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龍一轱轆翻身起來。
他當然很清楚,若不是什么大事,沒有人敢來后宅吵鬧他的。
于是匆匆趿鞋,披著衣,披頭散發地出來。
便見這房子外頭,吳家的賬房正哭喪著臉地站在這里。
吳文龍不由皺眉道:“怎么回事?”
“市面上…有不少糧店開了。”
“開…開了…”
這些日子,大家都知道糧食要漲,所以商家惜售,大家伙兒都舍不得將糧賣出去。
按理來說,這樣的糧食緊缺,至少要維持到年末去。
可這時候…怎么會有許多糧店開門呢?
吳文龍的臉色頓時發青…這糧食,關系到了他的身家性命啊!
于是急道:“為…為…為何?”
“不知道。”賬房道:“只曉得糧店開了不少…似乎市面上開始出現了一些糧食。”
有人在賣糧…
一個念頭在吳文龍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他急切地繼續問道:“現在糧價幾何?”
“還沒有跌,照舊還是十六兩三錢銀子。”
吳文龍卻有些慌了。
雖然沒有跌,可是現在這個情況,但凡有點風吹草動,都是要命的事。
吳文龍又問道:“會館那兒,有什么消息嗎?”
“有不少糧商都去了,大家都說,死也不賣。”
話雖如此,可是賬房的臉上布滿了擔憂之色。
吳文龍只一臉頹然地點頭:“我…我更衣,我更衣…出去看看…去看看…”
吳文龍說罷,慌慌張張地回了房,草草更衣。
小妾也被驚醒了,忍不住蜷在錦被里埋怨:“大清早的…”
“住口。”吳文龍罵她:“你這賊娘們懂個什么?”
說罷,心急火燎地備車出門。
到了會館。
會館這里已是人滿為患,糧商們個個打了雞血一樣:“打死也不賣。”
“賣糧者,天必厭之!”
“還要漲…”
人們議論紛紛,吳文龍便四處打探,才稍稍地放心了一些。
大家咒罵起那些開了門的糧店。
又說哪里有謠傳,江南也遭災了。
糧食是必漲的。
大家繼續趕緊去購糧。
這么一說。
吳文龍的心又定了一些。
可能…只是一些小意外吧。
果然…糧價竟又漲了一些。
只是漲的力度不是很大。
可這卻讓大家又寬心了。
定是有人在大力的收購。
吳文龍便驚魂稍定地在會館里喝了幾口茶。
到了晌午,發現自己無處可去,便想著…回家小憩片刻。
他離開了會館,坐在車里。
途經了一家糧店的時候。
卻發現這糧店門前雖也有一些買糧的,卻遠沒有前幾日這樣熱鬧了。
“停停停。”他讓車夫停車,下了車,便見這糧店門口,掛出招牌。
“時價:十五兩…”
十五兩…
不對啊。
吳文龍打了個寒顫。
不是說漲了一些嗎?
現在糧食都在糧商們手里,按理來說…只要大家都不賣,而百姓們要吃糧,不吃便要餓死,那么…
吳文龍越發覺得不對勁了,連忙轉回身,邊走邊匆匆道:“快回去,回會館。”
其實…已經有不少人感到不對勁了。
上午還在打雞血的人,現在又開始慌張起來。
這個時候,那陳默言也已來了,他沒有了往日的風度,進來之后,便破口大罵:“有人賣糧,是誰賣糧,我等不是同進退的嗎?到了年底,糧價至少到二十兩,爾等慌什么?”
吳文龍第一次見平日里風輕云淡的陳默言竟是這個樣子,滿臉怒容,他似乎想要努力的表現出自己掌控力,所以語氣斬釘截鐵,可…卻與平日里的從容氣度全不相稱,于是…這反而加重了吳文龍的擔憂。
吳文龍忍不住道:“陳先生,不知陳家是否還收購糧食?”
“收,當然收,有多少收多少。”陳默言氣急敗壞地道:“誰敢壞事,仔細自己血本無歸。”
眾人也紛紛咒罵。
紛紛表示,絕不賣糧,就要讓那賣糧的等到糧食漲起來去哭。
可一炷香之后。
有人匆匆而來道:“不得了,外頭…外頭的糧價,已到十四兩八錢了。”
此言一出…
所有人面如土色。
這里透露出了兩個信息。
一個是還是有很多人賣糧。
第二個是…陳默言所說的會盡力收糧,根本只是口頭承諾,實際上,陳家根本沒有這樣做。
于是,大家急了,紛紛圍著陳默言:“陳先生,你不是說收糧?”
陳默言臉色鐵青地道:“不要怕,這只是…有人在耍弄陰謀詭計。”
“陳先生,若是陳家收糧…”
陳默言越來越心驚。
實際上…
整個會館已是炸開了鍋。
仿佛無形之中,有一種東西,推動著什么。
“怎么辦,怎么辦,我這么多的糧…”
“快,回府…”
陳默言卻還在耐心地解釋著:“這不過是正常的波動,大家不要誤信奸人之計…”
吳文龍已經沒有絲毫的心情去聽陳默言的話了。
他火速地去找戶部尚書李起元,畢竟李起元才是真正做主的。
可到了戶部,卻說戶部尚書李起元入宮覲見去了。
吳文龍急得跺腳,轉身便上車,又跑去了糧店。
這一看,直驚得吳文龍渾身發虛。
價格竟已探底到了十四兩六錢。
才過去一個時辰不到,一石便又沒了二錢銀子。
可吳文龍囤積的糧,卻有上萬石啊,這一下子的,兩千兩銀子頓時不翼而飛。
“去…去…”吳文龍要哭了,他想起了一個極可怕的事。
其實以前也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不過糧商們都還淡定。
畢竟糧價的上漲,如那陳默言所言,確實是有一個波動的過程,可這一次,吳文龍卻嗅到了一種不同的意味。
要出事。
要出大事了。
趕到東市的時候,幾乎所有的糧店都開了門。
到處都聽到伙計們賣力地吆喝聲:“賣糧,賣糧…”
吳文龍忍不住要哭了,這些…糧商,方才不是說好了,都不賣的嗎?
等到了吳記糧鋪,吳文龍一下車,掌柜的便沖了出來,焦急萬分地道:“老爺,老爺,現在該怎么辦,怎么辦才好。”
“賣糧…快賣糧…”吳文龍咬牙切齒地道:“有多少,給我賣多少,現在糧價多少了?”
“只有十四兩了。”掌柜的道:“就算掛了牌子,只怕也沒幾個人買,說是說十四兩,可是無人問津。”
吳文龍頓覺得五雷轟天。
他忍不住嘶啞道:“十四…十四…怎么好端端的,才一會兒工夫,就…”
“要不…”
“要不個屁。”吳文龍面露殺機:“賣,立即賣…十四兩給我賣,只要將糧賣出去,賣出去就成。”
其實…單靠鋪子賣糧,哪里賣得出去多少?
起初糧店開門,尋常百姓一看,都去瘋搶。
可很快,大家都回過了勁來,尤其是糧價開始一跌,這買糧的就不見蹤影了。
而像吳文龍這樣的大糧商,囤積著上萬石糧,想要將這些糧賣出去,單憑零售是不可能的。
必須得找大買家。
可以往市面上到處出沒的大賣家,現在都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就好像死絕了一般。
這大宗的買賣,更是一粒糧都沒賣出去。
吳文龍急了,四處去找人。
以往那些給他投遞了門貼,希望買糧的,現在要嘛是避而不見,要嘛就是,我這兒也有不少糧,你要不要?
吳文龍徹底的透心涼了。
到了傍晚的時候,糧價直接跌破了十三兩。
若是十三兩,其實還是可以維持自己的利潤的。
可問題就在于,此時是有價無市。
因為根本就沒有人買,所以價格下探多少,其實都是逗你玩。
驟然間,恐慌蔓延了。
吳文龍見天色晚了,李起元理應要下值了,便匆匆趕到了李家。
李家這里,燈火通明,等到了廳堂,卻見李起元正愣愣地坐在椅上,不發一言。
“老爺…”吳文龍要哭出來了:“糧價跌了。”
這道聲音像是一下子驚醒了李起元一般,終于令他從神游中回過神來,道:“還愣著做什么,趕緊賣啊。”
“可是賣不出去啊。”吳文龍啪嗒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六神無主地道:“老爺,這可怎么辦啊?”
“完了,完了。”李起元直直地看著吳文龍半響,才頹然站了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口里道:“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就跌了呢?怎么可能…這下完了,我不該聽你的話,不該聽你的話啊…若不是聽信你的話…老夫…老夫又怎么會拿家里的田契讓你去做抵,去貸銀子,去買糧呢!十一二兩銀子的糧食,老夫是眼睛都沒有眨,一買就是幾千上萬石啊…完啦,我是不肖子孫啊,我…”
一口老血噴出。
李起元只覺得眼前一黑,接著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四章送到,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