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蒼海發現異常的三十秒前,任重正與孫艾閑聊著。
孫艾說道:“按照你的要求,我暫停了丁蒼海的腕表自動同步時間功能,并重點監察了第三偵察軍的時間軸,利用他們重建前線信息流通訊網的時間差計算出了一個奇怪的數據。信息流的傳遞速度有問題,這數據對不上。”
任重:“怎么說?”
“經過計算,信息流在第三艦隊那邊的傳遞速度是每秒約等于十光年。可之前剛從源星出發時,我與南九星嘗試通訊后,南九星反饋給我的信息在0.404秒后抵達。當時雙方的距離約等于4光年。如果按照現在測算出來的速度,這個時間差明明應該是0.8秒,互相矛盾了。只有一個解釋,從源星到南九星之間的信息流傳遞有兩個速度。一個是每秒10光年,一個是每秒1000光年。兩個速度的分界線正好是離開源星2光年后的位置。”
任重眉頭皺起,開始沉思。
超越光速的信息流比弱電相互作用這種基本力的底層深度應該還要更深一些。
他就連弱電相互作用是如何被篡改的都想不明白,更想不通是什么樣的力量竟能悄無聲息的改變信息流的傳遞速度了。。
奇妙的是雖然還是一無所知,但他卻在腦海中構想出了一個這樣的場景。
源星星系靜靜地懸于太空。
一個半徑2光年的透明球體籠罩著星系,將這一片空間與外面的廣袤宇宙區隔開來。
“2光年,太陽的可觀測引力影響范圍的半徑,大約就是2光年。源太陽的質量與太陽接近,那么引力范圍應該是一致的。有一種力量籠罩著這2光年半徑的范圍,甚至改變了信息流的傳遞速度。是什么力量?目的是什么?意義何在?是自然生成的宇宙現象還是人為的?”
任重在心里如此揣摩。
隨后,他給孫艾下達了新的命令,“小艾,你用‘網’的常規權限到皇家科學院的公開資料中去查詢三個信息。”
“什么?”
任重一咬牙,“核實是否整個古盤星系的電子云都有正二十面體結構,以及信息流的準確傳遞速度,以及源星區域三十年前的信息流傳遞速度。”
“這…你以前不是不讓我查嗎?說是有暴露異常的風險。現在怎么改主意了?”孫艾略顯吃驚。
就在這時候,任重收到了來自第三偵察軍的警報。
丁蒼海將前線情報同步了過來,在短短幾秒內,便有完全分散開的多達數百艘偵察艦無故失聯。
任重先是一愣,然后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沒事,之前是因為時機還沒成熟。現在查剛好合適。至于暴露,無所謂了。這信息更重要。”
反正追兵已至,死了又重開,一切回檔,查一查沒事。
孫艾雖然依舊疑惑,但執行了任重的命令。
半秒后,孫艾說道:“整個古盤星系的全部電子云,無論是何種化合物的,的確都有正二十面體結構。信息流的標準傳遞速度就是每秒1000光年,這是標準宇宙常數,從古至今都這樣。無論源星還是其他區域都一樣,從未變過。”
任重聞言,肩膀驟然松垮下來。
他長舒口氣,仰躺在椅子上。
他的心中如同雷鳴。
他喃喃自語道:“我知道了。”
孫艾趕緊追問,“你知道什么了?”
任重嘴唇動了動,“沒…沒什么。”
“又瞞著我,真討厭。啊!果然引發了連鎖反應,帝國超網正試圖通過南九星節點攻破我的防御,核實我的時間軸,以窺探我為什么要去查詢區域范圍內的信息流傳遞速度。在整個帝國的歷史上,從來就沒人查過這樣的問題,這就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樣是常識。我一查就露餡了呀!”
任重擺了擺手,“沒事,切斷通訊。”
“呼,好險,已經切斷,只差一點我就真被攻破了。”
任重也舒了口氣,再道:“嗯,我先自己琢磨一下。”
“嗨…叔叔你…”孫艾嘟嚷兩句,倒也不再問。
她知道任重又要進入傳說中的“冥想”狀態,倒也不打擾他,只開始調動絕大部分算力全力關注第三偵察軍前線的情況。
等周圍的一切都重歸于寧靜,任重又摸出自己那筆記本。
他的手指放在7640這個數字上,默默想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當艦隊離開源星2光年后,自己將很有可能失去復活重置能力。
這既讓他長舒口氣,卻又覺著十分落寞,內心里更有幾分惶恐。
他之前曾經想過,是否自己每一次復活重置,整個宇宙都會被拖著回檔一個月。
那他完全不能想象那究竟要消耗多么龐大的能量才可能實現。
只是那樣去聯想,就讓他頭皮發麻,思維停滯。
他甚至覺得這根本不可能。
如果真那樣,是全宇宙一起被重置的話,他就只能用自己其實活在由數據和信息組成的虛擬世界,然后遭遇了服務器回滾來解釋一切。
這會讓他的人生信念完全崩塌,以至于陷入“自己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么”,“這個世界是否真實”這樣的哲學困境。
他當然會逃避這種猜想,那太打擊人。
但他又用圖靈機驗證過,雖然未能得到明確答案,但還是認為這是真實世界的可能性遠大于虛擬世界的可能性。
可真實世界與牽連全宇宙的時間回檔又互相矛盾,且不可調和。
終于,在得到了新的訊息后,任重現在的新猜想慢慢變得更合理了。
那就是回檔的區域并非全宇宙,只是源星的引力可觀測影響范圍。
那么需要消耗的能量就從無窮大突然變成了一個雖然也很龐大,但必然可以量化的天文數字,甚至能以焦耳為單位來表述,無非是多加幾十個零的事而已。
并且,結合自己的復活時間以及源星與帝國的時間軸之差,任重還能明確判定,回檔除了要消耗能量之外,也要消耗時間。
每一次回檔消耗的時間,正正好是一秒!
這也非常詭異。
因為秒的定義本來是人類自創的概念。
“秒”并非光速這樣的宇宙常數。
是地球人類先將地球自轉一周的時間定義為一天,再將這一天等分為24份,每份1小時,又將每小時等分為60份,每份60分鐘,再將每分鐘等分為60份,每份1秒。
誕生于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的一條流蘇上的銀河系中的地球上地球人,通過這一系列數學層面的換算,才得到了這個僅適用于本文明的時間長短概念。
至于銫133原子的能級躍遷輻射頻率的9192631770倍這個概念與1秒的想等的定義,只不過是人類科學家先確定了1秒的時間長度,再依葫蘆畫瓢弄出來的蘿卜坑概念而已。
在秒這個時間計量單位出現于公元1884年,那時候人類根本就沒有測算原子能級躍遷輻射震蕩周期的能力。
本質上,秒的概念源自于地球自轉。
在宇宙中隨便換一個行星,它圍繞的恒星與太陽不同,它的自重與密度不同,內部的結構分層不同,它的自轉周期必然會有區別。
就連源星這樣與地球高度近似的星球,每天的時間誤差依然達到了0.5秒左右,雖然細微到仿佛可以忽略不計,但也客觀存在。
假定凌駕于古盤星系之上,利用類星體超腦暗中奴役著人類四大分支種族的幕后主使真的是高階外星文明,那么其誕生的環境與地球人必定不同,至少也得有細微差別,他們的時間觀念不可能與人類完全一致。
任重不相信有這樣荒誕的巧合。
他也不認為是人類在奴役四大種族。
因為完全沒這必要,邏輯說不通。
如果四國之上的高階文明真是高階人類,那高階人類完全沒必要緣木求魚遠離銀河系,來到這相距數十億光年光年的位于史隆長城里的小小橢圓星系。
可為什么自己的回檔耗時也是1秒?
這是巧合還是必然?
如果是必然,那這又是誰的手筆?
誰在定義時間?
任重痛苦地直撓頭。
他無奈地發現,每當自己仿佛距離真相更進一步時,卻往往求而不得,反而只會有更大的疑惑。
良久過去,他渾身無力地癱軟下去。
不知不覺間,他竟渾身被汗水浸透了。
他還是想不明白。
C1915星的二號隕石衛星暗面,小型偵察與通訊基站的指揮室里,丁蒼海同樣緊張得滿臉蒼白,滿頭大汗。
他已經命令通訊基站關閉了全部的探照燈,再將基站表面的物理偽裝裝甲打開,徹底偽裝成了一塊暗沉沉的巖殼。
現在,整個第三偵察軍里尚存的偵察艦還剩三十余萬艘,還有三百余萬人。
這三百余萬人的性命都系在他一個人身上。
但第三軍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有戰友正在快速地消失。
按照源星艦隊的管理機制,這些涉及到全局的信息必須通過軍指揮部的中轉與授權才能分發下去。
所以,有戰友正在憑空蒸發這件事只有丁蒼海和身邊的幾個人,以及位于尋跡者飛船上的源星艦隊本部指揮部知曉。
擺在丁蒼海面前的有兩個選擇,對外發布全面警戒命令,又或是干脆什么也不做。
情感告訴丁蒼海,自己作為第三軍的統帥應該立刻承擔起責任來,向所有人發出警示。
但理智卻又在說,發出警示也沒什么用。
偵察軍的任務本來就是用命換情報,沒有撤退或者避險這樣的選項。
警告什么呢?
讓下屬們全功率開啟掃描引擎?一級戒備?向網狀信息流通訊網絡完全公開同步信息?
沒有必要,從偵察軍離開艦隊本部到現在,所有偵察艦本來就一直這樣做著。
就算發了警示,還是一樣該干嘛干嘛。
其他人還是一樣只能繼續工作,繼續維持一級警戒。
現在對外發布任何命令都不可能改變局面,也不可能拯救得了任何人,反而只會暴露軍指揮部基站以及自己的存在。
潛伏在C1915表面的小王以及正在深入地心的小吳也同樣會暴露出行蹤。
針對C1915的探查任務將會失敗,其他偵察艦的類似任務也會失敗。
丁蒼海做出了一個決定。
“完全關閉對外信息流通訊,轉為被動接收模式。預啟動大功率電磁波發射器,進行編程,準備在一切都結束之前,將我們收集到的全部關鍵情報以束流電磁波結合信息流爆發兩種方式同時發射出去。敵人的艦隊速度的確是五分之一光速,我們的情報到時候可以先于敵人的艦隊抵達本部!”
丁蒼海決定辜負第三軍全軍將士對他的信任,不發出警示,也不給任何指令。
他身旁的通訊員大吃一驚,“可是大家…”
丁蒼海咆哮著,“沒有可是!所有人都必須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一直不斷地提供信息,這就是我們的任務!他們不需要做出任何改變,就這樣繼續下去就行!完成任務才是第一要務,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我們這四百萬人全部死光,也必須要把情報送回去!每個人都必須奮斗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說完,丁蒼海啟用軍長權限,自己完成了操作。
隨后,他依然盯著星圖,死死看著那如同被狂風過境的蠟燭般成片熄滅的偵察艦定位光點。
每一個光點的熄滅,都代表著第三軍失去了十個戰友。
丁蒼海的眼睛里滿布血絲,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緊握的雙拳手背上青筋鼓脹。
同時,他又看向代表小王與小吳的通訊端口。
在那兩人的裝備里有預案。
一旦發生這種完全失聯的狀況,二人的工作同樣變得簡單了起來,那就是繼續自己的探索與分析研究,然后在分析工作達到合格的節點時,再向相距六十萬公里的基站所在的方位發送單向信號。
小吳才剛剛進入C1915星的地殼,分析工作才剛剛開始。
丁蒼海能做的,只有在心中祈禱小吳能順利完成任務,以及祈禱基站外層的偽裝巖甲能避開敵人的耳目,自己的基站能順利維持到小吳返回情報的瞬間。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丁蒼海雙手合十,在心中祈禱,在指揮室里反復走來走去,無窮大的焦慮席卷籠罩著他。
良久后,看著黑區不斷延展過來,最遲四個小時后就會覆蓋到C1915星所在的區域,丁蒼海狠狠一咬牙,走向了裝備間。
他打算穿上自己的狙擊型作戰機甲,扛著集合了電磁波通訊器與幽靈粒子通訊器的中型電臺摸黑去往這顆隕石衛星西側的深谷中。
在降落到這邊時,偵察艦完成了對隕石衛星的建模。
一個小時后,丁蒼海站在出艙室里,回頭看了看另外七個下屬。
他緩緩說道:“敵人大約在四個小時后就會抵達這邊,雖然我們做了很多防護,但未必瞞得過敵人。按照‘網’的模擬,小吳的行動大約能在十天內完成。我們得兵分兩路,形成雙保險。我向你們保證,我一定會活到十天后,就算你們被發現并陣亡了,我也會將第三偵察軍收集到的全部情報,發回給子爵大人!他會為我們報仇,一定!”
說完,丁蒼海打開了出艙閥,體型不算大的狙擊型裝甲扛著形如卡車的中型電臺沒入了黑暗中,靠著反重力引擎悄然遠去,不曾留下一個足印。
三小時后,丁蒼海腳踏實地,緩緩落到了地面上。
盡管這里幾乎沒有光線,完全沒有可見度,但丁蒼海還是忍不住下意識抬起頭向上望了一眼。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丁蒼海低垂下頭,又開始裝備自檢。
由于這里處于真空環境,沒有空氣,無法使用超聲波雷達,丁蒼海又不敢用電磁波雷達、信息流掃描和金屬探測儀,他飛行時只能依靠被動式光學攝像頭掃描建模,看得不是很真切。
再加之他扛著個頭比機甲還大號的中型電臺,還不敢全功率開動介質引擎變向,只敢微調,機動能力下滑很多。并且,為了搶在敵人的掃蕩過來之前落穩,他又不能放慢速度,順著蜿蜒曲折的深谷裂縫往下行時,他一路基本是撞過來的。
為了保護電臺不受損,丁蒼海還不得不多次用自己的裝甲承受傷害。
要不是他的軍長級槍械師裝甲是特制型,質量可靠,照他這撞法,維生系統都會出故障。
“自檢完成,損壞率12。左臂關節軸承潤滑油滲漏、背胛仿生纖維輕度撕裂、右腿甲膝部活動裝甲變形擠壓線纜…受損部位共計15處,預計修復時間六小時,建議保持靜止,等待自修復完成。”
丁蒼海將裝甲設置成坐立模式,再啟動通訊系統,打開了中型電臺的信息流和電磁波被動接收模式。
小型星圖中已經出現了大片了黑暗,整個第三偵察軍已經只剩下不足30萬艘偵察艦。
黑區正潮水般向C1915蔓延而來。
同時,正有海量的信息通過信息流網絡涌向丁蒼海的中型電臺,這些都是其他偵察艦在這三個小時內收集到的各種零碎情報,涉及到星區的星塵密度、星塵組成成分、或大或小的太空隕石和各種星體的或淺或深的分析報告。
丁蒼海啟動電臺智腦的自動篩選功能。
按照他的構想,他自己最后也會同時用兩種手段發送信息。
信息流爆發可以將電臺收集到的全部信息完整送出,但束流電磁波的帶寬不足,必須精簡內容。
雖然沒有實錘證據,但丁蒼海憑直覺認為敵軍一定有什么切斷信息流通訊的辦法,否則不可能他到現在為止都沒能收到哪怕是一幅戰斗畫面,所有偵察艦都是毫無征兆地突然失聯。
此時,在艦隊本部尋跡者飛船的指揮艙里,任重與鄭甜、文森特等最高指揮部的人員們也站在星圖之下,并且畫面也縮放在第三偵察軍所在的區域。
在眾人眼前的畫面里,也出現了大片黑區,代表那邊的偵察艦已經失聯。
分管情報工作的文森特·范霍伊皺著眉頭說道:“第三偵察軍軍長丁蒼海自作主張提前關閉了軍指揮部節點基站,偵察艦上的幽靈粒子通訊器功率不足,信息流收束性不夠,沒辦法和我們直接建立聯絡,現在只能通過其他偵察軍間接俘獲的逸散信息流掌握粗略狀況。我們只知道第三偵察軍的艦船正在迅速消失,卻既接收不到戰斗畫面也無法獲知他們實時獲取的勘察情報。丁蒼海這是嚴重違規,就算他效忠子爵大人您的時間比我長,我也要提議等他回來后懲處他!”
文森特的態度很微妙,似乎在這時候還在考慮派系黨爭。
但任重并未明確斥責警告他,因為這無關痛癢,只輕飄飄說道:“不必追究偵察軍團中的任何人的任何責任。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每一個出去的偵察員都沒打算回來,不管是基層士兵還是軍長,都一樣。既然我用了他,自然就完全信任他。我們現在正舒舒服服地站在指揮部里揮斥方遒,而他們卻隨時可能喪命。他們有權自主決策。至于我們,應該做的是相信他們用命換回來的情報。傳令下去,全軍停止前進,就地隱蔽,布置雷區,構筑防線,五天之后,向計算出來的敵軍預訂推進路線提前發射高速三相導彈與高爆導彈。”
下達命令后,任重轉身離開。
接下來的細節化指令是鄭甜、文森特等指揮部成員與孫艾的事。
他不再參與。
其實這時候任重的心里很亂。
因為他意識到了自己在徹底離開源太陽引力范圍后,可能會失去復活能力。
長久以來,他已經習慣了仗著復活重置百無禁忌。
他也正是仗著這能耐一路所向披靡走到了今天。
在奮斗的過程中,他的頭腦與戰斗天賦雖然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但頗有自知之明的任重還是覺得復活重置才是自己最核心的致勝法門。
他曾經想過,自己能靠復活在源星內部打開局面,等到了帝國一樣可以如法炮制再來一次,無非是過程更復雜些,對手更強一些,每一個決策牽扯到的人與勢力更多些而已。
只要持之以恒不斷試錯,便沒有任何難題能難倒自己。
但現在,任重的無窮信心最大的根基似有要崩塌的風險。
他甚至一度想過干脆不走了,掉頭回去,龜縮在源星內部,將復活重置能力變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長城,擋住所有的風險與敵人。
只要有復活,不管是帝國的征討軍隊還是敵對勢力的巡游隊,任重都有信心慢慢將其磨死。
沒有資源,沒有能源,沒有技術,可以從來犯之敵的身上搶奪,一樣可以緩慢發展,只是效率會比較低下,發展也會特別慢而已。
但任重又想,既然限定了重置的區域,那就證明支撐他復活重置的能量是有限的,那么復活重開的次數是否也是有限的?
如果不能快速發展,當將來的某一天,源星遭遇到控制的總能量與物資規模堪比南鄉星團甚至更大的星域里的資源總和的無比龐大的艦隊,甚至需要至少上億次的復活才能將其擊敗的話,自己會不會死著死著就突然真死了?
他對此心里沒底,只是一想到那般場景就格外絕望與恐懼。
思來想去,他卻又覺得必須利用殖民隊返航這契機進入帝國社會。
只是那樣的話,當我沒了復活,我還能做到些什么?
任重微微嘆了口氣。
長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對未來感到茫然無措。
丁蒼海依然蜷縮著身子藏在巖石縫隙里。
他已經十天沒與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狙擊型裝甲內部的乘坐空間格外狹窄,讓丁蒼海連翻個身都很困難,也無法躺平。
保持著這種半蹲半躺的姿勢整整十天,他的渾身肌肉都倍感酸疼,內心里更覺著沉悶壓抑。
要是有幽閉恐懼癥的人陷入這種環境,別說十天,怕是一分鐘都扛不住。
丁蒼海也算是個意志堅韌之輩,當年他當殺手時也曾獨自在野外的伏擊點里一蹲就是好幾天,但現在他心里也分外空洞惶恐。
他的右手彎曲著貼在胸口,手指夾著能量餅干往嘴里送,狠狠咀嚼幾口。
他嘴里很干燥,能量餅干吸干了口水,讓他幾乎無法吞咽。
他不得不張開嘴,讓旁邊用來輸送飲水的合金軟管伸到嘴邊,再輕輕吮吸了兩口,然后趕緊吐了軟管,不敢多喝。
已經十天過去了,裝甲里攜帶的食物補給尚且充裕,但飲水已經漸漸不足。
很少有人會僅穿著機甲在太空隕石上當獨行俠,裝甲內部的補給水箱設計壓根就沒那么大,更沒有內循環維生系統。
有過野外求生經驗的丁蒼海保存了尿液,現在正塑封著裝在儲物倉中。
如果兩天之后還沒能得到情報,丁蒼海怕是真得自產自銷了。
他嘆口氣,再看了眼電臺遞送過來的信息,早已是一片漆黑。
除了最早切斷對外通訊,依然生死未卜的軍指揮部基站之外,第三偵察軍的所有偵察艦已經全部“熄燈”,這代表著這四百萬人組成的龐大偵察軍全軍覆滅。
但丁蒼海依然不知道敵人究竟是什么。
他不敢探頭出去看情況,也不敢與軍指揮部基站和小王的C1915地面基站建立通訊。
不幸中的萬幸是丁蒼海自己到目前為止還活著,說明他的深度潛伏達到了目的。
與之同理,丁蒼海推測小王的星球表面基站以及小吳的螺巖掘進機很可能也沒被發現,軍指揮部基站可能也還存在著。
但他也沒辦法證實,更不敢貿然嘗試與任何人建立通訊。
他只能惴惴不安地守著那一絲可能在這里孤獨地等待。
但人有時候也會動搖,因為軍指揮部基站、小吳和小王的情況本來就成了薛定諤的貓,他完全沒底。
丁蒼海有時也會想,敵人已經過去十天了,手里這些其他戰友用命換來的勘察情報也完成了篩選,的確有一些信息格外重要,有不少太空隕石都具備包括強磁、強輻射性等等特性,部分隕石內部還有可以用來增幅能量炮殺傷力的特殊源質元素。
雖然不知道任重將會如何利用這些情報,但作為專業情報人員的直覺告訴丁蒼海,這些信息肯定重要。
他暗想。
軍指揮部是不是還是被發現了?
前往C1915星核的小吳是不是有可能遭遇了地質災害,會不會已經被吞噬在核聚變的高溫中?
小王的基站是不是還是被發現了?
他們是不是都已經死了?
我是不是該發回情報了,要不然的話,萬一我又突然被找到,到時候連手里已有的情報都發不出去,豈不是所有人都白死了?那兄弟們死了也不會原諒我吧?
帶著這種種復雜難明的思緒,丁蒼海在心頭暗中做了決定。
再等兩個小時,如果小吳還沒給出情報,我就不等了。
我不能為了C1915星這一個地方的情報讓所有人的心血全部白費。
一小時四十六分三十三秒后,丁蒼海終于聽到了天籟之音,眼睛驟然瞪得如同銅鈴。
“丁軍長,我是小吳。當你聽到這段信息時,我已經死去三個小時。我已經收集到了足夠的參數,這里的確有核聚變反應。但這里的溫度太高,電磁干擾和信息流干擾太強,我只能把剩余備用能源全部用在維持黑匣子的力場盾上,再讓黑匣子順著星幔液流自動上浮到一定的程度才能把信號發出來。”
這是一段以信息流為載體發出來的情報。
在這段語音的后面,是一個不算龐大的數據包,里面包括了C1915內部的全部物質成分組成、質量分布、反應溫度等等信息。
丁蒼海興奮得幾乎跳將起來,腦袋差點撞到裝甲頂蓋。
就在這時候,他又接收到了新的信息,來自軍指揮部。
信息載體是非定向的全域廣播電磁波,而不是信息流,表現方式是語音。
這段信息來自尚且留在軍指揮部的通訊員。
“誰來救救我們!信息流通訊裝置失效了!我們聯系不到任何人!這是什么見鬼的干擾手段!啊!”
伴隨一聲慘叫,通訊員的喊聲戛然而止。
丁蒼海心頭咯噔一聲。
他得到了四個信息。
敵人的攻擊來得好快,很可能有實力強大的小型作戰單位一直在這一整片區域巡邏,并且在讀取到小吳的信息的瞬間,就開啟了某種強大的信息流干擾手段,然后第一時間撲向軍指揮部基站,并即刻到達,然后識破了基站偽裝裝甲。
敵人的控制區已經推進到C1915后方很遠的地方,在識別到小吳的情報后,敵人的信息流干擾區域很可能瞬間全面鋪開,并一直延綿到了后方,軍指揮部基站發出去的信息流會被截斷,無法抵達艦隊本部。之前其他偵察艦之所以在無聲無息間消失,應該也是先被敵方作戰單位的干擾手段籠罩住,再突然發動攻擊,并瞬間解決戰斗,以至于所有電磁波設備都沒能及時響應。
軍指揮部基站沒能來得及將情報以大功率電磁波的方式發送出去,因為大型電磁波設備啟動需要時間,只能用小型對講機裝置在第一時間發出明面上是絕望求救,實則是情報共享的慘叫。
通訊員使用的是非定向電磁波,自己這邊只接收信息,未必會被發現,自己的雙保險策略生效了。
丁蒼海狠狠一咬牙,扭頭看向身邊的中型電臺,就靠你了。
通訊員的非定向電磁廣播信號強度不夠,會被宇宙背景輻射完全同化,源星艦隊本部無法識別,得不到這些重要情報。
但是,我老丁這里還有一個中型電臺!
我第三偵察軍的四百萬兄弟姐妹,一定不會白白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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