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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空白的書

  大宅的池塘邊上。

  池水清冽,似乎結霜。

  少女托下頷,歪了歪腦袋。

  大乾公主,靈性不夠,別說離開上京城,出宮都不成。

  從小服用皇室專供提高靈性的昂貴丹藥,再加上生來靈性較高,十七公主并沒有外出限制。

  老婦人躬身,道:“公主,外邊天寒地凍,回屋歇著吧。”

  “我可不怕冷。”

  少女嘟囔了一聲,氣血一動,面上泛紅。

  她年方十五,后天第六層,在皇子公主之中,算是中等偏上的武道進境。

  寒風刮動池塘清水起漣漪。

  少女憂心忡忡地問道:“那些糕點是我親手做的,色澤,口感,卻是與宮內御廚差了好多,若是方秀才不喜歡怎么辦呢?”

  老婦啞然,笑了笑:“公主屈尊親手做的糕點,乃是世間美味,哪個會不喜歡。”

  少女又問:“我說話,方秀才聽不到吧。”

  老婦點頭:“老身以真元封鎖聲音不會泄露。”

  少女輕嘆:“飛云縣遇襲,我命黎婆婆你去蒼州府求援,請來內侍司高人,卻還是太遲了些,縣城里面功名在身的武人死傷不少,若你留下,過去支援,或可避免一部分的傷亡…內侍司練氣高人,來與不來,都是一樣,我們做了無用功,再說定有別人向府城求援…日后方秀才知道,定會不喜,不理我。”

  老婦人垂首:“請公主恕罪。”

  彼時。

  十七公主決定留下來,要與縣城百姓共存亡,拒絕了老婦人帶著她趁夜逃離的建議。

  永盛帝曾經說過:

  君王守國門,守社稷,死亦無憾。

  她也要效仿父皇。

  以此詮釋大乾皇室的氣節。

  少女喃喃自語:“方秀才肯定覺得我好笨,好傻,不夠機敏…我應該讓黎婆婆前往支援,而不是千里迢迢的跑到蒼州府求援…誅妖司副司主都親臨了,求援這種事,不需要我們費心。”

  老婦人沉默不語。

  作為內侍,擅離公主身邊,已經是瀆職失職的重罪。

  老婦人先天初境,兩眞之力,當時去了,也是白給,起不到扭轉戰局的作用。

  相比于支援縣城。

  請來內侍司高人更重要。

  那一戰的勝敗存亡,不在于先天境界——練氣階層的高人能否驅逐太妖才是決定性因素。

  老婦人想了想,道:“若無那一聲狗叫,飛云縣存亡之危,唯有請來練氣高人可解。”

  這是飽和式求援,挑不出毛病。

  況且。

  哪怕縣城失守了,死傷無數,只要十七公主無礙,無傷,老婦人自忖問心無愧。

  少女搖頭,低聲呢喃:“要是我平時用心練武,氣血如烈焰,興許能跟方秀才并肩作戰…我太弱了,只能留在地窖里。”

  她有些自怨自艾。

  她扭頭,看著魚兒水中游,都是抗寒品種,五顏六色,煞是好看,鱗片閃爍一絲靈動的光澤。

  池塘水冷。

  偶爾有魚兒躍出水面。

  少女心思千回百轉,回憶此次出宮的經歷。

  大乾公主出生都會得到正七品的宮內品級。

  無論皇后所生,嬪妃所出,皆是如此。

  唯有達到武秀才的標準。

  有資格冊封公主的封號。

  大乾六公主,先天第三境、真金之境的武人,得到永盛帝賜下的封號:永暄。

  永暄公主年方六十,清秀端莊,尚未婚配。

  永暄公主的生母嬪妃很焦急,經常為其物色,挑選上京城各家公子,隨著永暄公主的年紀越來越大,生母嬪妃也逐漸變得絕望,又氣又惱,勸說多次,依舊無果,心灰意冷,不再提婚配之事,勒令其出宮開府…目前,永暄公主久居常住蒼州府,乃是鎮邪司一位少卿。

  少女繼續發著呆。

  她在永盛帝的女兒之中,排行第十七。

  此次出宮,是由于母后旨意,讓小十七勸一勸永暄公主,先天武人固然壽命長,再這么下去的話,怕也尋不到可為駙馬的人選…皇后仁善,掌管后宮,非其所生,也視如己出,不愿見永暄公主孤獨終老。

  于是。

  小十七出宮,來到蒼州府,尋到了永暄公主。

  永暄公主見到她很驚喜,好吃好喝好玩的,好生款待,相當周到,但對于婚配之事絕口不提,只說了世上還有邪魔為禍,何以談兒女私情。

  上個月,晶州府邪魔出世差點推倒靈氣長城。

  永暄公主作為蒼州府鎮邪司的一位少卿,收到命令,前往馳援。

  彼時。

  小十七并無擔憂,她知道永暄公主靈性很高,幾乎媲美先天第五境、真法之境。

  府城無趣。

  與上京城差不多。

  她來到周邊的郡縣之地,登山臨水散散心。

  事實上。

  這也是小十七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皇宮,出了上京,到了州府,游覽郡縣與鄉鎮,親眼見到巍峨高山,滔滔不絕的長河,一望無際的田地。

  書上記載,各種畫卷,內侍司高人的光影演示,總歸是虛假,看不見也摸不著。

  哪里比得上真實爬山、涉水、賞風景。

  萬事萬物都是如此的新奇。

  令她大開眼界。

  直到小十七來到飛云縣,恰逢蒼禺妖國的血妖君子嗣、某一尊太妖入境…方鴻揚名,她在縣城,親眼見證了銅榜題名的場面,本打算啟程回京,跟母后好好講講她出宮經歷…同時,順便,隨口,最好在不經意間,打聽一下父皇母后的意思,有沒有給蒼州方鴻賜婚的打算。

  說起來。

  宮里沒幾個適齡公主。

  她愿意獻身,為父皇母后分憂,為皇室為大乾做出犧牲。

  當然…想歸想,做歸做,她最多旁敲側擊,直接說出口、表露心跡卻是萬萬不敢的。

  一方面,從小受到的宮內禮教不允許她這么做。

  另一方面,據她所知,父皇似乎不喜歡賜婚天才…童年時期她見到尚未登基的父皇:由于皇爺爺不問天才的性格、德行、品質,直接賜婚,父皇大怒,當面質問,這與前朝的和親有何區別?

  回憶涌現。

  心緒萬千。

  少女換了個姿勢,繼續發呆,心中嘀咕:“父皇口諭是什么意思呢,好像對方秀才挺滿意的…這樣的話,直接賜婚就好嘛,帝諭皇旨,父母之命,孩兒不得不尊呀。”

  過了好一會,她背起雙手,繞著小池塘來回走了好幾圈。

  終于。

  她鼓起勇氣。

  又走到斜對面的大宅門口,敲響了門環。

  很快有人開門,一身花色棉襖的方夭禮貌問道:“您是?”

  “我是…隔壁的鄰居。”

  十七公主淺淺一笑,嘴角點綴兩個小酒窩:“我想問問方秀才那一盒糕點的口感,酥脆程度,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那是你做的?很好吃!”方夭不吝贊美。

  兄長帶回內院的那盒糕點,她嘗了幾塊,余下進了方蓁蓁的肚子。

  酥脆似千層,清甜細滑,口齒留香。

  她們從沒有吃過這般甜品。

  聞言,十七公主開心了,面上仍是端莊嫻雅的笑容,言語合于禮,舉止不逾矩,簡單問候了幾句,美滋滋回到宅子開始練武。

  身份再高貴。

  武道無成也不行。

  時間一點點流逝。

  方鴻新居門外的訪客變稀疏。

  偶爾有幾個各大府邸的管家前來呈上一封封邀請函。

  大部分都是宴會的邀請。

  方鴻收下了請柬,沒當面拒絕,過幾天再說。

  很快。

  一天過去了。

  人情往來,應酬寒暄,這是方鴻不太擅長的方面,只覺比練武還累,好在通過誅妖司左卿姜可嵐,借此辦好了正事:

  應聘上崗誅妖司!

  卿位的考核,沒什么難度。

  等后天,知府檢閱這一屆新科秀才之后,即可進入誅妖司。

  “很好。”

  “斬妖大業就從蒼州府開始。”

  方鴻搓了搓手,有些迫不及待,練武,變強,考功名,獲取卿位,全都是為了斬妖大業。

  主次,根本,不可混淆。

  就在這時。

  鎮邪司右卿趙明通登門來訪,他面色蒼白,雙臂裹著一層層白布,見到方鴻就露出慚愧笑容,道:“上次在飛云縣無緣相見…”

  方鴻:“咱們見過了。”

  太妖入境那一戰,它麾下五頭蛻變一次的先天大妖,便是趙明通和陳立陽合力阻擊。

  兩人都身受重傷,墜落大地。

  也不能說一點用沒有。

  至少把五頭先天大妖拖住了。

  對于這個人。

  方鴻有印象。

  “啊?”

  趙明通面露錯愕之色:“我怎么不記得咱們見過,什么時候。”

  方鴻:“當時你重傷昏迷,腸子流出來,胸骨破開大窟窿,我在場,看得一清二楚…說實話,我以為你死定了。”

  “是啊。”趙明通唏噓:“幸虧有練氣高人出手,以元氣護我心脈,得以撿回一條命。”

  緊接著。

  又是感謝又是客套了幾句。

  趙明通談起正事:“張氏抄書人留下兩門印字術的傳承,望你交給鎮邪司,那是不可流傳于世的禁術,會讓人化為邪魔,極端兇險。”

  “禁術?”

  方鴻反問道。

  “對。”

  趙明通傳音解釋:“例如我們現在使用的紙張,其工藝,也是禁術,由禁工司開創,由內侍司監造…據說要屏蔽天機,封鎖四方,加以清洗,方可流出,分發至各大府城。”

  方鴻沉吟了一下,道:“免費的?”

  “這…一斤紙一文錢左右,由州府衙門售賣。”

  “挺便宜,幾乎是白送,人人都能買得起。”

  “確實…但紙張廉價,不代表書籍廉價,府城的書肆書齋,都是按照封面的顏色定價,像一本淺紅色封面書籍需要上百兩銀子。”

  “萬惡的資本家啊。”

  方鴻倒吸一口氣,表示憤慨,強烈譴責。

  一本書,百兩銀,怎么不去搶?

  這就是搶劫。

  再一個,見微知著…蒼州府通貨膨脹的現象似乎很嚴重。

  趙明通完全跟不上方鴻的思路,咳嗽了兩聲:“那個印字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可以抄錄一份交給鎮邪司。”方鴻不再遮遮掩掩的隱藏,行事風格有變化,堂堂正正如大日。

  “抱歉…此事,我做不了主。”

  趙明通面露遲疑,不敢應承,得回去請示上司。

  入夜。

  飯后。

  方鴻接到鎮邪司的人傳信:可抄錄記載,不可言,不可用!

  簡單來講。

  先天境界的武人,靈性較高,翻閱印刷術無妨,但不能宣之于口,更不能使用。

  “嘖嘖。”

  “鎮邪司大抵也知道的,人求上進會入魔?其實,不考慮斬妖點數,鎮邪司的吸引力高于誅妖司。”

  “邪魔…”

  “靈性…”

  “按照書上的記載:鎮邪司是保障大乾萬萬子民不發生人口滅絕大災難的暴力機構。”

  方鴻走進書房,點亮幾盞油燈,準備重溫舊業。

  抄書!

  抄寫那兩本記載雕版印刷術和活字印刷術的書籍。

  書很厚,很沉,估計有大幾百頁。

  若全是文字,還好說。

  若有插畫,圖解之類的東西,描摹起來很麻煩。

  “不過。”

  “我已經是真罡境,再手寫,效率太低了。”方鴻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樣子,又愜意,又輕松,催動真罡取出箱底的書籍。

  同時。

  隔空執筆。

  那一絲真罡恍如紫金色光線,纏繞著筆桿,懸在白色宣紙上。

  “不錯。”

  方鴻微笑,自言自語:“以真罡執筆抄書,舉重若輕,細致入微,收放自如,亦是練武。”

  下一刻。

  當方鴻翻開那兩本厚厚的書籍。

  咔嚓!

  隔空驅使墨筆的真罡一震。

  整支筆粉碎,化為齏粉。

  毫毛紛飛,木屑灑落,鋪滿了一張宣紙。

  “這是…”

  方鴻看著張大田生前遺留,叮囑暫時不要看,也不要外傳,托付給他的印刷術記載之書,封面呈現灰黑色,沾滿了點點污漬,寸寸劃痕,像是翻開又合上了無數次。

  第一頁,空白無字。

  第二頁,空白無字。

  三頁,十頁…一百頁,三百頁…盡皆空白沒有字!

  無字天書?

  需要用特殊方法,顯示字跡?

  張大田生前沒有交代…方鴻不禁皺起眉,飛速翻了遍,最后一頁書寫著一行小字,筆記潦草,張揚隨意,不拘泥任何束縛:印字術已經焚毀,勿憂,勿念!

  蒼州府東區。

  鎮邪司之地。

  趙明通面帶困惑,道:“劉上卿為何允許方鴻私留張氏印字術?”

  “呵。”

  劉上卿手捏電光,淡笑道:“天才靈性都極高,入誅妖司,那是浪費,不如來我鎮邪司,那方鴻留存一份禁術又何妨?”

  “這點事,答應他便是。”

  “賢人陵園,每個墓碑…全都代表著一門禁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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