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離開付先生的房間的時候,腿都是軟的。
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沖進自家房門,里面就傳出來了女人的罵聲。
“組長,這就放了?”一個隊員問。
宋甫國沒有立刻回答,大約幾分鐘后,大眼悄無聲息的從老馬家外墻角回來,搖搖頭表示沒有聽到什么可疑的對話。
“安排兩個生面孔,盯死他。”宋甫國沉聲說。
在對面隔壁的房間里,康二牛從門縫里往外看,待凌亂的腳步聲遠去之后,屋內眾人才長舒了一口氣。
“換地方!艸蛋!”康二牛低聲罵道。
這地方沒法呆了,白天巡捕房來抓人,而且抓的還很可能是自己的同志,晚上又來了這么一批人,看樣子很像是特務,這來來回回的,大家不被抓捕也早晚嚇出個好歹。
剛才要是這幫人來敲門的話,康二牛都已經有帶著同志們和對方拼命的打算了。
“老康,咱們沒錢再新租房子了。”一個中年男子嘆口氣說。
屋內一陣沉默。
去年的大搜捕后,大家東躲西藏,換了好幾個工作,掙的錢既要拿來當活動經費,還要養家糊口,眾人兜里比臉還要干凈。
康二牛沉吟半餉,咬了咬牙,“我倒是知道個去處,就是不知道現在安不安全。”
迎賓樓。
是酒樓,也是戲樓。
堂下吃酒,臺上唱戲,一邊吃酒,一邊聽戲,金克木是戲迷,他做東多會選擇這里。。
程千帆來到的時候,眾巡捕已經吃喝上了。
“小程,金頭做東,怎也來的這么遲,要罰酒。”
“小程,是不是被哪個漂亮姐兒纏住了?”
眾人一陣哄笑。
“這里,留了位子。”何關招呼道。
程千帆道了謝,又趕緊上前兩步沖金克木施了一禮,苦笑道,“下值后有事去了老師家一趟,師母要留飯,耽擱了一會。”
說話間將洋酒放在桌子上,“老師有要務處理,不能前來,特令我帶瓶好酒與金頭。”
“噢?”金克木揚了揚眉毛,看了程千帆一眼,高興的沖著眾人說道,“修翻譯家里的好酒,一定頂好的,替我謝謝修翻譯。”
眾人聞言,均是齊聲附和,就差把這瓶酒夸成瓊漿玉液了。
“來來來,打開。”金克木笑呵呵說道,“這洋酒可是好東西。”
程千帆給金克木滿上,又給自己的師傅馬一守倒酒,才將酒瓶遞給了何關,示意他給眾人倒酒。
“你小子,慣會支使我。”何關嘟囔了一句。
“讓你倒酒,你嘀嘀咕咕什么。”金克木笑罵道。
看著何關笑嘻嘻的接過酒瓶四圈倒酒,眾人哈哈大笑,看向程千帆的眼神更多了幾分耐人尋味之色。
“金頭,千帆借花獻佛,祝您心隨所愿、鴻運高照。”
“哈哈,你小子,好,這杯酒我喝了。”金克木高興的說,喝了口酒,又笑道:“好了,坐坐坐,咱們這既然是私宴,你也別一口一個金頭的,你和何關是好朋友,若是不嫌棄,叫一聲金叔也就是了。”
程千帆早巴不得如此,當下喜形于色的改了稱呼。
眾人對視了一下眼神,也都哈哈大笑吆喝著說,這得多喝幾杯才是。
既然金克木說了是私宴,眾人更加放得開,直推杯換盞的喝了個暢快。
此時,唱完一曲的花旦在班主的帶領下來敬酒。
班主姓趙,他端著酒杯,走到酒桌前,討好地笑道:“趙老二敬金巡長,敬各位警官。諸位警官護得一方平安,勞苦功高。”
說著,趙班主自飲一杯,將身旁的姑娘推上前來,“春香,敬諸位警官一杯。”
春香姑娘羞得滿臉通紅,但這陣陣紅暈更增添了她的美色,羞答答說道,“春香敬諸位警官。”
先是小抿了一口,估計是不慣飲酒,辣的直吐香舌。
隨后卻是學自家班主,一飲而盡,被嗆到了,輕捂小嘴連連咳嗽 “好!”眾人怪叫一聲,何關更是嚷嚷道,“唱一曲,唱一曲。”
趙班主對春香道:“來來,這里沒外人,唱一段,給諸位警官助助興。”
春香忸怩了好一會,輕啟檀口,輕輕地唱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是昆區牡丹亭里面的游園驚夢里的一段唱腔。
春香本就俊俏,眉目流云間更添了幾分嫵媚。
酒席上爆發出一陣震耳的喝彩聲,眾人連聲叫:“再來一段,再來一段!”
金克木鼓掌叫好,隨后擺擺手,趙班主再次敬了一杯酒,帶著女子離開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些人嘴里更加沒有了把門的,天南海北的一陣胡吹亂侃。
什么大世界的白牡丹被淞滬警備司令部督察長梁芳書的小舅子范甘迪包養了,早就對白牡丹覬覦不已的陳海濤探長非常不爽,揚言要找范甘迪的晦氣。
什么駐滬保安團一個軍需處長的三姨太和一個白俄被堵在了思南路的私宅床上。
什么亞爾培路富商賈大福家里鬧鬼,賈家做了小半個月的水陸道場,卻是出了假道士勾搭了家中的姨太太的丑事。
這幫人喝多了貓尿,什么話都敢往外說。
金克木一直在觀察,他注意到這些手下里面,只有程千帆還算穩重,只在一旁鼓掌助興。
不過,倒也沒有不合群,這小子和眾人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很是熱絡。
不由得心中暗暗點頭。
不愧是修肱燊重點培養的學生,確實是個人才。
想到今天的事情,自己有些被趕鴨子上架,金克木多多少少的有些不爽。
“千帆吶,你代金叔我陪大家走一圈。”金克木停頓了一下,才又說道,“何關,你也一起。”
“好的,金叔。”程千帆心中暗喜,微醉的臉上一絲苦笑,“這一圈下來,千帆估計要躺桌子下面了。”
眾人哈哈大笑。
果不其然,這一圈下來,程千帆直接醉倒了,實在是不勝酒力,勉強告罪一聲,也不鬧騰,自個兒趴在桌子上瞇起來了。
金克木嘿了一聲,這小子。
看來剛才已經醉了六七分了,自己讓他打通關,也沒有猶豫,倒是聽話,這也讓金克木微微放心,他此前還擔心這小子得了修肱燊的勢,會不服管教呢。
唔,酒品倒是不錯,從酒品觀秉性,越看這小子越是喜歡,要不是修肱燊的人,就更好了,暗道一聲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