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
程千帆滿臉憔悴,眼珠子都是紅的。
他將剛剛寫好的清單遞給谷保國,“谷隊長,這是我的底線了,你們要是還是不滿意的話,要殺就殺吧。”
谷保國接過清單,看了一眼。
“我需要拿給領導看看。”谷保國說道。
程千帆頹然的點點頭,也不說話。
看著谷保國推門離開,他嘆了口氣,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
心中卻是猜到,谷保國這是去找方木恒和何關商量去了。
“你們怎么看?”谷保國將清單遞給方木恒,問道。
方木恒低頭看。
清單上赫然寫著:
三千斤大米,三千斤白面,駁殼槍五十柄,步槍一百桿(三八式步槍或中正式步槍),歪把子輕機槍三挺,擲彈筒兩具,配備三個基數的彈藥。
磺胺粉二十盒,電臺兩臺。
此外還有一些諸如布匹、棉花、醫用酒精、紗布,乃至是手術器械之類的物資。
“太少了。”何關湊過來看了一眼,“人家是攔腰砍,這家伙是直接從腳指頭砍價啊,這比我們第一份清單少太多了。”
一旁的穆開淮就笑了,想到黃中原同志弄出來的那第一份清單,他就忍不住想要笑。
“開淮同志,你覺得呢?”方木恒問穆開淮。
“我仔細研究過,對于武器彈藥,這個程千帆一直咬的很死。”穆開淮想了想說道。
“有兩種可能。”
“其一,他不愿意提供更多的武器彈藥,因為程千帆知道,武器彈藥可以直接提升我們的戰斗力,對他們是最直接的威脅。”
“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他確實是很難再提供更多的武器彈藥,正如程千帆自己所說,他并不是帶兵打仗的軍官,他沒有那么多武器。”穆開淮看了看幾人,“你們覺得是哪種可能性更大?”
方木恒看向何關,要說最了解和熟悉程千帆的情況的,就是阿關了。
“且不說程千帆在巡捕房的地位,程千帆是法租界數一數二的黑市商人,他的玖玖商貿物資充沛。”何關想了想說道,“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如果不能從他手里獲得更多的武器彈藥,那我們在物資上就必須再狠狠地宰他一刀。”
方木恒看向谷保國和穆開淮。
“我同意。”穆開淮點點頭,“玖玖商貿的情況,組織上是比較了解的,據情報顯示,南京汪偽政權的綏靖軍的軍隊,有的缺少物資,都是走程千帆的路子調派物資的。”
“這個我們也有所掌握和了解。”何關點點頭,說道,“此前茅山根據地的隊伍上俘虜過綏靖軍的士兵,是南京的所謂御林軍第一師的人,俘虜兵提起過,他們去年缺糧的時候,從上海運過去一批糧食。”
方木恒點點頭,他在物資清單上很快幾筆修改,拿給幾人看。
“可以。”穆開淮點點頭。
何關則還在思索,沒有說話。
谷保國則是皺著眉頭,想了想,不甘心的問道,“難得的肥羊…”
穆開淮急忙連連咳嗽。
“呃,難得有這等善心大戶愿意,愿意捐助抗日。”谷保國說道,他面色古怪,繼續說道,“武器彈藥真的不能再爭取爭取了?”
“那就再爭取爭取。”何關點點頭,摸出鋼筆,在清單上又是刷刷刷的修改了幾筆。
幾人看了,穆開淮搖搖頭,說道,“估摸著程千帆又要跳腳了,他還會刪減的。”
“還是那句話,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何關輕笑一聲,“我們不提高價碼,哪來的還價空間。”
“不可能,不可能!”程千帆看了一眼最新的清單,腦袋搖晃如撥浪鼓,干癟的嘴唇咬了咬,“你們太貪心了。”
清單上修改的地方是兩萬五千斤大米,兩萬五千斤白面,駁殼槍一百五十柄,步槍四百桿,歪把子輕機槍是十五挺,擲彈筒十具,電臺五部。
此外,磺胺粉,布匹,棉花,藥品等數量也都翻了三倍。
“程參議,和我們的第一份捐助清單比起來,我們已經很有誠意了。”谷保國說道。
程千帆憤憤的看了谷保國一眼,意思是你們還好意思提第一份清單,第一份清單的武器彈藥,你們整個江南新四軍有那么奢侈的武器裝備么?
“我沒有那么多東西。”程千帆搖搖頭,說道。
“程參議,這可是你自愿捐助的,這很讓我們懷疑你捐助抗日的誠意啊。”谷保國說道。
“這是自愿的么?自愿的么?”程千帆氣急敗壞,質問道。
“難道不是自愿的嗎?”谷保國看著程千帆,緩緩說道。
程千帆面色難堪,眼眸中閃過一抹驚慌害怕之色。
他咬了咬牙,接過清單和鉛筆,修改了幾處,“我沒有那么多武器彈藥,這是我的底線了。”
谷保國接過清單,想了想,又刷刷刷修改了幾處。
程千帆接過來,臉色陰沉,不說話。
“程參議,你是做大生意的,你的情況我們是清楚的,你說你沒有那么多武器彈藥,那物資總是要多捐助一些的吧。”谷保國說道。
他把捐助這個詞,咬的很重。
“你們要這么多東西,你們運的出來么?”程千帆冷笑一聲,問道。
“都說送佛送到西,程參議熱心抗日,自愿捐助,自然這運輸一事也是你這邊負責,送到我們約定的指定地點。”谷保國微笑說道。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程千帆出離憤怒了。
“程參議莫生氣,莫生氣。”谷保國微笑著,“我總要見到這些捐助物資,才好安全的將程參議放歸不是么?”
程千帆臉色一變,他自然聽出來這話里的威脅味道,他咬了咬牙,“好,我同意了。”
“這就對了嘛。”谷保國露出滿意的笑容,“感謝程參議對抗日事業的愛心捐助啊。”
“不用謝,我心甘情愿的!”程千帆幾乎是咬牙切齒說道。
“我要見鐘國豪,就是與我一起被你們抓起來的那個人,那是我的手下。”程千帆說道,“要籌集這些東西,還要運出來,需要鐘國豪回上海處理。”
“沒問題,沒問題。”谷保國滿臉堆笑,“我把程參議點頭的這份捐助清單報請領導批準,自然會安排你們見面。”
谷保國收起清單,對手下隊員說道,“送程參議回去休息吧。”
游擊隊員上前拿起黑布將程千帆的眼睛蒙起來,將他帶走。
“對了,晚上給程參議下面條。”谷保國說道。
“我要臥兩個雞蛋。”程千帆恨恨說道。
“行,給程參議臥兩個雞蛋。”谷保國點點頭,說道。
“雞蛋,我要溏心的。”程千帆說道。
“行,行,溏心的。”谷保國瞪了一臉不忿的游擊隊員一眼,吩咐道,“我們可是優待俘虜的。”
“成了,成了。”谷保國來到隔壁房間,眉飛色舞說道,“發財了,發財了。”
“我看看,我看看。”何關一把奪過清單看。
三萬斤大米,三萬斤白面,駁殼槍八十柄,步槍兩百桿,歪把子輕機槍三挺,捷克式輕機槍兩挺,擲彈筒三具,配三個基數的彈藥。
磺胺粉五十盒,電臺兩臺。
此外還有一些諸如布匹、棉花、醫用酒精、紗布,乃至是手術器械之類的物資數量也比上午的清單翻倍了。
“行吧。”何關扁扁嘴,“便宜他了。”
穆開淮和谷保國也都是相視一笑,實事求是的說,抓了一個程千帆,能換來這么多武器彈藥和物資,已經讓他們喜出望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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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帆說要見鐘國豪,說要我們放鐘國豪回上海,籌集物資。”谷保國說道。
“可以。”方木恒點點頭,“不過,這些物資數量不少,尤其是武器彈藥什么的,不能經過組織上運輸,那很危險,要讓程千帆的人運出來。”
“我和他說了。”谷保國點點頭,“東西到了,我們才放他離開,他明白這一點,別無選擇。”
“真的想不到,我們還真的當了一回綁票的響馬啊。”穆開淮感慨說道。
“慎言。”方木恒憋著笑,說道,“這是開明紳士捐助抗日的。”
“他程千帆不虧,還混了個開明紳士呢。”何關說道。
幾人都笑了。
“下次,再抓他一次。”何關又忽然說道。
幾人先是一愣,然后皆是哈哈大笑,自然都知道黃中原同志這是趣話,這種好事,能碰著一次就不錯了,哪里還有第二次,這也就是程千帆倒霉,正好在蔡團,不然的話,哪有機會抓住他這個法租界赫赫有名、保鏢林立的‘小程總’。
“我們領導同意了,請我代表他和無數抗日軍民,感謝程先生對抗日事業的無私捐助。”谷保國來到看押程千帆的小房間,說道。
“還有一件事。”程千帆忽而開口說道。
“程參議請說。”谷保國說道。
“有十分重要的事情。”程千帆看了看四周,“請屏蔽左右。”
谷保國微微皺眉,“程參議,我覺得吧,我們沒有就什么需要私下里說話的必要了吧。”
他的心中很警惕,懷疑這是這家伙給自己埋下的陰謀,他是布爾什維克戰士,是游擊隊隊長,私下里和程千帆這個大漢奸溝通,并且這家伙還明言什么‘屏蔽左右’,這是在做什么?
這是在害他。
他要是真的答應了,組織上必然事后要找他談話的。
這家伙果然蔫兒壞!
“怎么?怕我害你?說幾句話都不行?”程千帆冷笑一聲,說道。
“去請黃連長和陳指導員過來。”谷保國不理會程千帆,對程千帆身后的游擊隊員擺擺手,然后又說道,“算了我自己過去一趟吧。”
他吩咐游擊隊員,“先給他把眼睛蒙上。”
“這家伙就是骨子里的壞!”谷保國憤怒說道,“老谷我要是那種斗爭經驗缺乏的生瓜蛋子,弄不好就著了他的道了。”
“這家伙是法租界巡捕房最反紅的壞種,對我黨的一些情況自然是了解的,當年四方面軍的事情…”穆開淮也是嚇了一跳,對谷保國說道,“好在谷隊長沒有上他的當。”
“果然是滿肚子壞水。”方木恒點點頭,皺眉說道。
他是鄭工干部,自然最清楚這件事的危害性和嚴重性,倘若谷保國真的支開其他人,單獨和程千帆談話,并且還是程千帆主動說了‘屏蔽左右’這樣的話的前提下,那谷保國就危險了,最起碼會被組織上內部調查。
“這家伙很狡猾。”何關也是憤憤說道,“他是想要趁著谷隊長高興的時候,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好在谷隊長沒有上這個狗漢奸的當!”
“既然他有話要講,那我們就去聽聽他要說什么吧。”方木恒微微一笑,說道,“同去。”
“同去,同去。”穆開淮幾人笑著說道。
“你要說的重要事情,就是這個?”方木恒面色古怪,看著眼睛上再度被黑布蒙起來的程千帆,說道。
“這件事難道還不重要?”程千帆的聲音里都是憤怒之色。
方木恒與何關等人對視一眼,都覺得荒唐,然后仔細一琢磨,卻又覺得站在程千帆的立場上,這件事似乎…還真的稱得上是非常重要之事。
“生死間之大恐怖,有些許失態,也是情有可原。”程千帆語氣中竟然帶了一絲懇求,“作為熱心捐助抗日的開明紳士,我請貴部幫我保守隱私秘密,這難道不合理嗎?”
何關險些忍不住笑出聲來。
程千帆所說的十分重要的事情,就是讓他們幾人務必保密他此前被嚇尿了的事情。
然后,何關越想越樂,卻是忍不住噗呲笑出了聲。
“誰在笑?誰在笑?”程千帆腦袋猶如撥浪鼓一般‘東張西望’,耳朵也是在仔細聆聽。
“沒有。”方木恒說道,“程參議,你聽錯了。”
程千帆便重重的冷哼了一聲。
別以為他沒聽出來,他的耳朵尖著呢,他聽出來這是阿關那那小子在笑。
然后,他的心中竟然在此時此刻莫名的泛起了一絲酸楚,他眼睛被黑布蒙住了,看不到,也不曉得阿關是不是穿著新四軍的軍裝。
想到何關若是穿著紅色隊伍的軍裝,神采奕奕的在審訊自己,自己還是這幅貪生怕死的小丑模樣,饒是他這個經驗豐富、久經考驗的布爾什維克隱蔽戰士,這心里還是難免有些難受的。
“如果貴方能夠保密,我回到法租界后,在某些時刻,某些事情,許是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高抬貴手。”程千帆說道,“如果有謠言傳到了我的耳中,勿謂言之不預也!”
“你還敢威脅我們?”谷保國憤怒斥責。
“行,我們答應你。”方木恒忽而開口說道,“對于愿意洗心革面,為抗日貢獻力量的各界人士,我們都愿意以最大的善意奉上。”
程千帆愣了下,似乎沒想到他們會答應的這么爽快。
沉默了好一會,他才點點頭,不情不愿的說了句,“多謝。”
他的心中則是感慨不已,他聽出來這是方木恒的聲音,當年那個稚嫩無比,被他嫌棄的不得了的方大少爺,現在已然成長為一位優秀的政工干部了。
翌日。
豪仔終于見到了帆哥。
“帆哥,你沒事吧,他們沒有對你怎么樣吧。”豪仔關切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