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稿,任重放下筆,仰躺在椅子上,腦海中立刻再度浮現出紀錄片里的場景。
哪怕這些事自己都已親歷親見,哪怕已在剪輯視頻時回顧了一遍,但此時他只稍一回想,腎上腺激素便又不能自已地持續涌出,心跳加速,呼吸變得粗重。
在物流中斷糧食緊缺時,大量公民撤離,并在離開時卷走鎮內絕大部分儲備物資。
隨后,易子而食只是初步階段。
還有不少小鎮陷入完全的混亂,變成了純粹的弱肉強食。
街道變成了屠宰場,鮮血灑滿街道,不同年齡不同性別不同部位的肉食被標定了價格。
這種小鎮被任重命名為鮮血小鎮。
也有軍事實力較強的小鎮暫時找到了食物替代品,派遣出一隊又一隊的人出門狩獵。
只不過狩獵的對象從半生物半金屬,基本不可食用的墟獸變成了有機動物。
這有機動物的分類里,也包括野外荒人。
公民剝削小鎮荒人,小鎮荒人利用更好的裝備優勢與協作能力屠戮野外荒人。
一條新的食物鏈在此誕生。
這類小鎮被任重稱為屠夫鎮。
前面幾種小鎮特點各異,但這些屠夫與劊子手卻都潛移默化著遵循一個潛規則,那便是不能動人腦。
數量更為龐大的獵殺者總能及時出現,帶走這些珍貴的資源。
不管同一時間死再多人,獵殺者都能忙得過來。
任重也曾讓歐又寧打聽過,這才知道原因。
原來曾經有人浪費過人腦,最終的結果卻是迅速遭到了獵殺者的強勢打擊。
還有一類小鎮的情況更為詭異,當任重抵達時,這里沒有一個思維清醒的人,甚至連嬰兒也不例外。
動作緩慢且僵硬,身上處處腐爛的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徘徊、挪動。
當他們感知到碳基生物的氣息時,又會猛然活躍起來,以非人的速度做出非人的姿態,猛獸般殺來,動作迅捷得不像人,倒像是敏捷型墟獸。
當時的任重默默看著自己裝甲空濾探測系統給出的病毒過量報警。
已經不用去追查真相了,這鎮子十有八九是成了孟都集團的實驗田。
這是一場失敗的基因融合實驗,造就了一大堆行尸走肉。
任重將這類鎮子命名為怪物鎮,并面無表情地將似人非人的行尸屠戮一空,再將整個鎮子付諸一炬。
任重也有見過不少被墟獸獸潮徹底攻陷的城鎮,并從廢墟中救出數名饑腸轆轆的孤兒。
任重還發現了一個十分奇怪的現象。
根據史料記載,過去的獸潮爆發始終遵循著一定的規律。獸潮雖然可怕,但極少在同一片區域大面積出現,總會給人類的繁衍留下喘息之機。
并且,當獸潮攻下一個城鎮后,往往只會在原地逗留一陣,吃個痛快后立刻作鳥獸散,歸隱山林。
但這一次,獸潮聚集后并不散開,拿下一個小鎮并將這里搜刮得一干二凈后,竟又主動整體遷徙往臨近的小鎮,并在途中吸收更多墟獸,組成更龐大的獸潮大軍。
仿佛在“網”消失后,墟獸的行動徹底失去了規律。
任重狠狠甩了甩腦袋,將這些記憶暫且拋卻。
隨后他便叫來歐又寧,說道:“可以去通知人過來了。”
下午兩點,在任重的辦公室內來了一大群人,分別是鞠清濛、于燼、陳菡語、鄭甜、白峰、歐又寧、文磊、孫苗、王兆富、唐姝影、馬家父女。
眾人在辦公室外碰面時心頭都有些困惑,不知道任重為什么突然將自己召來,只說有重要事項要公布。
等眾人坐下后,任重擺了擺手,說道:“在座各位都是我最信任的自己人,我之前曾經與你們非常粗略的說過我的理想,你們心中也大體有數。”
“但我說得還不夠透徹,當時我自己的思想也不成體系。我的見識還不夠廣博,我曾以為星火鎮已經糟糕到了極致。但這一次,在去過更多地方,長了更多見識后,我認識到了自己的天真,又產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現在我得對我的認知重新闡述一遍,讓你們看到我的思維的全貌。先看紀錄片,這部片子里記錄了我最近一個月來的所見所聞以及當時心中所想。”
兩個小時后,這部被命名為《人間煉獄》的紀錄片落下尾音,辦公室里一片鴉雀無聲。
眾人皆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任重輕輕敲了敲桌面,“根據我的調查,事實上,有很多小鎮在斷網之前已經是這個樣子,也維持了很多年。你們是不是很驚訝,是不是很疑惑?明明以前‘網’存在的時候信息那么發達,我們明明可以在沉眠空間里查閱任何一個地方的資料,用全息投影代入到任何一個城鎮里去,但我們卻都不曾看到。”
“原因很簡單,‘網’遮掩了這些信息。在‘網’的嚴密控制下,我們始終只能看見它愿意讓我們看見的東西。它一直在篡改每一個人的認知,控制著每一個人的思維。這些小鎮里的人并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么問題,在他們眼里,人類理當如此。”
“但是,在星火鎮里的人眼中看來,這顯然又不對。不同的地區,不同的人群被‘網’針對性的賦予了不同的世界觀。”
“此外,現在你們也已經知道,源星上有兩重歷史。第一重是荒人的認知里的源星起源論,第二重是普通公民眼里的萬年史。那么,到底哪個歷史是真的呢?我們不得而知。”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真正重要的是現在與未來。現在,我們看到了這現象。我們就得去搞明白為什么會這樣。”
“正如我先前所說,在‘網’的控制下,人已非人,亦或是人已經不將同類當做同類,那么接下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
“那么,繼續擴散問題。已經陷入底層的荒人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真正活得像個人嗎?現在我已經改變了陽升市、江浩市與戰沙縣里的人的人生。但更遠的地方,我還無能為力。你們已經知道怎樣的活著是活著,也看到了我們治下的荒人其實并非真的一無是處。”
“那么,我們把時間往前推移。如果‘網’還存在,荒人可以改變命運嗎?不能。我做到了,但我曾是整個星火鎮里近十年來唯一的一個新晉公民,更是陽升市里近十年來唯一的一個從荒人提升到五級公民以上的人。放眼全球,又有幾個我這樣的人?”
“有一道無形的枷鎖籠罩著一切,控制著一切,壓制著一切,它掐斷了底層人晉升的階梯,以協會為爪牙,制定了永遠不能被打破的金字塔制度。那么,這正確嗎?這樣的規則能創造出什么?”
“我再以于燼和鄭甜舉例。事實證明,你們倆人都能擔當重任,你們擁有不錯的才華,以及足夠強大的自律能力。只要給你們機會,你們都能展現出自己的才能,可以在我任氏集團的體系之內,做出以一當百甚至當千的貢獻。”
“現在每天都有新的學員從我們的學院中以優異的成績畢業,走上一個又一個崗位。這些人里有公民,有臨時荒人,甚至還有野外荒人。這一些人,可以為我任氏集團創造更多的資源。”
“但是,如果沒有我的出現,鄭甜你們會慘死在林望的手中,于燼你會死于貧困與某個不知名的半職業拾荒者的拳頭下。天底下還有很多你們這般人,這類人的工作能力、才華、行動力,所代表的生產力,正在被奢侈的浪費。就像在缺水的沙漠城市里,一直有個巨大的水龍頭在往地下倒水。”
“可是,源星人類真就不缺水了么?”
“缺!”
“孫苗你是一名資深的科研人員,你知道源星人類的科技水平有多少年不曾進步。包括九大企業在內的所有所謂的科研工作者,本質上都只不過是帝國提供的科技產品的說明書翻譯官。這樣的源星人類,又有什么資本進入星際時代?”
“即便包括我在內的高等公民真去了星空里,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只不過是一群沒有智慧沒有價值的肉豬而已。”
“是的,我們就是肉豬,是生產大腦的肉豬。現在,我來告訴你們什么是真正的貢獻點、宇宙常量、宇宙哈希值…”
“各位,源星人類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未來。星空深處是暗無天日的永恒奴役。”
“我們該怎么做才能擺脫這奴役?”
“那就是還文明以真正的模樣!在有限的時間內,讓每一個有潛力的人都得到足夠的教育,走上恰當的崗位,完成他的天賦足以支撐他完成的最大的成就!”
“我們只有讓每一個人都能當家作主,主宰自己的命運,才能將我們的文明的潛力真正催發出來!只有將任氏集團的規則灑滿源星星系的每一寸土地,才能讓這腐爛的源星文明變成一個真正有能力角逐星空的戰爭機器,去爭得未來。否則,哪怕有人體冷凍,哪怕我們能時間旅行,旅途的終點也依然是滅亡。”
“各位,我們得革命,并且我們也必然成功。因為每個人都有憧憬更美好的生活的本能,我們的理念可以得到五級公民以下的絕大部分人的認可,勝利終將屬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