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鼠崖山西峰山腳。
任重穿著加裝了防輻射保護外裝甲、輻射探測器等多種勘探專用設備的外骨骼裝甲,再提著外掛了破土螺旋鉆頭的文磊的巨盾出現在此處。
整套二手貨裝備花去他整整兩萬點。
倒也湊巧,正是王兆富從晨輝礦區于俊仁那邊搞來的“報廢品”。
開啟定位裝置,往下挖。
半小時過去,任重深入到地下五百米,發現異常。
鉆頭鑿到了一整塊人工合成的高強度合金上。
要不是他反應快,鉆頭都得受損。
開啟金屬探測掃描儀,三十秒后,任重看到了一個半徑35米的球形立體建模。
簡單分析,他發現這是一條完好時直徑為10米的被損毀的圓形金屬管道。
順著管道的殘骸往斜上方找了大約五十米,他發現一個因為缺乏養護而受損,導致部分塌陷的巨大腔體。
腔體中有兩座機械平臺,平臺上擺著兩臺已被墟獸啃噬得千瘡百孔的盾構掘進機。
這盾構掘進機的外形與螺巖掘進機有七八分相似,但個頭更大,頂部直徑差不多剛好十米。
它可以裝載的人和物更多,材質卻又比螺巖掘進機差了很多。
它是源星人類對螺巖掘進機的劣質仿造。
很顯然,這兩臺機械最主要的功能是運輸,不是開掘新礦,用到這里倒相得益彰。
此時盾構掘進機雖有損壞,但整體結構尚且完整。
任重就著墟獸啃出的洞口,切割開一個更大的洞,跳將進去。
其內部空間擁擠逼仄,分為三段。
前面那段為駕駛艙,中間段為貨倉。
后段的結構則很奇怪。
在一條可容人直立行走的通道兩側,以鋼架擺成了緊密的長方形格子,每個格子長約2米,寬約0.4米,高約0.3米。
雖然也被啃噬了不少,但尚未塌陷,這看起來像貨架。
任重比劃了一下。
他知道這“貨架”的功能了。
這不是貨架,是“人架”。
可以讓人并排著躺進去,在狹小的空間內裝進最多的人。
被運輸的人會被死死縮在貨架上,翻身都不能。
任重暫時關閉空氣內循環系統,用鼻子聞了聞外部空氣,彌漫著一股腐臭味,但卻不見頂點尸骸。
他又回了駕駛艙。
駕駛艙座椅下散亂著三件已被啃壞,但卻能看出人形的工作服。
工作服上血跡斑斑,卻沒有丁點骨肉。
任重又在腔體中四處搜索一陣,又發現了一扇小門。
從小門往里有條已經塌陷到無法進入的通道,通道兩側還有一扇又一扇的房門。
任重推測這里應該是個與集中睡眠艙結構相似的宿舍區,可惜壞太徹底,實在無法進入。
隨后,任重離開中段腔體,順著受損的管道繼續往下探了近五百米。
他終于發現了完整的管道結構。
很顯然,在完成異礦開掘后,楊炳忠并未采用大當量炸彈徹底摧毀地下工廠。
他只是悄無聲息做掉所有人,并采用動靜較低的暴力拆除方式,把最上面的通道毀掉就完事了。
想來是楊炳忠害怕直接引爆造成的動靜太大,以至于本來沒事也給整出事,倒不如只毀掉地下入口。
反正真正的入口在地下近五百米深,如果沒人刻意來此尋找,意外暴露的可能性極低。
這邊墟獸數量也是不少,異礦被開掘完畢后,輻射不斷下降,地下墟獸的活動區域自然會往下擴張。
幾年后,“大自然”會幫他毀尸滅跡,頂多只發生兩三起毫不起眼的輕度地震。
到那時候,他的貨也全部出了手,公民等級早已超越五級。
即便被人發現點端倪,也頂多只有點殘留的人造金屬。
誰也找不到指控他私挖異礦的確鑿證據,誰也奈何他不得。
此時已經進入地下近一公里,墟獸的活動痕跡從多變少。
輻射探測儀里已經隱約有了讀數,但極其微弱。
十五分鐘后,任重在厚實的合金管道壁上切割出個可以穿過的洞口。
等熱熔割口冷卻,他爬將進去。
掃描儀中的傳統雷達終于沒了遮擋,可以往下直探。
一條長達十余公里,往下延伸到地底的超長通道出現在他的裝甲信息建模中。
啟動反重力引擎和腳步裝甲的磁吸式模塊,任重開始垂直于水平面一直往下疾奔而去。
約莫八公里后,他停住腳步。
圓形通道旁出現一個橫向支線。
任重看了看正逐漸拔高的輻射指數,決定轉頭進入支線。
沿著水平面支線往前走出約莫三百米,任重看到了一個長近百米的橢圓柱體。
橢圓柱體空間內,擺滿了一大堆被人為摧毀的中小型設備。
任重走上前去一一查探,并開始在心中推測其功能。
21世紀時,任博士的頂級論文是在生物專業領域,但他在環保專業的能力同樣不差。
學環保的,最大的特點便是門門通樣樣瘟,什么行業都得知道點,但又不必什么都精通。
得益于他曾經的環境工程專業的學位與學術能力,他更曾實地走訪過各種類型的企業。
其中就包括煉鋼廠,他知道一家普通的煉鋼廠里面的設備大體是什么模樣。
先用裝甲輔腦進行了還原運算,這些被摧毀的設備“生前”的模樣被大體勾勒出來,任重先是覺得似曾相識,然后猛一拍手,自言自語,“這就是個煉鋼廠!”
雖然設備的具體原理和地球上的必定有所不同,但由于功能相近,在形態上倒有幾分相似。
任重還在設備殘骸上找到幾塊銘牌。
他準確識別出了三種設備,分別是電爐、鋼包、模鑄設備。
功能上差不多,整體形態看著也很像,但由于材料、供能方式的差別,設備的個頭卻有很大差異。
這些設備拿到地球上都很袖珍,理論上不可能管用。
但在這里,很顯然,它們頂事。
另外還有些任重也不認識的特殊設備,想來是用來提純之用。
總之,這就是個超小型的礦物提煉車間。
楊炳忠的私采工程里的確不只挖礦這一項,還包括了小規模的粗加工。
任重在車間里走了一趟,略感詫異。
他并未看到尸體或者人的衣物。
直到走到車間的盡頭,他發現一扇大門。
推開大門,前方是個直徑約莫二十米的半球形空間。
一個結實的穹頂組成了半球空間的上部。
半球空間下方并沒有合金結構,看起來是黑色的土壤。
任重縱身躍下。
他的戰靴踩在地面,往下陷進去一些。
地面顯得松軟,還有黑水滲出。
鼻孔里開始涌來濃郁的腐臭,任重默默關閉裝甲的空氣外循環,切換成內循環。
打開分析儀,任重知道了這些是什么。
各種各樣燃燒不完全的破碎編織物。
他找到拋尸地了。
就是這里。
至少十萬計的星火鎮荒人埋骨于此。
墟獸喜好以人為食,也喜好金屬。
對荒人而言,墟獸既是獵物也是獵人。
但對楊炳忠而言,墟獸就是最好的幫兇。
得益于墟獸幫忙毀尸滅跡,這里永遠都裝不滿。
可惜墟獸對衣物等物事沒有興趣。
年深月久之下,這里雖然沒有尸骸堆積,但苦工們的衣服等私人物品卻作為遺物卻堆了起來。
楊炳忠選擇定期焚燒。
天知道他在這里建立了多么龐大和什么原理的空氣循環系統。
任重游走在黑色灰燼上,再用裝甲上加裝的機械臂稍微掘開了些地面。
從上到下,灰燼中的編織物呈現出年限差異。
最下面的燃燒不完全的衣物碎片至少有十年光陰,雖然沒被燒透,但也已被微生物降解得七七八八,在挖出來的瞬間就破碎成粉末狀。
至于最上面的,雖有破損,但剩余殘片看著卻很新。
任重不言不語緩步游走。
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心情。
良久后,他做出了新的決定。
考慮到隊員們的家人可能會出現在這里,比如文磊失蹤的父母、于燼的父親、歐又寧的母親等人,他決定仔細搜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點相關的遺物。
那么等時機成熟時,他就能把這些拿給隊員們,眾人多少心里能有個寄托。
任重回到半球空間的中央,打開裝甲上的改進型掃描儀,上調至最高功率。
電磁掃描、超聲波掃描、低功率X光掃描等等多重儀器反反復復掃蕩著這片空間。
先是形成立體投影的粗略輪廓,然后精度不斷提高。
整整兩小時后,他的裝甲輔腦終于在不斷收集回來的信息支撐之下建立了完整的模型。
各種各樣材質的物體堆疊在一起,模型看起來花花綠綠,肉眼幾乎無法分辨。
“剔除棉麻編織物。”
模型里的東西少了一大半。
“剔除…”
又少一小半。
“剔除有活動的有機物。”
模型里的東西再少了小小一部分,應該是地下昆蟲之類的東西。
星星點點的物件懸浮著。
這下,模型看起來就像個中空的銀河系。
“重點標注形態規整,具備人工切割邊角的物件。”
銀河系里的部分恒星亮了起來。
任重開始像個正宗的垃圾佬一般瘋狂翻找。
一小時后,他在半球空間的墻角出堆出個半人高的物件堆。
物件堆里是一些塑料擺件、沒燒盡的紙張、破損的樹脂眼鏡、膠鞋…
打開探照燈,任重低頭看著手中被燒到一半的方形小紙片,陷入默然。
這是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并未被埋在底層,而是在最上層。
在它的旁邊還有套一看就比其他衣物高檔不少的制式防輻射服。
防輻射服很新,絲毫沒有被微生物降解的痕跡,沒有燒透的部分還透著干凈整潔的味道。
這張照片原本應該出現在一塊懷表里,與文磊的懷表成對。
但現在,金屬懷表應該是被墟獸吞了,只留下照片。
照片里一個小女孩正露出燦爛的笑容。
她有著古銅色的皮膚,滿口潔白的牙齒。
在女孩身邊還有半個壯碩的臂膀。
她是文磊的發小——艾嘉珊。
傳說中,十年前她因為被高級公民領養而實現了階層跨越。
她也是近十年來星火鎮里唯一一個成為公民的荒人。
文磊曾說他不清楚艾嘉珊的天賦是什么。
但任重得到了答案。
她必定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在采礦或者冶煉領域有些天分。
她在這里應該是一個中上層的管理者。
她在中段腔體的宿舍區中活了十年,并于不久前被殺人滅口。
任重長嘆一聲,將照片裝進收納盒里。
很顯然,艾嘉珊既是受害者,也是這場屠殺的幫兇之一,哪怕那并非她的本意。
回頭等找個適當的機會,告訴文磊這噩耗吧。
只是當初任重又給文磊撒過謊,說他曾在互聯網的世界里與艾嘉珊打過交道。
他大約還得給這謊言打點補丁。
任重又翻找了許久。
很遺憾,他沒能找到別的與隊員們相關的遺物。
或許有,但他實在無法分辨出來。
但他卻又在一套高級制服內袋夾層里找到了一張五寸的完整二人合照。
制服的主人死亡時間與艾嘉珊應該完全一樣,是同一批次。
照片上,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笑得十分甜蜜。
任重認得這女子,是唐姝影。
不過照片里的唐姝影看起來比現在年輕些,應該是她二十幾歲時所拍。
任重將這照片收進懷里,返回地面。
他沒去最下方的礦區。
雖然那邊的礦石已被挖掘一空,但必定還有輻射殘留。
他的防輻射外掛裝甲雖然性能優異,但異礦輻射非同小可。
任重吃不準自己貿然下探會不會有危險。
看到這里,確定了整件事的真實性,推出了完整的脈絡,就夠了。
第49天,上午。
任重正帶隊在外狩獵,馬瀟凌給他發來信息。
“有個新情況。”
任重:“什么?”
馬瀟凌:“按照原定計劃。今天傍晚我就該找你吵架了,對吧?”
“是的。今天吵完架,我就去鞠經理的別墅睡。明天出門狩獵時,你再來堵門揍我。”
馬瀟凌:“但就在剛才,我衛隊里一個不怎么受我重視的邊緣人神神秘秘找上我,給我發了個信息文件包。還提醒我,說你不是良配。”
得,任重都不用問也知道文件包里大體是些什么東西。
必定是楊炳忠的眼線這些天偷偷跟拍的他“拈花惹草”的“實錘證據”。
楊炳忠主動上套了。
馬瀟凌對此賊無語,任重卻在預料之中。
他的行為邏輯實在是太好預測。
一個膚淺的人僅靠著死板的教材里的套路強行偽裝成老謀深算的模樣,就注定會出現這愚蠢的結局。
楊炳忠這點手段,也就能對付個曾經的馬達福。
馬達福之所以會輸,就是輸在有底線。
當自己親自下場,把馬胖子的底線拉低之后,楊炳忠便成了土雞瓦狗。
馬瀟凌問道:“現在怎么辦?”
“既然楊炳忠已經出手,那我們就順了他的心意。擇日不如撞日,我今天狩獵回來,你就在鎮門口當眾堵我,公開撕破臉,直接動手!”
馬瀟凌皺眉:“啊?這么突然嗎?我都還沒來得及自己練戲呢!”
任重:“…”
清咳兩聲,他又說道:“你知道自以為聰明的蠢人最容易上什么當嗎?”
“什么當?”
“假如局面是他自己引導出來的,那他就會深信不疑,并將戒備心降到最低,因為他會有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幻覺。楊炳忠自作聰明地圖窮匕見,我們順水推舟就完事了。”
馬瀟凌:“但這兩天我可實在太忙了,只練了和你罵架的文戲,沒練打戲。本來準備在虛擬實境里和你對練的,我怕到時候情緒調動得不到位,打起來太假。沒信心啊。”
任重:“呃…等等,我想想辦法。”
他得編個足以激起馬影后的體驗派演技的故事出來。
他考慮過要不要像上次那樣,說自己一直在撒謊,根本沒打算拯救星火鎮荒人,全程在戲弄馬達福和她。
但想想他又覺得算了,那味兒太沖,怕馬瀟凌承受不住。
他也不想連續兩次傷透老馬這自己人的心,所以,選個稍微不那么嚴重的故事吧。
片刻后,任重問道:“你知道我有夜行的習慣吧?”
“知道,怎么了?你這習慣挺不健康,我早想勸你,只是給忘了。”
“其實我晚上趁你睡著,摸到你房間,給你剝得光溜溜的,對你上下其手,只是你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不可能!你不是和我一起在虛擬實境里訓練嗎?那你也得開催眠,你起不來。”
任重:“你忘了嗎?咱倆同住的頭兩天時,我沒訓練。”
馬瀟凌開始磨牙,“什么!”
“你身材確實好,緊致啊,好有彈性。”
“任重!我殺了你!”
“情緒到位了嗎?”
“到位了!很到位!你等死吧!”
馬瀟凌掛斷了通訊。
任重呃了一聲,睜開眼,滿臉僵硬。
讓他枕著大腿睡懶覺的陳菡語低頭問道:“怎么了?”
任重吞吞口水,目光越過兩座山峰,看著陳菡語的臉。
“沒…沒什么。”
他心想,會不會太到位了?
他又試著給馬瀟凌打去腕表通訊,不想已慘遭拉黑。
啊這。
我只是試著幫你調動情緒啊。
你怎么就當真了呢?
再說了,你這人之前自己說的把你肚子搞大就行了。
我這會兒就舉個例子而已,和你的程度不差很遠嗎,你憤怒個什么?
“陳菡語,我問你一個問題。一個相信真愛的女人,最恨男人對她做什么?”
陳菡語想了很久,“大概是趁她使用了腕表的催眠功能睡死過去后,對她悄悄做了不軌的事。畢竟對我們源星人而言,夜晚是禁忌。這和趁夜殺人也差不多了。”
任重:“…”
完蛋。
馬隊長的情緒可能會過于到位了。
他趕緊又給馬達福發去消息。
“老馬,我剛給你寶貝女兒撒了個謊,本來是想幫她調動情緒準備演技的,結果好像我玩過火了。老馬你記得往回拉…”
“任重…我服你了。你拿什么開玩笑也不能拿這開玩笑啊。她會信的啊!”
“那怎么辦?”
馬達福:“你現在的參數是多少?”
“承載功率239.49千瓦,怎么了?”
馬達福:“呃,我這邊動用鎮長權限,頂多只能遠程控制把她的功率最低壓制到三級機甲戰士的底線,也就是300千瓦。”
任重:“所以?”
“所以你們就這樣真打吧。剛好也符合她怒不可遏但對你又懂了真情,舍不得殺你的心態。”
任重嘆口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