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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2章 當年的稚嫩年輕人

  深秋的上海灘,暑氣已經完全消散。

  程千帆與老黃在春風得意樓吃雞絲面。

  “公廨法院那邊已經判了,現在你可以放心了。”老黃說道。

  “這位羅律師能耐不錯。”程千帆點點頭,說道。

  組織上為了營救韓林同志,特別聘請了宋柳大律師的弟子羅家慶律師為韓林辯護。

  經過近一個月的運作,韓林的案子終于在法租界公廨法院宣判。

  韓林以非法集會、從事非法鄭智活動的罪名得判,被判入獄三年,現在已經在靶子場監獄服刑了。

  “這一次法租界當局能夠頂住日本人和汪偽的壓力,沒有交人,倒是有些想不到。”老黃說道。

  “法租界現在背后靠著德國人,腰桿子硬起來了。”程千帆輕笑一聲說道。

  這并不是開玩笑,此前法租界當局面對日本人的無理要求,多半會退讓,這次難得硬氣了一回,以拒絕日方干涉法租界內政為由,堅持將韓林放在法租界內部法庭審訊、判決。

  “還是經驗不足啊,不然結果會更好一些。”老黃說道。

  “年輕人,滿腔熱血,沒想那么多。”程千帆搖搖頭說道。

  韓林是一個硬漢子,刑具加身而堅貞不屈,但是,還是缺乏斗爭經驗,在巡捕房第一次用刑的時候,就高呼紅色抗日口號,這無疑是坐實了他是紅黨的‘罪證’。

  實際上,只要韓林斗爭經驗豐富一些,腦子靈活一些,堅決不承認自己是紅黨,一直喊冤的話。

  再加上律師幫忙,社會輿論相助,說不得能夠獲得保釋的機會的。

  “因為這件事,你和李萃群關系鬧僵了?”老黃問道。

  “僵而不破,無論是李萃群還是我,都知道真的翻臉,對我們兩個都沒有好處。”程千帆說道,“李萃群也是要面子的,他在等我主動示好,下個月是李萃群太太的生日,這是一個契機,我登門祝賀,這關系自然會緩和。”

  “不錯。”老黃點點頭,“關系緩和是對的,不能讓七十六號盯上,那就麻煩了。”

  “我聽說上海黨組織內部,對你是喊殺聲不斷。”老黃看了看程千帆,說道。

  “正常。”程千帆面不改色,淡淡說道,“巡捕房緝拿紅黨,并且打算放長線釣大魚,這件事現在已經不是秘密了。”

  他輕笑一聲,對老黃說道,“說不得有同志會覺得這次我比七十六號還要陰險,還要壞呢。”

  老黃點點頭,還真是。

  按照同志們那邊的說法,若不是七十六號正好抓捕韓林,壞了巡捕房的好事,真要讓程千帆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得手,那可就糟糕了。

  因而,‘小程總’現在的惡名,大有和七十六號拼一拼的能耐了。

  上海地方黨組織內部,對‘小程總’喊打喊殺的聲音愈發響亮。

  有情緒激動的年輕同志,甚至愿意以生命為代價,完成鋤奸任務。

  “特工總部為什么會盯上韓林和廖氏糧油鋪,查清楚了嗎?”老黃問道。

  “搞清楚了,‘算盤’同志送來情報說,組織上已經查清楚了,是抗日宣傳部門的毛睿行事不秘,被捕后叛變,招供了在廖氏糧油鋪做活的曹志彬同志。”程千帆說道,“韓林同志正好去那里找那位同志,運氣不好,也被毛睿指認了。”

  程千帆便將毛睿叛變的情況告知老黃。

  “簡直是荒唐至極!”老黃憤怒說道。

  作為隱蔽戰線的同志,竟然因為意氣之爭泄露身份,并且因此被敵人秘密逮捕,還叛變了,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低級錯誤。

  程千帆搖搖頭,沒有發牢騷。

  年輕的同志,一腔熱血是好事,但是,需要經過捶打才能成才,而這個捶打的過程是要經過血與火的考驗的。

  他想起了當年的方木恒,當年可是幼稚的不像話,也不知道方木恒同志現在怎么樣了。

  “陳克文同志,早就聽說你的大名了,今天總算見到了。”易軍同志面帶笑容,與面前的男子握手。

  “首長好。”陳克文與易軍同志握手后,又敬了個禮,說著,介紹身邊的同志,“這位是黃中原同志。”

  “黃中原同志,你好呀。”陳克文看向年輕的同志,“我可是聽說過你的,梅嶺同志輕易不夸人,我聽說他都作了一首詩夸你嘞。”

  “首長好。”黃中原向易軍同志敬禮。

  “坐,坐下說話。”易軍同志微微頷首。

  “我這邊已經收到了谷盈同志的電報。”易軍同志說道,“組織上一定全力配合你們的工作。”

  他對陳克文說道,“關于蔡政澤的情況,我這邊也派人了解了。”

  “蔡政澤,江蘇東臺人。”易軍同志說道,“原先是江蘇保安團的副連長,上海淪陷后滯留上海。”

  “此人和青幫有些香火情,靠著青幫的幫忙,躲藏了一年多都沒有被人發現身份。”

  “后來還是張笑林知道了他的身份,蔡政澤被老長官胡德林招攬,加入了偽軍,這里要說一下這個胡德林,他是忠義救國軍出身,后來隨同何興建叛變,何興建被軍統除掉后,胡德林依然死性不改,是一個鐵桿漢奸。”

  “蔡政澤現在任綏靖軍第一方面軍第三軍第四師十五團團長。”

  “汪偽政權為了昭示自己的合法性,得了日本主子的允許,綏靖軍一個旅進駐上海郊外,其中就有蔡政澤的十五團。”易軍同志說道,“當然,相信這些情況,大部分你們也已經掌握了,我就說說最近的調查成果。”

  “這個蔡政澤,我們做過了解,雖然是偽軍官,不過,并無明顯的惡跡,在掃蕩我根據地和游擊區的時候,其所部相對而言也是比較收斂的,害民程度較低,據說這也是源自蔡政澤的約束。”易軍同志說道。

  “是的,首長。”黃中原點點頭,說道,“根據我們俘虜后放歸蔡政澤所部的偽軍官所說,蔡政澤對于當漢奸一直是心存擔憂的,曾長吁短嘆,說自己死了后進不了祖墳。”

  通過被放歸的俘虜,易軍同志的敵工部與蔡政澤方面進行過側面接觸,雖然并未直接接觸蔡政澤本人,不過,蔡政澤的親信部下,暨蔡政澤的堂弟蔡政其對于舉旗反正的回應還是比較積極的。

  他與陳克文來上海的目的,就是代表隊伍上秘密接觸蔡政澤所部,爭取蔡政澤陣前起義。

  “現在重點說一下這個蔡政其。”易軍同志說道。

  他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

  “蔡政其,二十六歲,早年在日本留過學,后來歸國,在蔡政澤投靠日本人,成了偽軍后,因為這個堂弟會說日本話,就被蔡政澤拉到了偽軍隊伍里。”易軍同志說道。

  “從我們所掌握的情報來看,蔡政其對于被其堂兄蔡政澤拉到了偽軍隊伍里,當了漢奸,他實際上是不滿的。”

  “這一點我們也有體會。”陳克文點點頭,“蔡政其雖然在日本留過學,不過,此人對于日本人的態度并不親近,屬于可以爭取的對象。”

  “此外,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報,敵人近日將會對青浦一帶的抗日游擊區進行掃蕩,蔡政澤所部很可能參與此次掃蕩。”陳克文說道,“如果能夠成功勸說蔡政澤所部棄暗投明,這對于此次反掃蕩將起到關鍵作用,對于日寇漢奸的囂張氣焰,也將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我的意見,可以先與蔡政其接觸,蔡政澤那邊,變數太多,危險性較大。”易軍同志思忖說道。

  “我同意。”陳克文同志思索片刻,點點頭說道,“這次就麻煩地方上的同志了。”

  “我提一點。”黃中原思索著,說道,“對于蔡政其,我認為我們還是要有更多的謹慎和警惕,不能太相信這個人。”

  “看來黃中原同志有話要說嘛。”易軍同志看向這位英姿勃勃的青年軍官,微笑點頭,鼓勵他繼續發表意見。

  “以前我有一位朋友說過,留學過日本人,會天然對日本人親近,要小心。”黃中原說道。

  “這個意見提的很及時。”易軍同志點點頭,“敵人很狡猾,比我們所能想象的還要狡猾,這一點我們必須注意。”

  他表情嚴肅說道,然后三人又商討了一會,易軍同志便通知交通員安排兩人休息。

  “想家了?”陳克文看了一眼還沒有入睡的黃中原,問道。

  “嗯。”黃中原點點頭。

  能不想家么,出來好幾年了,數次在戰場上死里逃生,在外面沒覺得,現在回到上海灘,距離家里那么近,這思念親人的情緒一下子就遏制不住了。

  “要不要悄悄到家門口看幾眼?”陳克文說道。

  “不行。”黃中原表情堅決的搖搖頭,“任務要緊,不能因為私事節外生枝。”

  “不錯,進步很大啊,成長了。”陳克文微笑道。

  黃中原瞥向陳克文,因為熄燈了天黑,自然看不清陳克文的臉,他都想要問了,你是怎么有臉說這話的,當年你可比我稚嫩多了,方大少爺!

  “這么多年沒回家了,見到我媽,她一定會問我小蘭怎么樣,問我有沒有孩子了。”黃中原說道,語氣有些低沉,“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深呼吸一口氣,“難道我要告訴他老人家,她有一個孫女了,不過在鬼子掃蕩的時候,小囡就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了…”

  陳克文聽著黃中原的話,他想要勸說,卻最終沒有開口,他知道黃中原現在需要的不是勸說。

  長期作戰情況下,黃中原的壓力很大,也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現在難得放松下來,這是必要的情緒釋放,不然一直憋著,會憋出病來的。

  他忽而嘴角動了動,心底里嘆息一聲。

  黃中原這番話,也勾起了他的情緒。

  他現在非常想念謝若男同志,兩人當時戀愛,已經準備申請結婚了,組織上一紙調令,謝若男同志脫下軍裝,離開了隊伍上,至此以后音訊全無。

  幾年過去了,他現在根本不知道謝若男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謝若男同志是否還活在世上。

  “中原。”陳克文輕聲說道,“等抗戰勝利了,一切都會好起來了。”

  “嗯。”黃中原鼻腔里嗯了一聲。

  半夜的時候,淅淅瀝瀝的小雨,在清晨的時候突然轉為了狂風暴雨。

  “小雅,喜子尿褲子了。”何太太喊道,“拿一塊尿布過來。”

  “曉得嘞,太太。”佟文舒答應道,她現在的名字叫做張小雅。

  本來將小勝利送到何家,她就想著休整一番后就離開的,不過,她也不知道隊伍上現在在哪里。

  后來即便是從報紙上知道了關于隊伍上的零星消息,但是,一個小姑娘想要突破敵人的重重封鎖線,這談何容易。

  何太太一直勸說她留下來,就這么著,她就滯留在了何家,更是通過何連長的舅舅金總的關系,在巡捕房戶政科落了戶,改名張小雅。

  而小勝利,也隨她的新姓,改名張歡喜,小名喜子,是她的幺妹。

  張小雅熟練的幫喜子換好尿布,抱著喜子在客廳里溜達。

  這個時候,門口響起了汽車喇叭聲。

  不一會,景媽媽打開門,金克木進來了。

  “怎么這么早過來了?”何太太問自家弟弟。

  “下雨天,懶得去巡捕房,就來看看喜子。”金克木說道。

  “這么稀罕喜子,那還不早點讓瀚林結婚,你也早點抱孫子。”何太太說道。

  “那小子,現在在花旗國,那么遠,我可管不到他。”金克木說道。

  提起在花旗國的兒子,他就有些頭大。

  兒子在萬里之遙的花旗國,一直不愿意回國,他也沒有辦法。

  不過,有時候想一想,國內這么亂,到處都在打仗,法租界現在這情況,說不好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兒子在國外不回來也好。

  只是,有時候想起大外甥是國軍,在第一次淞滬會戰殉國,小外甥成了紅黨新四軍,現在也在抗日,自己的兒子則在國外,他又有些慚愧,老想著把兒子喊回國參加抗戰。

  此外,想到兒子一直不愿意結婚生子,金克木的心中就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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