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開車送程千帆歸家。
“帆哥,903貨倉不是我們自己的貨倉嗎?”李浩問。
巴芬洋行和帆哥的玖玖商行的關系,李浩自然是清楚的。
“浩子,假如你不知道這件事,你聽說有人搶了我們的貨,你怎么想?我們該怎么做?”程千帆沒有回答他,而是慢條斯理的反問。
“弄死他們。”李浩咬牙切齒說道。
“這不就對了。”程千帆撫掌笑說。
自己搶自己的貨倉。
程千帆不會有任何損失,巴芬洋行那邊不敢不賠償他。
同時可以憑借巴芬洋行貨倉的側門突襲日本人的貨倉。
此乃一石二鳥之計。
從表面上來看,確實是僅僅如此。
程千帆目前的勢力范圍主要在法租界中央區,他一直想要將自己的勢力范圍進一步擴張,其中重中之重便是染指麥蘭區。
原因?
麥蘭區以及東區同老縣城接壤,又同其余華界隔河相望,是同華界互通的關卡要地。
一旦上海淪陷,華界成為被日本人占領的淪陷區,那么,麥蘭區和東區的重要作用將會更加凸顯。
這其中,麥蘭區同上海老縣城接壤,與華界隔河相望,又同霞飛區以及東區相連接,同時又與英美公共租界接壤。
此外,碼頭二號區域在麥蘭區。
一旦上海淪陷,租界同外界之最重要聯系渠道和物資來往渠道便是水運。
這點尤為重要。
故而,在程千帆的眼中,麥蘭區在未來愈發嚴峻的斗爭形勢下太重要了。
他的貨物在麥蘭區碼頭被搶。
無論是程千帆還是皮特都不會善罷甘休。
這件事將成為小程巡長的勢力滲入麥蘭區的籍口。
此為一石三鳥之第三計。
“路上開車小心點。”程千帆下了車,叮囑李浩說道。
“帆哥,要不要我送你到家門口?”李浩問道。
“不用了,兩步路的事情。”程千帆說道。
他站在路邊,點燃了一支香煙,看著李浩開車離開,深吸一口煙,卻是被嗆到了,連連咳嗽。
程千帆的家在延德里,他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來三姑弄。
從來三姑弄再往前走幾十步便拐入了延德里。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一刻,各家基本上都已經熄燈了,一片安靜。
程千帆信步走在來三姑弄。
他看似隨意的瞥了一眼前面十幾步的來三姑弄十一號。
這是一個靠著垃圾站點的房子,夏天散發著難聞的臭味,路過的市民都恨不得完全堵住口鼻。
上海打仗了,房主馮阿三帶著家里婆去南京了,房子暫時空關。
經過這所房子門口,程千帆警覺的看了一眼四周,拿起房門銅鎖摸了摸,他皺起了眉頭。
直接一扭,銅鎖便開了,程千帆搖搖頭,掌心出現一根鐵絲,搗鼓了兩下,才將銅鎖鎖好。
程千帆繼續走了二十多步,拐入了延德里,復又走了兩三分鐘,敲開了自家的房門。
就在此時,隔壁鄰居家亮燈了。
“怎么又喝這么多酒?”白若蘭忍不住埋怨說道。
“應酬嘛。”程千帆打了個哈欠,說道。
房門迅速被關閉。
程千帆朝著妻子擠擠眼,意思是夸獎她的反應。
“小寶好點沒?”程千帆輕聲問。
小寶感冒了。
“退燒了。”白若蘭給丈夫倒了一杯涼白開,“吃晚飯的時候,囡囡還念叨說你好幾天沒有回家吃飯了。”
“明天盡量,盡量。”程千帆喝了小半杯水,微笑說,親了親妻子的額頭,指了指二樓自己的書房,“我還要出去一下。”
“小心點。”白若蘭輕聲說,盡量不讓程千帆看到自己眼眸中的擔憂。
“曉得了。”程千帆微笑說。
看著丈夫上樓梯,為了不吵醒小寶,腳步輕輕的,白若蘭眼眸中滿是愛意。
很快,她便聽到了書房門輕輕打開和關閉的聲音。
白若蘭精致漂亮的臉上露出一抹擔憂。
她收起桌子上的茶杯,想了想又從儲柜里摸出一個小酒壺,拎著酒桶灌滿黃酒,又準備了一疊鹽炒花生,輕輕上了二樓書房。
程千帆已經不在書房。
貓咪趴在程千帆的床鋪上,懶洋洋的抬頭看了一眼女主人,似是打了個哈欠,又趴著繼續睡覺。
白若蘭抿嘴一笑,將酒壺和花生放在了書桌上。
隨手關門離開。
丈夫身上并沒有酒味,她剛才情急之下說了程千帆喝酒,這個漏洞要補齊。
程千帆從二樓窗戶翻出去。
身形靈巧的幾個翻越,輕輕落下,消失在了夜色中。
幾分鐘后。
來到了來三姑弄十一號的后門,程千帆一個助跑,輕巧的翻上了二樓。
他沒有立刻動彈,而是等了半分鐘后,才貓腰來到二樓,輕輕敲了窗戶。
窗簾拉開。
彭與鷗與程千帆隔著窗戶對視了一眼。
窗戶打開。
程千帆翻窗進戶。
彭與鷗收起手中拎著的那把韋伯萊斯考托轉輪手槍。
兩個人沒有開燈,就這樣摸黑交談。
“目標確定為麥蘭碼頭三菱商社的903倉庫。”程千帆說道。
他簡明扼要的介紹了行動計劃。
“從巴芬洋行的倉庫進入,然后出其不意的拿下三菱的貨倉。”
“巴芬洋行不就是皮特的岳父的洋行嗎?”彭與鷗驚訝問。
聽到程千帆竟然安排搶劫自己的貨倉,彭與鷗非常震驚。
“沒錯。”程千帆點點頭,“這正是我要說的。”
“巴芬洋行的貨艙里,有藥品、大量的醫用衛生棉、紗布、繃帶、綁帶,醫用酒精,此外,還有兩個安南步兵營的軍裝、軍靴、毛毯、壓縮餅干、罐頭、軍用水壺等等裝備。”
程千帆的口中每每說出一件東西,彭與鷗的眼眸便愈發‘亮’了。
“還有一部分是紅酒和香煙。”程千帆繼續說道。
“按照我的吩咐,我的手下會將物資盡量轉移、藏匿,當然,其中一部分藥品和醫療物資,會就近運到對岸,支援國軍。”程千帆說道。
“藥品等物資可以想辦法運走一部分,安南步兵營的軍需裝備,國軍用不上。”程千帆說道,“這個可以趁亂盡可能運走。”
在姜騾子找的苦力和運輸漁民中,彭與鷗會安排自己人滲入其中,可以趁亂運走一部分物資:
因為此次行動之宗旨,實際上并不是搶走多少日方物資為己方所用,因為事情緊急,勢必會有相當部分的物資因為來不及運輸而被焚燒和破壞,甚至是允許運輸的人員自行取用、帶走。
所以,沒有人能查清楚有哪些物資被運走,哪些被焚燒,這正是我方人員‘渾水摸魚’的好機會。
“太好了。”彭與鷗高興的握住程千帆的雙手,“‘火苗’同志,我代表隊伍上的同志謝謝你。”
他這兩天同‘苗先生’多有接觸。
‘苗先生’講述了浙南游擊區的同志們在何等艱苦的條件下堅決、勇敢的同敵人戰斗。
彭與鷗也深深地為浙南游擊區的同志們的艱苦卓絕震驚和感動著。
敵人以營連為單位,組成“清剿”隊,每天清晨出發進山“清剿”,傍晚返回駐地。
敵人會運用“聽響聲,看煙火,跟腳印”等辦法搜尋游擊隊,并派出便衣偵探,偽裝紅色隊伍,或到山林中伏擊游擊隊,或到村莊中騷擾群眾,破壞紅色游擊隊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
此外,最重要的是,敵人實行經濟封鎖,斷絕紅色游擊隊的物資來源。
限制群眾購買糧、油、鹽等日用食品。
對有些物品,如布匹、膠鞋、電池等,特別是食鹽,敵人會嚴加控制,不準群眾往山里運送。
一經發現即以“通匪”、“濟匪”論罪全家處決。
為了配合軍事“清剿”,國民政府專門頒布了《剿匪區內各縣編查保甲戶口條例》。
規定‘剿匪前線’各縣圩鎮村莊,一律按十戶為一甲,十甲為一保,五保為一聯保的形式編組保甲,實行聯保連坐法。
即發現一戶“通匪”,十家株連,滿門抄斬,一保“通匪”,五保連坐,悉數以通匪罪處決。
并將保甲內18歲至45歲的男子編成“鏟紅義勇隊”,嚴密監視和控制群眾的行動。
由于國民黨軍長期的軍事“清剿”和嚴密的經濟封鎖,紅色游擊隊的生活異常艱苦,特別是民國二十四年后,進入了最艱苦的階段。
游擊隊在深山里搭竹棚、杉皮棚和茅草棚居住。
十幾個人擠在一個大通鋪上,平均五六個人才只有一條破毯子,大家輪流使用。
國民政府實行移民并村之后,游擊隊糧食斷絕,只好以野果、野菜、竹筍充饑。
游擊隊員們風餐露宿,晝伏夜行,幾乎過著野人般的生活。
在如此極端惡劣的情況下,人民群眾依然冒險暗中支援紅色隊伍。
群眾把自己的口糧、食鹽等日用物資埋起來,作好記號,留給親人游擊隊。
群眾把大米、食鹽、情報放在竹杠中,趁上山砍柴之機把它留給紅色游擊隊,自己則換上新砍的竹杠挑柴下山。
不過,國軍后來發現了其中的秘密,曾經下達命令,看見百姓深入可疑區域砍柴,‘但有懷疑,可不經請示,以通匪名義射殺’。
紅色游擊隊為了避免被敵人發現,嚴寒天氣不敢生火做飯,生吃麥糠,樹皮,喝污水,軍裝破破爛爛,無法御寒,普通的傷風感冒,就可能導致將士們的犧牲。
紅色指戰員、戰士沒有鞋子穿,赤腳走路,敵人故意在紅色游擊隊出沒區域拋灑用糞水浸泡的釘子,戰士們的腳底板被這些釘子刺穿,為了避免暴露,卻只能忍著疼,一聲不吭,一步一個血腳印,咬牙前行,一些戰士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無聲無息的犧牲了。
這兩個安南步兵營的軍需裝備,在彭與鷗眼中,這就是無數戰士的寶貴生命!
“這些物資和裝備,特別是軍裝,必須處理好,避免敵人按圖索驥…”程千帆說道。
彭與鷗打斷了程千帆的話,“放心吧,處理這些,游擊隊的同志有經驗。”
“關于你前番匯報的‘中華寶島歸宗社’,組織上進行了調查。”彭與鷗說道。
“查出什么線索沒?”程千帆立刻問道。
前幾天,程千帆通過死信箱向彭與鷗匯報了‘中華寶島歸宗社’的情況,請求組織上進行相關調查,爭取能夠聯絡上這些愛國志士。
“你匯報的林震,我們沒有查到關于此人的消息。”彭與鷗說道,“不過,你提及的在基隆犧牲之鄭清水的戰友那個人,有了一點點線索。”
彭與鷗講述了他所掌握的一些情況。
國紅第一次合作期間,廣東中山大學等寶島籍學生組建“廣東寶島革命青年團”,發表《告中國同胞書》呼吁:
“寶島乃中國之寶島,民族乃中國之民族,土地乃中國之土地。”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該團部分成員返回寶島,參加我黨所領導的抗日活動。
“民國二十三年,我黨封葙奇同志在寶島被日軍抓捕、犧牲,封葙奇同志是我上海黨組織派往寶島組織抗日斗爭行動的,包括鄭清水在內的寶島抗日志士,有不少人都受到封葙奇同志的紅色愛國、抗日思想影響。”
“你提及的這位目前隱藏在上海的鄭清水的戰友,組織上初步有一個猜測。”彭與鷗說道。
“封葙奇同志和他的妻子同時被捕,后來為所日寇殺害,兩人犧牲后,有組織上有情報傳出來,封葙奇同志的妻弟幸免于難,逃離了寶島,后來這個人便沒有了消息。”彭與鷗說道。
“封葙奇同志是溫州人,他的妻子是上海本地人,結合你提供的情報,封葙奇同志的妻弟很可能便是你說的那個人。”
“有此人的更詳細情報嗎?”程千帆問道。
“沒有更多的信息了。”彭與鷗搖搖頭,他的內心是悲傷的,同封葙奇同志有過接觸,或者是認識封葙奇同志夫妻二人的上海紅黨成員,在殘酷的地下斗爭中,在敵人的反復大搜捕中,基本上都犧牲了。
“對于封葙奇同志的妻子,有沒有可以參考的信息,譬如說她叫什么名字,曾經住在哪里?”
彭與鷗依然是搖頭,他看了看程千帆,最終還是說道,“了解情況的同志,都犧牲了。”
“浙江那邊能夠查到更多情報嗎?”程千帆問道。
“封葙奇雖然是溫州人,不過,他很早便離開溫州,在去寶島之前,一直在上海工作的。”彭與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