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平安面色白皙,相貌堂堂,說話聲音不大,看起來文質彬彬的。
“報告余副主任,屬下是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十期步兵科。”程千帆朗聲說道。
余平安揉了揉太陽穴,用手按了下桌上的響鈴:“要陸軍軍官學員第十期步兵科的花名冊。”
“余副主任。”檢查托盤內物品的青年男子將托盤遞給余平安。
余平安將托盤里的東西倒在桌面上,自己翻了翻:
一張紙條,用日文寫的,川島永吉寫給一位宮崎君的。
一張名片,滿洲京之丸商會理事,川島永吉。
錢包,里面有一百多法幣。
“說說吧,怎么回事?”余平安手中捏著那張名片把玩,問道。
程千帆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看了看另外兩名青年男子。
意識到程千帆此舉的意思,剛才檢查托盤內物品的男子臉色變得難看。
另外那名畢恭畢敬的站在余平安身側的男子依然面無表情。
“黃煒是黨國精英,我相信他對黨國和領袖的忠誠。”余平安淡淡說道。
黃煒就是檢查托盤的男子,聞聽此言表情振奮,因為情緒激動而面孔微紅,還挑釁的看了程千帆一眼。
程千帆對余平安的手腕表示佩服。
不過,他心中暗自揣測,看來這個黃煒實際上并不是余平安真正信任之人,他真正信任的是那個一直面無表情的男子。
真正的親信,不需要用言語來籠絡收心。
程千帆此時也算放下心來,他本以為自己會被一頓訓斥,先來一頓下馬威的,確實沒想到余平安的態度竟還算溫和。
“屬下并無懷疑黃煒少尉之意。”程千帆朝著黃煒歉意的點頭致意,“只是茲事體大,事關機密,不得不小心。”
黃煒冷哼一聲,倒也沒有再說什么。
“這樣就很好嘛。”余平安點點頭,“都是為黨國工作的同僚,都是為了工作。”
他對于程千帆立刻向黃煒道歉,還是比較滿意的。
‘嘮叨’密報新學員程武方有私自接觸日人之嫌疑。
或者說余平安此前會對程千帆有稍許懷疑。
但是,現在看到程千帆身上的這些東西,這種懷疑就基本上很小了,哪個私通日人的內奸會將這些東西帶在身上來特務處訓練班報道?
他既然敢將這些東西帶在身上,自然會有給出說法和解釋的。
“說吧,怎么回事。”余平安說道。
“是!”
隨之,程千帆語氣平靜,語速不快不慢,詳細講述了在列車上遇到川田永吉一行人的過程。
從他產生懷疑,到試探,到和川田永吉的接觸,再到他的處置方案都細細講述。
“這么說,你竟是因為辨識了酒水的味道,就因此懷疑了川田永吉的日人身份?”余平安驚訝不已。
“是的,屬下對味道比較靈敏,這種酒是日本福島的大七釀獨有,我記憶深刻。”程千帆點點頭。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余平安嘖嘖稱奇,“這川田永吉做夢都想不到泄露他日人身份的竟然是一瓶酒。”
“屬下也只是稍有懷疑,為了進一步印證,不得不冒險靠近,以日語試探。”程千帆說道,“現在想來,卻有魯莽之處。”
“不。”余平安搖搖頭,露出贊許的之色,“很好,年輕人就應該有這種當做則做的果敢,若非你的果斷,也就沒有這些收獲了。”
說著,他指了指桌面上的名片和紙條等物品,笑了笑。
“身為黨國軍人,此乃職責所在。”程千帆立刻說道,“況屬下來杭之前,宋先生一再教誨,當事事以黨國利益為先,要勇為行事。”
“不錯,很不錯。”余平安高興的點頭,似乎對于程千帆此時還想著為在上海的上峰分潤功勞的做法很欣賞,“行事果斷、謹慎、有勇有謀,你很不錯。”
說著,他指了指名片問,“對于川島永吉的這個身份,你怎么看?”
“屬下只能粗略猜測他們應是從偽滿來的,其他的看不出來。”程千帆露出慚愧之色。
“偽滿…”余平安點點頭,“確有可能。”
“報告。”門外傳來聲音。
“進來。”
剛才帶領程千帆進來的年輕軍官拿來了中央陸軍軍軍官學校第十期步兵科的花名冊。
余平安沒有立刻看。
他沖著在一旁一直旁聽的黃煒說道,“黃副官,你去通知薛教官,半個小時后在會議室開會。”
“是。”
看著黃煒轉身離開,余平安看了年輕軍官一眼,后者微不可查的點點頭,跟上了黃煒。
“這個宮崎健太郎的身份,可靠否?”余平安立刻問。
“恐難言可靠。”程千帆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一會才說道。
“噢。”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似乎有些失望,問道,“說說你的看法。”
“以川田永吉多次試探我來看,此人極為狡猾謹慎,性情多疑。”程千帆邊思考邊說,“在站臺的那次試探,屬下若非恰巧知其所言之事,恐已暴露。”
“是啊,誰又能想到烏烏先生竟是貍貓。”余平安感嘆說,“你很機敏,不錯。”
“屬下此番僥幸過關,只是,念及川田永吉的多疑,很難保證他不會再在此后繼續試探。”程千帆皺著眉頭,“屬下對福島的了解,僅限于今井太口中所述,他未曾提及之事,自是一無所知,如此,恐難經得起川島永吉的再次試探。”
余平安沒有立刻說話,他在辦工作邊上來回走了兩步,才嘆息一聲,“是啊,一個問題對不上,就是暴露之局面,只是,可惜了。”
程千帆知道余平安所言的可惜了是什么意思,這是可惜錯失安排一名特工打入日特的機會。
對于特務處而言,這樣的幾乎是可遇不可求的。
程千帆也覺得可惜了。
一開始他還有些自得,覺得自己選擇用宮崎健太郎的身份是神來之筆,許能發揮妙用。
不過,在站臺上,川島永吉突然來試探。
二松神廟之‘烏烏先生’事件,讓程千帆冷汗頓生,后怕不已。
正如余平安剛才所言,誰又能想到烏烏先生是一支貍貓呢。
若非他恰好知道這件事,換做是其他人,這是必然會露出馬腳、暴露之局面。
故而,程千帆警醒,他知道自己小看了這次之敵人,有些過于自信了。
他在反省。
特工,可以自信,但是,過于自信的結果往往就是陷自身于死地。
“可惜了,如若知道會碰到此事,該為你準備相機的。”余平安說。
若能偷偷拍下川島永吉等人的照片,杭州雖大,按圖索驥,追查川島永吉等人的行跡勢必更加容易。
沒有照片,追查起來,這么大一個城市,難度還是不小的。
從程千帆所述,余平安立刻得出判斷,這些人確系有秘密任務,很可能這是一條大魚,如果能抓獲此人,甚至有可能破獲日本人的一條特務線。
特務處最近諸事不利,青島處更是被日本人連根拔起。
委員長在會議上大發雷霆,對特務處的工作成效頗多不滿。
如若能在此時破獲一條日人之特務線,向委員長證明特務處的辦事能力,老頭子自會開懷、少不了嘉獎的。
“程千帆,你有為黨國…”余平安看著正在思考問題的程千帆,突然問道“…犧牲之精神嗎?”
“于副主任,屬下想到了一個辦法,許能抓獲川島永吉。”在余平安說到‘你有為’的時候,一直在思索的程千帆突然高興的快速說道。
兩個人同時看向對方。
“屬下心懷黨國,時刻保持無畏犧牲之信念。”程千帆立刻表情無比嚴肅說道。
“你說什么?什么辦法?”余平安也同時問道。
兩人再次大眼瞪小眼。
氣氛一時之間竟是有些尷尬。
程千帆面孔漲紅,似是沒有想到這種情況,有些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