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今村兵太郎注意到宮崎健太郎的表情,看到自己學生咳得厲害,好似喘不過氣了,他也趕緊走過去用力拍打宮崎健太郎的后背。
程千帆吐出一塊蘋果果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憋死我了。”
他向今村兵太郎行禮道謝,“謝謝老師。”
“剛才怎么回事?”今村兵太郎又問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就是突然想到一點,這費賢達若是不知道什么隱秘還好。”程千帆說道,“倘若費賢達真的知道什么秘密,以張笑林的心狠果決,必然不會留下這么一個活口的。”
“你的意思是,張笑林會派人滅口費賢達?”今村兵太郎問道。
“不得不防。”程千帆點點頭,“費賢達若是無事,有兩種可能。”
他對今村兵太郎說道,“一個是爆炸案確實是和費賢達無關,一切都是誤會;還有一種可能,那就說費賢達并不知道太多,他只是一個執行者,這樣的人沒有太多的價值。”
“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幕后主使者相信費賢達會咬口不說。”今村兵太郎思忖說道。
“老師說的這種可能性理論上確實是存在。”程千帆搖搖頭說道,“不過,巡捕房的刑訊手段雖然與帝國的刑訊室稍遜色,倒也絕非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說著,他露出一抹殘忍之色,“我曾經翻閱過巡捕房的大量舊卷宗,經年以來審訊繁多,也只有一些骨頭極硬的紅黨人才能做到緘口不說。”
他對今村兵太郎說道,“人的肉體,想要通過刑具的考驗,很難很難。”
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他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費賢達出事了了,則說明這個人掌握了一些秘密,所以才被滅口。”
“是的,老師。”程千帆斬釘截鐵說道,“而且,倘若費賢達真的出事了,學生斷定一定是張笑林所為。”
他對今村兵太郎說道,“這足以說明張笑林是幕后主使者,這個人是有問題的,而且…”
“不是學生自夸,學生對巡捕房的掌控還是有一定信心的。”程千帆表情嚴肅說道,“在這等情況下,想要在巡捕房戒備森嚴之刑訊室滅口,這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也只有張笑林這等在上海灘有著偌大勢力和人手之人才可做到。”
說著,程千帆面色急切,他對今村兵太郎說道,“老師,我需要立刻打個電話回巡捕房,命令手下一定要加強對刑訊室的防護,決不能給歹人可乘之機。”
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示意宮崎健太郎可以使用書桌上的電話機。
“要中央巡捕房程千帆辦公室。”
“我是誰?我是程千帆。”
電話很快接通了。
李浩拿起電話話筒,“你哪位?”
“浩子是么?是我。”程千帆說道,“你你這立刻去刑訊室找到豪仔,告訴他一定要確保費賢達的安全,要小心…”
“帆哥,帆哥,出事了。”李浩打斷了帆哥的話,“費賢達死了。”
“什么?”程千帆臉色大變,他握著話筒的手因為格外用力而指節發白,“你再說一遍。”
“帆哥,費賢達死了!”李浩說道,“豪仔到處找你,向你匯報這件事。”
“費賢達,他是怎么死的?”程千帆表情陰沉,問道。
“應該是中毒死的。”李浩說道。
“鐘國豪怎么做事的?他是怎么做事的?”程千帆憤怒呵斥,“查,給我查清楚,查個水落石出,什么在什么什么時候去過審訊室,有機會接觸費賢達,給我查清楚!”
“是!”李浩感受到帆哥的怒火,趕緊說道。
“費賢達招供沒?”程千帆咬牙切齒,問道。
“已經開始開口了。”李浩說道,“招供了一些事情,然后費賢達說身體不舒服,豪仔看他還算聽話,就暫停了審訊,誰能想到…”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蠢貨!”程千帆氣的破口大罵,“口供即刻謄抄一份,我派人拿我的手書去取。”
“是!”
“記住了,一定要見到我的手書才可交出供紙。”程千帆沉聲說道,“另外,一定要保全好原始口供。”
“是!”
“通知臺拉斯托路警察醫院,讓他們安排人給費賢達驗尸,仔細點。”
“明白!”
程千帆咣當一聲掛掉了電話,他的面色陰沉的可怕。
“費賢達死了?”今村兵太郎方才在一旁聽得真切,此時也是表情嚴肅問道。
“嗯。”程千帆點點頭,“應該是被下毒毒死的。”
因為極度憤怒,他英俊的面容甚至有些許猙獰,“費賢達受刑不過,已經開口了,不過,只拿到了部分口供,還未等繼續審訊,這人就被滅口了。”
說著,程千帆急切對今村兵太郎說道,“老師,我手書一封,請你派人交給我的司機,陪同他一同回去取回謄抄的口供。”
說著,程千帆突然搖頭,“不,還是請老師派人拿著我的手書,直接去巡捕房找李浩取口供。”
“你的司機也不可信任?”今村兵太郎皺眉,問道。
他了解自己的學生,健太郎是非常愛惜生命的,所以說,能夠當他的司機的人,按理來說應該是健太郎非常信任之人。
“司機自然是比較可信的。”程千帆說道,“不過,相比較支那人,自然是帝國自己人可以絕對相信。”
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也好,我安排金田去一趟。”
“太好了,那就辛苦金田君了。”程千帆點頭說道。
金田俊馬是內藤小翼失蹤后,今村兵太郎從巖井公館內部選拔的一個年輕人,目前擔任今村兵太郎的參贊辦公室的二等秘書。
金田俊馬和程千帆以及坂本良野的關系不錯。
“辛苦金田君了。”程千帆將手書遞給金田俊馬,說道。
“樂意效勞。”金田俊馬個頭不高,有些瘦弱,戴著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
“一定是張笑林。”程千帆面色難堪,眼眸中滿是怒氣,說道。
“你就這么確定一定是張笑林所為?”今村兵太郎皺眉,說道。
他對宮崎健太郎說道,“健太郎,雖然我也傾向于你的判斷,但是,畢竟暫時并無確切證據,所以,我不希望你被個人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
“老師,學生確實是深恨張笑林,但是,學生可以負責的說,并未受到個人恩怨影響。”程千帆解釋說道,“原因正如我方才所說。”
他對今村兵太郎說道,“負責審訊費賢達的鐘國豪是我的親信手下,鐘國豪知道費賢達事涉針對我的炸彈襲擊,他必然會格外謹慎和重視此次審訊,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夠被人找到機會滅口,這個人非常不簡單。”
程千帆咬著牙,說道,“也只有張笑林,只有他才有這個能力和手段將觸手滲入巡捕房,最重要的是,太迅速了,動手太迅速了,只有張笑林才能做到這一點。”
“你的意思是,有能力安排人滲入巡捕房的人,可能不止張笑林一個,但是,能夠在這么短時間內動手的人,張笑林的可能性最大?”今村兵太郎思忖說道。
“有動手的理由,并且有這個能力的人,張笑林最值得懷疑。”程千帆說道,他的表情嚴肅且陰厲,“等口供拿過來后,也許就能看到更多端倪和證據了。”
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
等待是漫長的。
最起碼,于程千帆而言是這般,他坐立不安,不時地踱步。
“健太郎。”今村兵太郎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淡淡說道。
“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什么嗎?”
“老師,老師對學生教導甚篤,健太郎不知道您說的是…”
“巴格鴨落!”今村兵太郎面色一沉,“你看看你現在像是什么樣子?心浮氣躁!”
程千帆立刻明白了,趕緊說道,“‘心浮氣躁者,一事無成;沉著冷靜者,百福自集’。”
他滿臉羞愧,向今村兵太郎行禮,“健太郎令您失望了。”
“要冷靜。”今村兵太郎面色緩和,他只是說了那么一句,宮崎健太郎就將他的教導之言脫口而出,這說明自己這個學生對他是發自內心的愛戴和尊敬的,這令他頗為滿意。
“你方才能夠先行預判張笑林可能對費賢達動手,現在發生的這一切都印證了你的猜測。”今村兵太郎寬慰自己的學生道,“這說明你已經做得非常不錯了。”
“還是晚了一步。”程千帆懊惱不已,說道。
“不。”今村兵太郎微微一笑,搖搖頭,說道,“健太郎,你是被你的執念,被你對張笑林的仇怨蒙蔽了雙眼。”
“健太郎愚鈍,請老師解惑。”程千帆表情一震,隨即表情嚴肅向今村兵太郎說道。
“你太想要通過費賢達找到直指張笑林的證據了。”今村兵太郎說道,“但是,你卻是忘記了。”
他目光深邃的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健太郎,我問你。”
“現在,費賢達死了,沒有了證據,這是否意味著張笑林是清白的了?”
“不。”程千帆搖搖頭,“費賢達死了,這反而使我更加篤定這一切都和張笑林有關。”
停頓了一下,程千帆思索片刻,他的表情愈發堅決,說道,“事實上,費賢達的死,甚至比他活著繼續交代出的口供,還要更有說服力。”
說到這里,宮崎健太郎露出恍然之色,他敬佩無比的看向自己的老師,“我明白了。”
說著,程千帆向今村兵太郎行禮,“是老師的當頭一棒,令學生醒悟。”
“你本也聰明,不過是暫時身處局中,不得勘破罷了。”今村兵太郎看到自己點撥之后,宮崎健太郎即刻便領悟了,他的心中也甚是歡喜。
“老師,金田君去取口供,還有些時間才會回來。”程千帆說道,“學生正好還有事情要向老師匯報。”
“說吧。”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宮崎健太郎能夠暫時放下最在意之事,轉換話題,這是真的明白了,這令他歡喜。
“事情就是這樣子的,學生下令巡捕和手下們向憲兵以及偵緝隊施壓。”程千帆說道,“最終迫使石坂亮太郎帶領所部狼狽撤離。”
他對今村兵太郎說道,“因為此事,憲兵隊大抵是會引以為巨大恥辱,應該是非常憤怒的。”
“這件事你怎么剛才不說?”今村兵太郎瞪了宮崎健太郎一眼。
“專注于琢磨費賢達和張笑林之間…”程千帆尷尬一笑,趕緊解釋說道,“本就是打算向老師匯報的,只是一時之間沒有來得及呢。”
“你開槍擊斃吉祥林,尚且可以解釋是一時盛怒。”今村兵太郎皺眉,他看著宮崎健太郎說道,“你可知道,你下令巡捕和手下如此公然逼迫帝國軍隊退讓,這對于帝國在法租界的威嚴是一種挑釁。”
“不。”今村兵太郎表情嚴肅的搖搖頭,“在軍方看來,這甚至是對蝗軍威嚴的一種踐踏。”
今村兵太郎的眉頭皺起來,他深深的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健太郎,你應該清楚你這種行為是多么惡劣。”
“你的這種對帝國極度強硬,甚至不惜動用武力的行為,這對于法租界的反日力量,也是一種刺激。”
“這種強硬態度,這會令這些人受到鼓舞。”
“并且,你可知道,正是因為程千帆素來親近帝國,這使得外界天然接受了你對帝國的友好態度。”
“而現在,程千帆卻突然對帝國強硬,并且是以下令荷槍實彈,架著機槍的軍卡包圍帝國軍隊的極端強硬態度,這反而會更使得外界認為這是法租界當局突然對帝國態度強硬的一種最直接體現。”
今村兵太郎表情嚴肅,面色陰沉,聲音陡然增大,可以說是聲色俱厲。
他看著宮崎健太郎,“健太郎,你不是那種會因為憤怒而如此失去理智的人。”
“告訴我,你為什么這么做?”今村兵太郎身體后仰,倚靠在椅背上,目光盯著自己的學生。
他相信自己的學生不是魯莽失智之人,也正因此,他才更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