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艾長嘆口氣,又悲悲切切道:“唉,我都差點忘了。我只是個連身子都沒有的程序而已,用叔叔你創造的硅芯片語言來描述,我就是一堆數字0和1的集合。我…我怎么這么可憐吶!”
越是說到后面,她聲氣都變得哽咽起來。
雖然此時的孫艾只是一個投影,但精準的立體投影卻惟妙惟肖,如果不用手去觸碰,單純從視覺上看,完全能以假亂真。
任重給她這副模樣給弄得哭笑不得。
“瞎說什么呢,我了解的是你,不是程序!”
下一秒孫艾又恢復正常,從她臉上跌落的投影淚珠也瞬間消失,“那我們繼續談正事吧。我先說好消息,端粒定向延展和可控無限分裂技術開發進度已經差不多有百分之九十了,最遲再有個三五年應該就能進入臨床階段。。這種技術與孟都集團和帝國那邊的抗衰老藥劑是不同的原理。抗衰老藥劑屬于治標不治本,而我們這個,是從生命的形態切入,進行微調,是一種更底層的質變。這只是一階段成果,初步估計能將叔叔你的正常壽命延長一倍。”
任重微微張嘴,倍感吃驚。
孫艾還補充了一句,“不是參照普通人的正常壽命,而是以你的正常衰老速度推算出來的九十六歲,乘以二,共計一百九十二年。這是好消息,下面我要說壞消息了。”
“嗯,你說。”
孫艾嘆息道:“實驗用的核心基因源依然是當年爸爸他從你身上得到的癌細胞。那種細胞既有叔叔你的基因特征,又具備無限增殖的特性,所以適用于你。我曾經想過能不能將這種經驗普及開來,讓更多人也得到長壽的能力。”
“十年來我在艦隊和源星上都找到了不少癌癥患者,并從他們的身上得到了樣本。但經過長時間的研究之后,我發現這種延長壽命的方法只針對叔叔你一個人有效。可能是因為你不會受到腦算力壓榨,也可能是因為你的遺傳信息組成里有與眾不同的地方。”
“我也不理解原因,明明組成你的身體的原子和其他人一樣,都有你所說的正二十面體電子云,最終生成的DNA鏈結構也都一樣,可就是具備不可復制性。一定是在某個階段的信息表達時發生了一些奇妙的事情,造成了變化,才讓你顯得獨一無二。我之所以能以現在這樣的形態存在,應該也是同樣的原因。”
任重聞言也稍許有些失落,但他心中卻又大體推測出了一些原因,只是完全沒有參考價值。
“沒事,從我身上開始先走出第一步,以后的事情總能慢慢想到辦法。人類的壽命本來就不該如此短暫。”
孫艾嗯了一聲,“但我又有新的擔憂。叔叔你的確比普通人衰老得更慢,現在這種現象還不算明顯,不會有人注意到。但年深月久后,隨著你蘇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不排除將來的某一天別人注意到這蹊蹺,并對你產生危險的好奇心。我們的力量還很弱小,這會讓你陷入危險的處境。”
“是的。的確有可能。”任重應道,“但也不是沒有規避的辦法。在小艾你可以幫我遮掩時,就進行適當的遮掩。等去到帝國后,我還能嘗試改換身份,以不同的身份輪換著度過時間。我還能用假裝冷凍沉眠來進行掩飾,也可以安排頂級拆解師學習陳菡語的易容手法,化一些老年妝偽裝年齡。最后,帝國的人均壽命還是有六十多歲,就算活到八十也不奇怪。估計要等我暴露,至少也得等我的生理年齡跨過九十歲。穿插著冷凍沉眠的話,到時候的時間跨度很可能已經達到了千年。一千年足夠發生很多事,說不定到時候我們已經強大得別人明知道我有蹊蹺,也動不了我呢?”
孫艾對任重的判斷表示認可。
既然確定了這個月內不使用冷凍沉眠,任重卻也不會虛度光陰。
他選擇了繼續訓練,并將自己的訓練過程進行全艦隊公開直播。
在正式開始訓練之前,他準備發表一番簡短的講話。
三萬余名被起出的冰封戰士已經開始了緊迫的戰前訓練。
一艘又一艘偵察艦陸續出發,去往了不歸路。
鄭甜嚴格執行了任重的命令,在這些偵查員出發時,就已經明確告訴了他們,本次任務沒有返航的選項。偵查員們只有一個目標,走得越遠越好,探查的區域和星體越多越好,情報越詳盡越好。
沒有人不畏懼死亡,的確有不少人心生不滿。
這并不奇怪,也無傷大雅。
在以前的源星時代,沒有幾個人對協會的制度心悅臣服,只不過無力反抗,索性便像個行尸走肉那樣勉強撐著,有一天過一天的活著。
現在換到了艦隊上,協會已經形同虛設,但每個人都知道艦隊領袖變成了更強勢更霸道的帝國子爵。
某種意義上,這小子爵甚至比過去的協會更加鐵血殘忍,甚至連九級公民在他面前也沒有任何特權。
奧古斯都家族的“慘案”不僅震懾了另外八大家族,更讓其他人心頭惴惴不安。
旁觀者不會在乎,也無從得知奧古斯都家族的人都做了什么,他們不太清楚任重為什么要屠戮那個家族的人。
他們只知道那是位高權重掌握了接近九分之一社會資源的龐大家族。就連那種人都可以隨意抹殺,遑論我們?這是絕大多數從眾者心中最容易產生的念頭。
對于人群中的思潮變化,孫艾有所感知,由蕭星月掌控的秘密審查部門也給出了足夠準確的反饋。
但任重從未因人們的竊竊私語而再懲處任何人。
他的鐵腕只針對部分人,并不針對所有人。
他甚至樂于在人群中聽到各種各樣紛紛雜雜的不一樣的聲音。
因為他認為人本來就該具有多樣性。
他不想在思想上去控制什么。
再者,現在尚且蘇醒著的每一個人,都算得上是奉獻者,也犧牲了成為帝國公民過上好日子的愿景里的美好人生,別人付出了那般多,有點怨言又何足掛齒?
并且,只要任重想,他可以瞬間重新聚攏人心,就像現在。
“各位,我們已經進入危機四伏的騰龍星云一個月。有確切情報顯示出,潛伏的帝國之敵正在悄然靠近我們。跨越種族與文明的戰爭隨時可能打響。在這場戰爭里不會有投降者,也不會有俘虜。帝國與敵人已經進行了數百萬年的作戰,也曾多次戰敗。從來沒有過俘虜被優待的說法。如果我們戰敗,等待所有人的都將是生不如死的悲慘命運。”
“從今天開始,我將不再沉睡,我將長期保持高強度的訓練,也會隨時待命,一直到戰勝敵人為止。我將在戰場上親自率隊沖鋒陷陣。下面,我公布艦隊最高權力排序,在我之下分別是鄭甜、鞠清濛、霍東華、馬夏澄、歐又寧、蕭星月、花月嵐…包括我本人在內,如果最高領導人戰死,后面的人依次補位,獲得最高權力。我任重不是一個可以心安理得看著別人為我沖鋒陷陣而端坐高臺的人,我永遠與你們同在,生死與共。”
說完后,他便立刻開始默不作聲地直播訓練。
震驚、訝異、疑惑、不解等等情緒跨越數千萬公里交織在每一個人心頭。
某個不知名的基層偵查員脫口而出的話對這事做了最好的總結。
“他是高貴的帝國子爵,本可以利用尋跡者飛船自行離去。只要將其他人像個誘餌那樣拋離在這里,他就能脫離險境。可現在他正在把他寶貴的生命用在職業者訓練上,他準備為我們這些普普通通的人而戰。”
鄭甜同樣呆呆地看著直播影像。
她依然想不明白。
老板絕對沒有變,可為什么當初要那樣呢?
丁蒼海仰躺在指揮椅上,現實與虛擬成像交織生成的畫面正圍繞著他的身周。
在虛擬成像中,兩側或大或小的太空隕石正在快速后退。
一條蜿蜒曲折的模擬航線指引著前路。
模擬航線正是孫艾的輔助計算所得。
偵察艦上的幽靈粒子通訊器與位于艦隊中央部位的源水星保持著實時通訊,以便于孫艾實時同步更新航線。
在精準的模擬航線輔助引導之下,此時丁蒼海所在的偵察艦以不慢的速度靈活穿梭于隕石群之間,逐漸靠近一顆表面呈暗紅色的巨大固態球狀星體。
小小的偵察艦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不斷閃避著擋路的隕石,靈活得如同一條穿梭于珊瑚礁里的游魚。
確定不會遇到什么危險,丁蒼海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同時,虛擬實景投影感應到他的狀態變化,自動回卷到偵察艦的透明蓋板上,精簡了不少信息。
丁蒼海看了看腕表上的標準時間,對身邊的副官吩咐道:“小王,你讓小吳準備好探測工程機甲。他得親自出動,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對這顆星體完成解析。C1915星很重要。”
被源星艦隊臨時命名為C1915的星體的體積很大,質量也是附近最大的,表面重力為源星的九倍。
同時,C1915也是丁蒼海的這艘偵察艦的終點。
他已經帶隊離開源星艦隊整整三十天。
在這三十天里,丁蒼海的這艘特種偵察艦長時間維持著八分之一光速巡航,直到能源儲備下降到30時才逐步減速。
按照預訂計劃,丁蒼海等人將會在C1915號星體上度過整整十五天,并將星球從里到外研究透徹。
再然后,偵察艦里自帶的能源將會耗盡。
如果不能在C1915號上自行摸索出補充能源的方法,這支小隊就將埋骨在此。這事發生的概率極大,接近百分之百。
小王:“丁軍長,小吳已經完成全面自檢,隨時可以出發。”
“嗯。”丁蒼海微微頷首,“小王,先打開第三軍網絡中繼節點,并逐步充能提高功率,等降落后,我們要在第一時間讓這里成為最前線的信息中樞。”
小王重重點頭,“遵命。”
隨即丁蒼海打開了全艦通訊系統,對所有人說道:“沿途把所有光能粉塵探測器都放出去,開啟間歇性主動探測雷達模式,探測器全部設定為不返程直線巡航,能走多遠走多遠。我們現在距離艦隊本部已經太遠,不可能得到任何支持。領袖所說的敵人應該就會在這幾天內抵達,又或者已經到了我們身邊,只是我們還不知道。總之,戰友太遠,敵人太近,我們隨時可能犧牲,但在此之前,每多探查出來一點信息,就算得上是一場勝利。”
他這話基本就等若絕命書了。
但偵察艦里的氣氛并未因此而變得絕望悲戚起來,下屬們聽完后卻只紛紛咬緊了牙關,眼神里透著股置生死與度外的決絕。
他們腦海中偶爾會想起那個已經持續高強度訓練了整整一個月,并向全軍同步通報自己的四大參數增幅的子爵大人。
子爵大人是如此的勤奮,天賦也是如此的驚人。
他明明那么年輕,但卻如此強大。他早已超越九級上限不知多少,可各項參數提升卻依然仿佛永無上限沒有瓶頸,蹭蹭著直往上漲。
當然,給這些人最大的鼓勵的還不是任重,而是他們身邊的丁蒼海。
丁蒼海作為艦隊偵查軍團第三軍軍長,又是跟隨子爵大人多年的老牌親信,明明可以心安理得的坐鎮后方,但卻又和自己這些基層士兵一起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丁軍長,其實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來?”
副官小王鼓起勇氣問道。
丁蒼海聞言,嘆了口氣,“你們只知道我是子爵大人的老臣,跟了他很長的時間。那你們知道我是怎么投靠的子爵大人么?”
見他似乎有興趣說過去的八卦,小王和其他人紛紛豎起了耳朵。
坐在工程機甲里的小吳忍不住插嘴,“丁軍長您說,我想知道。”
“曾經我是一個殺手。我接到了一個不能拒絕的訂單,刺殺的對象正是子爵大人。刺殺行動理所當然的失敗了。就我這點手段,連給他提鞋也不配。但他卻不但留下了我的命,更收留了我,更在此后的每一天無條件信任著我,也從不吝惜對我的提拔。”
“之前高層曾經發生了一些事情,這是絕密內容,我不會告訴你們。但我想讓你們知道,我依然相信他,并坐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上。多年以前,當我還在為了一個公民名額而苦苦掙扎患得患失時,從未想到過自己將來的某一天能成為統領四十萬艘偵察艦,統轄著四百萬人的一軍軍長。”
“我不管別人如何看待子爵大人,我只知道他待我恩重如山。那我便不能辜負他的信任。可我又總自慚形穢,因為每當回首往事時,我便覺得自己從未做出過足以報答子爵大人的成就。”
“這就是我要來這里的原因。我丁蒼海一定要在這里做出真正的事業,因為我受夠了自己總像個無能的寄生蟲一樣純粹的依附著他。我渴望著將來的某一天,他能在回憶起我時在心里夸上一句,丁蒼海這家伙…不錯。”
“你們明白了嗎?”
時間又過去一個半小時,逐漸減速的偵察艦終于穿過了環狀隕石群,然后悄然附著到一塊堪比源星大月的超大隕石的里側暗面。
坐在裝甲里的小吳正在做著機甲發射前的最后準備。
考慮到C1915上的超強重力以及相對稀薄的大氣層,即便提前降速,工程機甲在降落時也必然會遭遇較強的沖擊,小吳已經提前啟動了緩沖深海液的灌注。
伴隨偵察艦內輕微地一下震動,工程機甲彈射而出,向著巨大的C1915飄飛而去。
隨后,偵察艦開始改變形態,經過一系列結構變化,變成了一個小型基站。
大功率陣列式幽靈粒子通訊器完全啟動,一張信息流大網快速鋪散開來。
游弋在附近八十三億公里范圍內的近四十萬艘偵察艦同步接入了這片局域網,并交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絡結構。
海量的信息開始從各個偵察艦上反饋到這基站,再由基站進行定點加密,以垂直收束信息流的方式發往遠方。
六個小時后,小吳在C1915上成功建立小型基站,并伴隨著巖漿的緩慢涌動而緩緩搖晃,恰似湖面上的一葉扁舟。
一臺又一臺具備獨立運算能力的章魚般自動化機械從這太工程機甲的支撐足內部的通道滑落,先落到地面,然后再使用特殊調試后的反重力引擎輕輕飄起,撲進了稀薄大氣層內瘋狂卷動的漫天黃沙里。
接下來,這些被偵察兵們戲稱為章魚的機械將會如同不知疲倦的螞蟻一般,不斷將星體表面的樣品送往以工程機甲為主體的地面小型基站。
與此同時,丁蒼海已經走到偵察艦后部的小型加工倉。
他已經接受到來自孫艾的全新設計圖,他將會帶著另外幾人在最短的時間內利用現有的機械和零部件組裝出一臺地熱輻射自供能式螺旋掘進機。
C1915星過于龐大,半徑達到一萬一千公里,是偵查軍團五路軍共計200萬艘偵察艦迄今為止在騰龍星云里碰見的最大的星體,并且其表面巖漿層的下方除了一些裂縫之外,大多都是結構十分堅硬的耐高溫混雜合金巖。
原本的掘進機性能已經不足以應對這種局面,就連來自帝國的螺巖掘進機也不行,必須對螺巖掘進機進行拆解及改良,再增加上地熱輻射供能裝置才能一直往里鉆去,并鉆穿星核。
經過眾人兩天的忙碌,改良型螺巖掘進機終于通過理論驗證。
駕駛技術最好的副官小王坐進座艙,操控著這臺機械彈射向C1915的表面。
外掛式介質引擎間歇噴射,引導著掘進機沿著C1915稀薄的大氣層表面如同打水漂的石塊那樣跨越了兩萬余公里的距離,撲向一個深邃的山谷。
此時,小吳已經利用基站的共鳴掃描構建出了C1915表層地下2000公里區域內的大概結構,并對更內部的結構進行了理論推算。
小王的掘進機去往的位置,正是可能直通星核的大裂縫所在的方位。
聽到小王發回的成功降落簡訊后,丁蒼海長舒口氣,目光又轉向由第三軍偵察艦組成的太空大網。
他長舒口氣,并暗自慶幸這兩天都還算平穩,沒有發生任何狀況。
突然,他瞳孔猛縮。
刺耳的警報在第三軍指揮系統中響起。
他的目光驟然間轉向星圖左上角。
兩秒之前,那邊有一艘偵察艦毫無征兆地失聯了。
在失聯之前,這艘偵察艦沒有給出任何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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