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都收拾好了?”宋甫國問道,他一身西裝革履,外面套著風衣,戴著禮帽,手中拿著文明棍。
“老板,已經收拾好了。”范畦說道。
他手中拎著的皮箱是特別打造的,中間有夾層,可以放一支短槍和兩枚彈匣。
宋甫國沒有說話,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裝,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那熟悉的江面,熟悉的建筑。
也有一些建筑不見了,消失在了戰火中。
碼頭上那高高飄揚的膏藥旗是那么的刺眼。
“走吧。”宋甫國點點頭。
為了避免多名單身男子聚集在一起引起日本人的懷疑,他和范畦一起,另外三名手下則分開行動。
“老板,是那個劉老板。”范畦露出笑容,朝著遠處揮了揮手。
宋甫國扭頭去看,就看到劉老板一行五人拎著大大小小的行囊,似乎是在等來人來接船。
劉老板摘下帽子,揮了揮帽子。
宋甫國微笑著,也脫帽揮手遙遙致意。
“黃包車。”范畦拎著箱子,揮手攔下了兩輛黃包車。
宋甫國看了范畦一眼,然后便上了黃包車。
離開了碼頭,過了兩個巷子,兩個人下車,范畦付了車資,這才找到機會開口,“老板,剛才那邊…”
“我看到了。”宋甫國說道。
兩人原來的計劃是先在碼頭附近找地方打一個電話,這個電話代表了他們已經安全抵達。
范畦突然招手攔下黃包車,這是意外情況。
宋甫國當時盡管心中有疑問,但是,面上并無變化的上了黃包車。
警惕的宋甫國隨后就看到了黃包車夫奔跑經過的路邊的情況。
那里停了兩輛小汽車,汽車前面插著日本旗,應該就是這兩輛特殊的小汽車引起了范畦的警覺。
宋甫國暗下里揣測,這艘輪船上可能有日本方面的重要人士?
這兩輛小汽車是來接人的。
他對范畦的反應非常滿意,范畦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立刻撤離,絕對不要表現出對小汽車那一側的情況有任何的興趣:
普通的中國人,看到日本人避之唯恐不及呢,多看一眼都容易引起懷疑。
或者說,對于范畦來說,他不需要冒著危險停留以打探消息,他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護宋甫國,其他的都可以不理會。
看到‘唐老板’兩人離開,石上干夫這才來到谷口寬之身旁,“老師,總領事館來接我們的車子已經到了。”
“不是說了不要來接我們嗎?”谷口寬之皺了皺眉頭。
石上干夫笑了笑,沒有說話。
“老師,這是帝國對您的重視。”晴子在一旁說道,“您身份特殊,總領事館自然不能怠慢。”
“這便是我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的地方。”谷口寬之搖搖頭,手中的文明棍一指,“走吧。”
車子停靠在馬路邊上,旁邊便是戲樓。
幾人走到車邊。
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早已經等候在車旁,看到當先走來的那名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他趕緊迎了上去。
“谷口教授,帝國駐上海總領事館二等秘書坂本良野,特來迎接您。”
“坂本良野?”谷口寬之看了對方一眼,“坂本家的小子?”
“是的,教授,家父坂本長行。”坂本良野恭敬說道。
“原來是坂本君的麒麟兒。”谷口寬之臉上露出了笑容,“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只有七八歲呢。”
“教授,這里人多嘴雜,請。”坂本良野打開車門,說道。
“晴子,你跟我一起上這個車。”谷口寬之吩咐說道,他看了一眼一個戴眼鏡、身材瘦削的年輕男子一眼,“昌二,你和其他人一起上另外那輛車。”
“是!”八目昌二表情有些木訥,點點頭。
二樓。
“珍姐,看這里,對。”
應懷珍莞爾一笑。
夏小穎甜甜一笑,按動了快門。
咔擦。
畫面在這一刻定格。
程千帆和夏問樵的此次會談并不順利,雙方并沒有就‘聯合抗張’達成卓有成效的約定。
不過,倒也并非毫無進展,小程總和‘黑三郎’的直接面談,兩人確認了一個共識:
兩家單獨任何一家都無法和張笑林的勢力相抗衡,合則兩利,唯有報團取暖。
只是,此事牽扯太多利益,且無論是夏問樵還是程千帆,都并不放心對方,故而此事還有的談。
“珍姐,我今天就讓人把照片洗出來,明天一大早派人給你送過去。”夏小穎和應懷珍依依惜別。
“謝謝你吶。”應懷珍握著夏小穎的手,在這位夏家小姐的耳邊低語一番,夏小穎就紅了耳朵,輕輕捶了應懷珍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戲樓隔壁的‘來福旅社’門口傳來了爭吵聲。
一個送包飯的小伙計,急的滿頭大汗,正在和旅社東家爭吵。
門口還圍著了看熱鬧的閑漢。
無論是夏問樵的人,還是程千帆的人都立刻警覺起來,殺手刺殺便慣用這種手段,故意生事,引起圍觀,然后突然拔槍射擊。
阿賴使了個眼色,一個早就關注那邊動靜的手下過來匯報。
“三哥,是附近做包飯的接了個訂包飯的電話,小伙計送包飯來到旅社,東家說店里沒有他說的那戶旅客。”
這種事,說奇怪吧,卻又不奇怪,說不奇怪,卻又似乎有些奇怪。
特別是在多疑之人看來。
程千帆和夏問樵對視一眼。
兩人都是極為珍視生命之人,安全起見,兩人立刻握手道別,在各自的手下的拱衛之下,趕緊上了小汽車離開此地。
“沒想到你和那位夏小姐倒是談得來。”程千帆捉住了應懷珍的柔荑,輕輕摩挲,微笑說道。
“看到小穎,我便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應懷珍幽幽一嘆,“真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啊。”
“你老了嗎?”程千帆看了應懷珍一眼,目光停留在某處,微微一笑,“沒有啊,我是喜歡吃桃子,可不喜歡吃老桃子。”
“呸。”應懷珍嗔了一眼,“女兒家悲春傷秋,多好的意境,你倒好,如此這般作弄。”
“作弄?”程千帆似笑非笑,目光在應懷珍姣好的身軀上掃過。
“哎呀,你這人。”應懷珍羞紅了臉,輕輕打了一下‘小程總’。
“幫我按按頭,捏捏肩。”程千帆哈哈一笑,順勢躺下,腦袋靠在了應懷珍的懷里,閉上了眼睛。
應懷珍嫵媚一笑,俯下身子,蔥白般纖細的手指在小程總的腦袋上輕輕按壓。
“別鬧。”應懷珍制止了小程總不安分的手。
“我鬧什么。”程千帆閉著眼睛說道,“砸到我腦袋上了,喘不過氣。”
應懷珍大羞,按壓腦袋的手稍稍用力。
程千帆的嘴角一揚,笑了笑,不再說話,悠悠哉哉的享受美人的按摩。
宋甫國已經安然抵達上海了,剛才旅社門口飯館小伙計和旅社東家的爭吵,便是源自宋甫國的一個‘報平安’電話。
程千帆心中暗暗盤算了一下時間。
如果梅申平、高慶武二人確實如重慶來電所判斷的那般是來了上海,此二人應該已經來了兩三天了。
應該已經和日本方面進行了接觸,甚至已經開始了正式會談。
只是,他這邊暫時沒有收到任何風聲:
他這兩天分別去了特高課向三本次郎匯報工作,去了今村兵太郎家中‘聆聽老師教誨’。
但是,無論是特高課還是總領事館這邊,他都沒有發現任何有關梅申平、高慶武二人的任何蛛絲馬跡。
這兩個人就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照片給我一張。”‘小程總’閉著眼睛,呢喃說道,“你穿著這一身旗袍,倚靠著欄桿,金色的陽光披灑在你的身上,迷了我的眼,惑了我的心。”
應懷珍按壓肩膀的手,有了細微的停頓,她看著躺在自己的懷里的這個男人。
男人閉著眼睛,很放松。
‘英俊的面龐猶如大理石雕刻一般’,應懷珍響起了這句話,她不記得自己是從哪里看到這句話的了。
應懷珍的雙手下意識的溫柔了許多。
自己只要雙手用力,扼住他的脖頸,大名鼎鼎的小程總就被自己掐死了。
她又胡思亂想道。
這一天,程千帆沒有和宋甫國立刻見面。
兩個人都是非常有經驗且極謹慎之人。
宋甫國需要確認自己有沒有被敵人跟蹤。
程千帆需要確認宋甫國那邊沒有出問題。
“谷口教授,今天的晚餐還滿意嗎?”坂本良野語氣恭敬問道。
“剛來上海的第一天,就能夠吃到地道的家鄉菜,我很開心。”谷口寬之微笑點頭。
總領事館方面對他的到來頗為禮遇,特別請了來自神戶的廚師為他精心制作了晚餐。
“今村先生今天本來要親自招待教授的,只是臨時突然有緊急事情需要處理。”坂本良野說道,“今村先生托我向您轉達歉意,他明日親自在家中設下晚宴,為您接風洗塵。”
“今村君太客氣了。”谷口寬之微微頷首。
“教授,宮崎君若是知道你來到了上海,定然極為歡喜。”坂本良野看著那個叫晴子的姑娘過來給兩人斟茶,隨口說道。
谷口寬之揮了揮手,等自己的女學生離開后,輕輕呷了一口茶,贊嘆說道,“好茶。”
“這是姑蘇的明前碧螺春。”坂本良野說道,“是今村先生特別令我取來招待教授的。”
“今村君有心了。”谷口寬之點點頭,隨后才問道,“良野和健太郎認識?”
“我是宮崎君是兩年前認識的,可謂是一見如故。”坂本良野說道,他有些疑惑,“宮崎君沒有同您提起過嗎?”
谷口寬之便笑道,“你可知健太郎私下里如何稱呼我?”
坂本良野搖搖頭。
“刀斧手。”谷口寬之哈哈一笑,說道,“這是這個內向的家伙私下里稱呼我的。”
谷口寬之喝了一口茶,“許是因為我對他太過嚴厲,他實際上與我并不是那么親近的。”
“宮崎君并非是內向之人啊。”坂本良野笑著說道。
“這是一個有些安靜,有些腹黑的家伙,實際上是渴望朋友的,若是能夠真正成為他的朋友,他還是很熱情的。”谷口寬之說道。
坂本良野點點頭,心說原來如此。
聽到谷口寬之用‘安靜’來形容宮崎健太郎,他有些疑惑。
不過,又想到宮崎健太郎并沒有向谷口寬之提及他和自己之間的友誼,坂本良野并無失落,反而覺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看來宮崎君和谷口教授之間的關系確實正如教授所說,師生情誼是有的,但是,并非那么親近,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教授并不了解宮崎君真正的性情。
此外,聽到老師用‘腹黑’來點評自己的學生,他也不禁莞爾。
“教授果然很了解宮崎君。”坂本良野微笑說道,“宮崎君交游廣闊,對待朋友確實是非常真誠。”
宮崎健太郎待人真誠?
也許吧。
據他所知,宮崎雖然朋友極少,但是確實是相處的還算不錯。
至于說交游廣闊?
宮崎畢業以后,以‘行吟詩人’的身份外出‘游歷’,確實是有所長進的,不過,說‘交游廣闊’似乎有些夸張了吧。
谷口寬之笑了笑,沒有說什么,只當坂本良野在說客套話。
“教授,需要我告知宮崎君您目前已在上海嗎?”坂本良野問道。
“暫時不必了。”谷口寬之搖搖頭,“我此番來上海,是有工作要處理的,等我忙完工作,再抽個時間和健太郎見個面吧。”
“好的。”坂本良野點點頭,不過心中卻是忍著笑,他已經從今村兵太郎那里知曉了明日的安排:
今村兵太郎會在家中設宴為谷口寬之接風洗塵。
此外,今村兵太郎會邀請宮崎健太郎赴宴,打算給谷口寬之制造一個驚喜。
現在嘛,谷口寬之不打算將他抵滬的消息告知今村兵太郎,那么,明晚赴宴的宮崎健太郎則是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來到,如此,這個驚喜便是這隊師生雙方共同的了。
“天色不早了,就不打擾教授休息了。”坂本良野起身鞠躬告辭。
離開招待所的時候,坂本良野在走廊里路遇晴子和八目昌二,兩人似乎是發生了爭吵,看到坂本良野過來了,晴子禮貌的鞠躬,八目則表情有些尷尬的點頭致意。
坂本良野并沒有理會,他彬彬有禮的回禮致意。
大約一刻鐘后,谷口寬之的房門打開,教授倒背手,站在門口,“晴子,來給我按按肩膀。”
,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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