壞。
顯然…這位大糧商也已扛不住了,此前為了吸收張家的糧,幾大糧商率先出手,調用了大量的真金白銀,就是想要穩住市場,繼續將他們的糧價推高。
當初調用的資金越多,現如今在這種踩踏的環境之下,傷害也是翻倍的增長。
什么大糧商小糧商,現如今是誰家糧多,便誰死的最慘。以往讓人羨慕的人,現如今頭上頂著的,只‘冤大頭’三字。
這時候,陳默言自然而然再沒有了氣度,他氣急敗壞的來,便是希望想要借助自己的商譽,看看能否繼續維持糧價。
陳默言一出現,立即人群沸騰。
陳默言隨即頤指氣使地道:“這糧價,根本不正常,定是有人從中搗鬼,諸公,萬不能中了小人奸計,此時,我等理應同舟共濟…”
只是…
“陳先生,你們陳家的糧號,是不是也在賣糧?”
陳默言:“…”
“你們陳家在賣,還說什么搗鬼,你自己不也在搗鬼嗎?”
陳默言:“…”
其實…陳默言覺得很委屈。
都到這個時候了,趕緊出一點貨,止一點損,不是合情合理嗎?
可是糧商們卻不是這樣想的,說糧價還會漲的是你,暗中出貨的也是你,現在說什么同舟共濟的還是你。
許多人憤恨得咬牙切齒,甚至有人掩面嚎啕大哭著道:“當初,你是怎么說的?你昧了良心啊,東市的王先生和周先生,如今已是上吊了,當初就是信了你們的鬼話。”
陳默言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對勁,立即道:“聽我說,聽我說,這都是…這都是…我便直說了吧,這都是那衛張百戶的奸計,此人奉命抑制糧價,大肆渲染什么紅薯,當初…就是他高價賣糧給我們的…”
陳默言所說的話,其實大家事后冷靜下來,好好的復盤,其實也未必不能有所察覺。
可現在的問題,對于糧商們而言,一個衛百戶,能直接導致糧價崩潰嗎?
有人冷笑道:“我看,定是你們陳家當初推高價格,此后悄悄出貨,才釀成此災。到了現在,你還裝什么好人?”
“我完了,我完了…”有人突然一下子趴在了地上,而后以頭搶地,顯然…這已是精神崩潰了。他額上磕出了血,滿面鮮血模糊,歇斯底里地道:“姓陳的,你害我傾家蕩產了,沒了…什么都沒了…”
吳文龍也受此感染,忍不住以淚洗面起來。
陳默言和幾個大糧商見勢不妙,于是忙是想走。
這時憤怒的人道:“還想走嗎?你害死了我們,要往哪里去。”
于是許多人紛紛將他們攔住。
陳默言跺腳道:“這怪不得我,是那張…”
張靜一三字還沒完全說出口,已一個拳頭直晃晃地砸在了他的面門上。
陳默言被打得一時眼冒金星,只覺得腦子嗡嗡的響,鼻梁上的疼痛令他眼淚模糊了眼睛,于是弓著身,用手捂臉。
而這時,已是無數拳腳如鼓點一般的落下。
“打死他!”
“打死他!”
吳文龍也在其中,此時他眼睛血紅,這個時候,他也想殺人。
似吳文龍這樣的人大抵有一個共性,那便是只要為了錢財,他們可以不顧別人的死活,也可以不懼任何風險。
若是發了大財,自是自己聰明伶俐,是自己慧眼如炬了。
可一旦血本無歸,那么自然不是自己愚蠢,不是自己貪婪無度,定是別人的錯。
眼下…不是你陳默言幾個糧商害死了我們,還能是誰?
人潮涌動。
一時打的昏天暗地,像是一次群體的宣泄,猶如前些日子的暴雨,傾注而下,最后會館里,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幾個糧商毫無還擊之力地倒在了血泊里,等到順天府的差役姍姍來遲,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太慘了。
當初奉命來的時候,是彈壓勢態,緝拿兇徒,保護良民。
可現在…
好吧…
為首的都頭大手一揮,捏著自己的鼻子,他受不得這樣的血腥:“收尸,收尸了。”
而兇徒…實在太多,已實在管不過來,那吳文龍人等,早已一哄而散。
而事實上,吳文龍大抵已知道自己徹底的完了,李家絕不會饒過他的,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收拾細軟,趕緊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