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扇看似平平無奇的門旁邊,是一排從0到9的數字按鍵,布局看起來仿佛21世紀的電梯按鍵。
按鍵全部是實體的金屬按鈕。
按動時,也是明顯的機械結構的觸感,按起來非常費勁,單靠人的手臂的力量甚至搞不定,得啟動裝甲輔助才行。
無論是門還是旁邊的合金墻,還是這一堆數字按鍵的表面都有中子涂層,依靠外力破壞,幾乎不可能。
這東西就是個純機械結構的數字密碼鎖。它原始、古舊、結構簡單,原理更簡單。
并且,這密碼鎖看起來與這面墻并不協調。
任重推測,這東西應該是老冰棍們在失去“網”后,想到的控制門鎖的替代方案。
這方案雖然簡單,卻勝在穩定可靠。
在另一重保險方案的幫助下,這看似簡單的數字鎖卻反而是世上最安全的手段。
在任重前面幾次倒在這門鎖下方時,他曾想過要不要干脆來晚一點,再制作出第二枚氫彈來炸它一炸。
但任重終究沒這么做,因為他要的是控制住老冰棍,并從老冰棍的口中挖出更多秘辛來。
他并不想殺掉冷凍長老。
源星文明的問題不僅僅只是冷凍長老,而是根深蒂固,從頭到尾的腐爛。
只是斬首,并不能改變什么,反而可能因為摧毀了頂層管理架構,制造出更大的混亂。
任重真正想達到最佳局面,是自己想辦法將老冰棍們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另外,在理論上,任重至少有兩種辦法直接摧毀白球。第一,制造更多氫彈,甚至弄出三相彈來直接炸毀白球。但這需要太多時間,絕不可能是一年內能實現的目標。在沒有核工業基礎的源星上,任重能在短時間內收集到的重氫與鈾就這么多。第二,嘗試奪取嬴浩的星系級主炮控制權,并直接轟擊。任重曾經琢磨過這件事的可行性,面對很多無法逾越的困難。首先,以星系級主炮的權重,黎陽必定對此保持高度關注,無聲無息地奪取控制權的難度極高。即便奪權成功了,自己的偽裝也必然完全暴露,必定連帶著整個任氏集團遭到被黎陽控制的嬴浩的背刺,以及休伊特的全力絞殺。如今任氏集團雖貴為源星第十勢力,但與老牌的九大集團相比,依然孱弱,不堪一擊。另外,以白球的薄膜護盾的性能,星系級主炮依然不能一發轟碎白球。在白球已有防備的情況下,想再命中第二炮,基本不可能。
這也正是任重看似有捷徑,其實沒得選的根本原因。
拿下老冰棍們,才算是真正地打開了局面。
他知道這很難,但難度與收益往往成正比,不試試誰又知道結果呢。
任重緩緩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再精準地調動裝甲能量,將每一指的力量精確控制在55.7牛,然后按下了第一個數字,“7”。
這枚方形按鈕往下陷落,傳出咔噠一聲。
任重松開手,隨后這按鈕并未立刻回彈,而是以極慢的速度回彈起來。任重按下按鈕時過程有點像擰發條,松開時按鈕的回彈質感酷似發條青蛙跳動時撥桿回轉的狀態。
伴隨著按鍵回彈,內部的機械結構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傳動著機械力,再加以放大。
最終,當“7”號按鍵完全回彈后,又稍微顫動了一下,發出咔地一聲響。
任重這一套動作看似簡單,但當初他第一次摁下這按鈕時,摁的是“8”號鍵。
當時任重對這密碼鎖一無所知,只能試探性地嘗試著隨便亂按一個,看看會發生什么。
最終發生的事情,就是在這滿是中子涂層的絕對防御大廳瞬間封閉了大門,并在短短五分鐘內被換算溫度約等于幾億度的高能等離子體充滿。
這高能等離子體,正是與密碼鎖配合的第二重保險。
隨后,任重又按下了“7”,再重復一次之前的過程。
時間約莫過去半個小時,任重一共按下了總計176個數字。
輸入完成后,大門左右兩側響起轟隆隆的聲音,嚴絲合縫的中子涂層合金墻上慢慢浮現出一個長方形的大門輪廓,并往內凹陷。
看到這變化,任重暗地里長舒口氣。
成功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概括了他無比漫長的努力。
既有他為了站在這里而付出的努力,也有他為了攻克這把鎖而做出努力。
世上最安全的鎖,從來就不是電子鎖,反而是這種純粹的機械結構。
如果任重想用瞎貓碰著死耗子的方式來找到密碼,那么可能出現一種情況,那就是第一次嘗試就成功了,又或者用掉10的176次方次機會。
從概率學上講,任重最可能在10的176次方除以2的次數成功。
但這依然是他不能承受的。
幸運的是,任重并不是個只會悶頭碰運氣的人,他既有推理能力,又有強大的算力支撐。
當任重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個數字密碼鎖時,先分析其潛在使用者的身份。
既然是從外面開門的密碼,那么,一定有外面的人掌握著這組數字。
這般安排的意義在于,一旦里面的老冰棍的冷凍設備出了什么故障,至少得有外面的人能進去救援。
隨后,任重嘗試過從馬夏澄、嬴浩、休伊特與長老團里的部分權貴口中挖掘秘密。奈何這些理論上已經爬到源星文明權力架構的人似乎也沒有資格進入白球,更不知道什么密碼。
任重立馬將目標轉到自己曾短暫打過交道的聽命于冷凍長老的超階職業者,也就是隸屬于獨立部門軍部的那些人形兵器身上。
此后,膽大包天的任重也曾嘗試過直接動手,試圖俘獲幾名超階職業者敲出點信息來。
在多次嘗試后,他成功了,但后來他立刻放棄了這沒意義的行為。
倒不是他挖不出密碼,而是這玩意兒竟有兩個密碼。
其中一個是用于應對冷凍長老完全失去自主能力,徹底沒有知覺的局面下的應急碼。
還有一個是用于在冷凍長老保持清醒,并從內部反鎖大門的狀態下強行開門的強制碼。
這些超階職業者只知應急碼,不知強制碼。
雖然沒能直接得到答案,但任重又幸運地從這些戰俘口中得到了密碼的來源。
原本白球內的最后一道屏障由無所不能的“網”掌控,在“網”消失后,被驚醒的冷凍長老緊急加裝了這把鎖。
這把鎖的密碼,正是“網”的計算結果。
用那名超階職業者的話來說,就是“網”認為人的思維有局限性,讓人來編寫這密碼,始終會陷入人的思維局限性,呈現出隱性的客觀規律,進而被人計算出來。無論編密碼的人自己怎么隨機的胡思亂想,都沒用,只要是人,就會有規律。只有“網”自己來,利用龐大的算力兜里,進行超越理論極限的拓撲運算,才能無限接近真正的混沌隨機。那么,只要破解者的算力沒有比“網”更強,就不可能破解得了。
這段176位的密碼就成了“網”留給冷凍長老們的重要遺產。
這還是任重第一次聽到“網”作為一個人工智能“說”出來的不像人工智能的觀點。
某種意義上,“網”的觀點是正確的,但卻又與任重本人的看法完全相悖。
可又不能說誰對誰錯,畢竟任重生活的世界物理規則不同。
在任重的認知里,機器反而永遠有規律,沒規律的是人。
總之,得到這答案后,任重立刻將重點轉移到了壓縮發展偽網算力這件事上,并利用自己不斷試錯收集到的信息,再由花月嵐調動“偽網”進行推算。
經過數百次的推算,現在偽網已經給了他答案。
在上一條時間線里,任重也一直按到了第175位數。
大門凹陷進去后,中間開始浮現出一條裂縫。裂縫漸漸張開,并往兩邊推移。
任重輕輕邁動腳步,緩緩往前走去。
他雙手提著兩把原始古樸的長刀。
在明亮的燈光照耀下,刀刃上閃爍著奪目的寒光。
九個中年人正整整齊齊地坐在這間算不上寬敞的房間里側。
這是任重第一次面對面見到這九個牢牢把控著源星社會最高權柄的老家伙。
在源星上流傳著太多太多與他們有關的“神話”與“傳說”。
每一個生長在源星上的人,從小到大都在被灌輸一個意識。
這意識并不直接落到九大長老的身上,只落到九個龐大得不可違逆不可反抗的巨頭企業上。
某種意義上,九大巨頭企業本身就是九個冷凍長老的影響力的具現化。
如果是一個正常的源星人,無論嬴浩還是馬夏澄還是休伊特,在見到這些人時,下意識便會低下頭去,這是一種源自血脈刻在基因里的強權威壓。
但恰恰好,任重不是源星人。
所以他昂起脖頸,斜著腦袋,毫不避諱地與九個才剛從人體冷凍狀態里脫離不久的老冰棍們對視著。
沒花費太多功夫,任重便根據容貌特征認出了嬴豐、巴頓·奧古斯都與馬家先祖。
雙方就這般默默的互相觀察著,時間晃眼過去近十秒。
九人坐姿端正,神情肅穆莊嚴,眼神里透著俾睨天下的氣勢,以及無法言喻的自信。
這九個人,單憑臉上的表情與微妙的肢體語言便構建起了莊嚴肅穆的氣氛,給人以仿佛信徒走進擺滿神像的殿堂時的感覺。
可惜,任重不吃這套。
他早已識破老冰棍們的色厲內荏。
任重突然舉起右手長刀,對準了前方。
在這一剎那,任重敏銳地注意到九個人的瞳孔有大約平均0.01毫米的收縮。
看,這就是所謂的神明。
凌駕于云端時顯得既神秘又強大,只讓凡人頂禮膜拜,莫可名狀。
可當真有凡人舉著屠刀站在他們面前時,他們卻瞬間卸下了昔日的榮光,身上被虛假的歷史與權勢附加出來的光環仿佛烈日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任重也得出了一個結論,只有真正置身死于度外的人,才能成為神。
只要神開始貪戀生命,畏懼死亡,就必定墮落凡塵。
片刻沉默后,還是嬴豐最先開了口,“我知道你,你叫任重,是我的繼承人嬴浩的心腹。你來這里是為了做什么?如果你有什么述求,可以對我們暢所欲言。”
很顯然,這是嬴豐的緩兵之計。
聽起來有些可笑,就像宅子的主人在半夜里對拿刀闖進臥室的兇徒問“你是來做什么的”一樣的道理。
任重聽得甚至想笑。
但他也理解老冰棍們此時的苦楚。
誰又能想到,剛好在最強保鏢外出時,絕對安全屋一樣的白球竟會被攻破呢?
說來有些可笑,這些冷凍長老麾下有諸多超階職業者,還控制著大量墟獸,但他們自己卻一個個都手無縛雞之力,職業者等級都約等于零。
另外,這小小的房間是絕對的安全屋,他們甚至都沒在此準備一把武器。
那么,任憑他們有千般算計,萬種陰謀,在開了鋒的殺人刀面前,也都得乖乖低頭。
任重緩緩揭開面罩,說道:“你們可能是第一次見我,不了解我。你們只知道我的名字,但不知道我是個什么人。但這不重要,我很快就會讓你們認識到我是誰。”
下一秒,任重突然便動了。
他閃身出現在巴頓·奧古斯都身前,再唰地揮動鋒利的砍刀。
任重并未一刀砍下巴頓的頭,只沿著膝蓋處將他的雙腿齊根切斷。
前一瞬還努力維持著氣度的巴頓立刻下意識蜷縮起雙腿,試圖用手去抱住小腿,但卻抱了個空,手心直接抓到了自己大腿上,手背又被膝蓋處噴涌的血液燃得通紅。
另外八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瞳孔猛縮。
任重卻哈哈狂笑起來。
“看嘛,主宰億萬生靈,一眼之下對億萬人生殺予奪的神,也只不過是這樣丑陋落魄的模樣。就憑你們這些東西,也配得上掌管兩百億人的性命?憑什么?”
任重一邊癲狂的叫囂著,一邊激活赤鋒甲上的急救裝備。
他的腰間兩側迅速伸出兩根機械臂。
機械臂的頂端各有一根鋼針,精準刺入巴頓的大腿下方,并將高效凝血劑注射了進去。
巴頓·奧古斯都的大出血被止住了,但劇痛卻依然在持續地折磨著他,甚至變得更猛烈。
是的,任重給他的凝血劑里加了料,可以提高神經敏銳度,為他帶來痛感增幅,增幅強度與當初被執行七級死刑的楊炳忠的遭遇不相上下。
巴頓·奧古斯都開始凄厲地哀嚎起來。
任重臉上掛著冷漠的笑容。
此時,他腦海中竟下意識開始回憶起過往種種。
他想起了孫苗對孟都集團研發總部里的人間地獄的描述,又想起了那些被迫走上白色卡車成為“志愿者”的荒人,也想起了在自己為了走到這里而努力的途中,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推進地獄的那些人的凄厲哀嚎。
正是這些痛苦的經歷,讓任重幾乎變成一個冷血怪物。
又正是為了改變這現狀而立下的志向,讓任重漸漸楊成了同樣漠視生命的帝王心性。
他幾乎變成了一個麻木不仁的人。
幸好,馬瀟凌再次成為了他的錨點,將他從地獄中拉了回來,又為任重保留了人性。
正是這人性,才讓任重這穿梭于時間的孤勇者積攢了滔天的憤怒。
他沒有絲毫克制,只瘋狂地宣泄著自己的憤怒。
因為,越憤怒,任重就越覺得自己依然還是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