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第五百六十三章 蒼生塔內春意濃

,辭天驕  肌肉衣是早就有的,鐵慈沒讓他跟著,也沒反對他遠遠護送,還將好不容易收繳到的肌肉衣分給了他和朝三兩件。

  慕容翊知道后,便命他趕回汝州,穿著這件衣裳,炮制了一場驚人的“天外來客示威案”。

  一方面讓大奉百姓知曉自己并不是高枕無憂,和大乾其實是命運共同體。

  另一方面將勢力強大,為人桀驁,卻又因為告老抓不住把柄的軍方大佬給解決了。

  一石二鳥。

  此刻慕四站在地下窯洞里,看著走來的鐵慈,想著自家那位酷愛倒貼的皇帝,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地嘆了口氣。

  有如今這一遭,陛下也算值了。

  一行人順著長長的地道往前走,朝三先走一步,回到慕容翊身邊負責接應。

  慕四走在前方,聽著幾人空洞的腳步聲,忽然咳嗽了一聲。

  又咳嗽了一聲。

  咳嗽聲單調空洞,顯然并不是著了風寒。

  慕四聽著身后的單調腳步聲,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鐵慈是個聰明人,絕對能聽出他是故意咳嗽,是想問一些什么,還能猜出他是想問什么。

  若她愿意回答,自然會接話,問一句閣下怎么了,給他一個開口的機會。

  可她不接。

  這一路來,鐵慈從初見他們,就一直在閃躲他們,不,是閃躲他。

  讓他去盛都,不讓他們救走自己。

  她為什么想避開他?

  慕四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鐵慈。

  鐵慈正低頭走路,險些一頭撞上他。

  她及時剎住了腳步,抬頭看他。

  大乾皇帝陛下執政日久,氣度越發沉凝,一雙眸子倒映地道中火把的光芒,溫潤烏黑,自帶力度。

  慕四卻不曾退縮。

  他一生在任何事上都不曾退縮過。

  他直截了當地道:“陛下,丹霜是不是出事了。”

  萍蹤霍然抬頭,她并不知道丹霜和慕四的事,聽這個異國人忽然說起丹霜,十分驚訝。

  然后她看了一眼鐵慈。

  鐵慈雖然還沒表情動作,但是萍蹤的表現已經把答案都說完了。

  穿過地道的風冰涼徹骨,鐵慈在寒風中緩緩道:“慕四,我想,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慕四凍在了穿胸的涼風之中。

  像一瞬間大奉的千里雪原轟然崩塌,倒灌而下,在平地上埋起萬仞雪山,從此將他壓在山下不得出。

  空曠冷寂的通道里,響起一一長一短的古怪呼吸聲,那是慕四在努力調整呼吸。

  好半晌,他才輕聲道:“她怎么死的?”

  他一開口,聲音古怪,像咽喉里堵著什么,以至于短短一句話,他清了三次咽喉。

  鐵慈閉了閉眼,沒有說話,萍蹤忍不住道:“失去丹霜最痛的未必是你!何必逼陛下一次次回憶!”

  慕四閉上眼,退后一步,靠住冰冷的墻壁,偏頭向陰影。

  鐵慈擺擺手,沉默片刻道:“朕先前覺得,對于你,不知細節也許對你更好一些。但你這樣的人,一生無畏,沒什么不能面對…丹霜處于師父和朕的夾縫之中,被師父利用,感染了可怕的病,為了避免貽害世人,她…選擇了自盡。”

  通道里寂靜如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響起慕四平靜的語聲。

  “是她會做的事。”

  鐵慈輕聲道:“她在我身邊十八年,我一直覺得她性情剛烈執拗,害怕她遇上難關會走極端,勸誡警告過許多次,可惜…”

  可惜性格是鏤刻在命運中的永久印痕,消不去抹不掉,在對景時刻毅然爆發,將一生做既定的總結。

  慕四轉過頭來,他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什么都沒再說,只道:“走吧。”

  只是他轉頭那一霎,鐵慈看見他消瘦的側臉一片晶亮的水光。

  一行三人在通道中慢慢走著。

  慕四想著那年大海之上輕舟之中,站在船頭那一側怒目瞪著自己的少女。

  鐵慈想著六歲初見,那個瘦骨嶙峋,洗去塵埃膚色如雪的小姑娘。

  萍蹤想著那年鬼島之上篝火熊熊,曾經看見一對少年少女,在人群中互相踩腳作舞。

  前路漫漫,時光悠悠。

  不知何時前方隱現光亮,伴隨著一片片霜花飛舞而來,輕輕撲向人的臉頰,沾頰冰涼,瞬間化為一滴冰冷的淚。

  光亮越來越大,隱約可見飛雪亂霜,外面下雪了。

  混沌風雪之中,微黃光亮朦朧,那是一盞燈籠,燈籠隱約映著纖弱的身影。

  破鏡城下雪這一日,一行暖轎迤邐而入蒼生塔下。

  破鏡城被大奉皇帝圈出的這一塊集中了各種景致的禁地,里頭的塔也叫蒼生塔。

  塔周桃花未開,因為地氣熱,梅花卻是早開了,老枝遒勁,經雪猶艷。

  暖轎中人卻并未因為這白雪紅梅青塔的清麗景致而停留,直接進了塔,塔上燈火次第亮起,檐角的金鈴被風雪輕輕攪動。

  遠處大奉百姓遙遙看見燈火通明的蒼生塔,便知道大奉皇帝又來度假了。

  這幾年,大奉皇帝不定時會來破鏡城,有時住在燕南竹樓,有時住在扶春樓,有時候住靈泉村,蒼生塔倒是很少住。

  蒼生塔頂的靜室內,慕容翊對著跳躍的燭火在出神,半晌才道:“你說她瞧著還好?”

  站在他對面的朝三道:“是,大乾皇帝陛下雖然清瘦,但是精神不錯,武技更勝往昔,天賦之能也恢復了。”

  “這不對。”慕容翊并無喜色,“她那個師父一直不懷好意,在她身邊這許多年,怎么可能沒留下控制她的引子?而且福兮禍所依,天賦之能又是怎么忽然恢復的?要是能問問景緒久好了…”

  “正是因為景緒在她身邊,陛下才不必太過操心。”朝三道。“醫狂醫術無雙,總能護她周全。”

  “她是有暗疾的人,當此國難,若是肯躲起來養病,我便信她無事,可你也瞧見了,她日天日地,恨不得化身金翅大鵬,張開雙臂把她的那些小鳥仔兒都給護了,這么大包大攬的,她到哪去治病休養?”

  這就涉及到人身攻擊了,朝三訕笑著不敢接話。

  他心思憨實,若是換成慕四在,八成要懟一句:“背后罵得歡快,當面秒慫。”

  慕容翊看朝三一眼,大概也覺得無趣,揮手叫他滾。

  朝三便彎下身,給慕容翊添了添燈油。

  他動作輕微,身形遮住了油燈,添完燈油,看了慕容翊一眼。

  慕容翊正對著墻想心事,想著怎么勾鐵慈來破鏡城一趟,當然了,主要是因為有要事要商量,事關兩國存亡的大事。

  只是兩國君主直接會晤是大事,禮部能操辦個幾個月,可他等不及,要么把人擄來吧?

  他在這暢想著,沒注意朝三有點怪異的神色,也沒注意到朝三離開后,油燈火苗微微閃了閃,散發出一點淡淡的煙氣。

  盛都十二月還未飄雪,但寒意也已入骨,尤其入夜之后,便是來自聯盟的身體素質經過改造的戰士,也有點抵受不住,早早鉆入了大乾學院的門衛室里。

  當然,如果還有肌肉衣的話,那是不怕冷的,在現今的聯盟時代,因為大氣層被破壞,經常出現極端氣候,最冷的時候城市瞬間積冰,人類只能居住在數百米的地下,能夠出外執行各種任務的,只能靠各種高端裝備。

  然而這幾個月來,本就有限的戰時裝備被大大消耗,以至于后續兵員雖然還能續上,裝備武器卻有些不夠了,這些留守在后方盛都的戰士,便不得不脫下裝甲或者肌肉衣,除了一人還有一柄激光槍或者脈沖槍外,幾乎與平民無異。

  也因此大門便沒了人站崗。

  而后方宿舍營房里,留守戰士睡得東倒西歪。

  機房里主控電腦屏幕前,一個技術員對著單調的監控屏幕,腦袋一點一點。

  屏幕上本來有很多個畫面,覆蓋了整座大乾學院的每個角落,但因為上次的“大雨”,壞了很多攝像頭,現在大乾學院也不再是指揮中心,自然得不到及時的修理和補充。

  所以現在屏幕上好多地方都是黑的。

  夜最深的時候,遠處不知哪座高樓傳來的光影,映出地面微微蠕動的影子,一閃而過。

  隨即啪嗒一聲,大門無風自開。

  一個守衛正好出來巡視,看見這一幕有些詫異,上前去看,手剛觸及鐵欄桿,便覺后頸一麻,低頭不動了。

  門衛室里另一個還在酣睡,翻了一個身,忽覺有異,伸手一抓。

  就著門頭微光,看見那赫然是只蝎子!

  這天氣哪來的蝎子?

  這念頭剛閃過便凝結了,他僵硬在枕頭上。

  又過了片刻,大門內的草叢中傳出一點簌簌響動。

  技術員面前屏幕上,大門監控區域也黑了。

  一群人大搖大擺地走進大門,很自然地干脆將大乾學院的大門給拆了。

  于此同時,更多人從那些屏幕上已經黑掉的角落潛入,無聲無息逼近了住著戰士的宿舍和院長辦公室。

  并沒有花費太多精力,這些早已懈怠,又對自己的科技水平太過放心的戰士,便成了俘虜。

  大門外,戚凌帶著五軍都督府軍等著,親自將這些俘虜押走。

  另外還有幾人進入了院長辦公室,當先一人看起來矮胖,披風曳地。

  院長辦公室一路的守衛已經被解決,這幾日院長不在,守衛本就不多。

  那矮胖之人走進辦公室,技術員瞌睡還沒醒,直到他肩膀被人一拍,有人笑吟吟在他耳邊大喊:“喂,兄臺!”

  那人被炸得猛地跳了起來,再被身前的人大力按下去,她恍然道:“啊,原來你不是聾子啊,那怎么我們就差沒在這跳舞了,你還睡著呢?”

  技術員驚恐地望著面前的人,當先的人面容明麗嬌艷,一頭少見的銀發,腹部高高凸起,原來并不是矮胖,只不過是個孕婦。

  孕婦自然是宮主,準備了幾個月,暗中做過好幾次手腳,終于在確定云不慈不在學院內后,決定動手。

  她上下打量技術員一眼,嗤笑一聲,和身邊人道:“這些人看似唬人,其實就是靠他們的武器厲害,沒了武器,一個個都是弱雞。”

  身后隨從深有同感點頭。

  宮主彎下身,饒有興致地打量面前那寬大屏幕和無數按鍵的操控臺,道:“來吧,告訴我,這些紐扣都能干什么?”

  “不…不能干什么…”技術員戰戰兢兢地道,“我們,我們目前只監控著學院的情況,我們已經不是指揮中心了…”

  “你們的軍備庫呢…”

  “沒…沒有了…”技術員苦著臉,心想真要有,哪輪得到你們在這威風。

  宮主也知道今晚的情況,行動出奇地順利,證明了當初陛下猜得不錯,敵人武器和兵員都嚴重不足。

  但這里不足,是為了保證對陛下的追殺,陛下為保盛都孤身遠奔,盛都臣民可沒臉坐享陛下的犧牲,也該為陛下做些什么。

  宮主帶著屬下和內閣配發的精兵,趁著談判來的偽和平時期,摸清了大乾學院的監控點,又趁著這些人的麻痹大意,攻進這里,本想繳獲一些武器,不想一無所獲,又不甘心徒勞無功,目光在中控臺上流連,忽然指著一個最大最顯眼的紅色按鈕道:“這個是做什么用的?”

  “是求援…緊急狀態下向管理司求援,最高等級,除非遭受極其兇猛的攻擊和慘重損失不能啟動…”

  “向誰求援?”宮主沒聽懂,“會來什么人?”

  “管理司少將級別以上,或者議長…”

  宮主還是沒聽懂,但這不妨礙她判斷出應該是大員。

  “那你啟動。”

  技術員愕然看著她。

  此地現在群龍無首,云不慈被召喚回管理司做調查去了,這些人不趕緊跑,還想把大佬引來?

  “啟動。”宮主冷冰冰地道,“聽說你們還可以轉眼發信傳千里?那你給你們管理司發信,就說——云不慈早已被大乾皇帝策反,包藏禍心,圖謀不軌,你們剛剛發現了證據!”

  奚云提著燈,立在地道盡頭的風雪中。

  她的侍女按她吩咐,站得遠遠的,有點不安地看著她。

  不明白什么人能讓小姐在這風雪之夜親自來接人,還不許她們接近。

  奚云看著地道那頭越來越近的身影,神態平靜。

  她今晚干了一件很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是因為她想要親眼見見那位傳奇女性。

  看看能讓陛下魂牽夢繞,能讓敵國臣子提起,都不敢有一絲不敬,由衷贊一聲明君的女子,到底是怎樣的風采。

  然后她看見低頭匆匆走過她身邊的慕四。

  慕將軍有點怪異,可奚云顧不上他,她目光落在隨即出現的兩個女子身上。

  兩人都穿著普通,其中一人身材在女子當中算是高挑,清瘦卻不纖弱,眉眼似乎經過了易容,只是一般的好看,但是其人肩平頸直,長腿細腰,行走間步態翩然,既無女氣,也不粗放,有種令人移不開目光的尊貴氣韻。

  而哪怕易容過了,也能看出那藍裙女子眉目開闊,看人時目光平靜而浩瀚,如見遠海。

  奚云笑了起來。

  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啊。

  她迎上前,躬身一禮,道:“奴來迎接陛下。”

  鐵慈溫和地點點頭,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她。

  奚云也沒有自我介紹,親自提燈引路。

  鐵慈跟在她后面,走了幾步,忽然道:“奚小姐。”

  奚云回過頭,眼神一瞬驚訝,隨即笑了,“陛下當真目光如炬。”

  “小姐好風儀。”鐵慈平靜地道,“聞名久矣,今日有緣得見,小姐是特意來接朕的吧?方才失禮了。”

  奚云躬身:“是奴僭越,想要瞻仰陛下風采。”

  鐵慈不過一笑,什么也不問,抬手示意繼續。

  奚云怔了怔,想了想,忍不住一笑。

  這位陛下,果然是和所有人不同的。

  最大的不同,是她親切溫和,但天生尊貴,俯視人間,在誰面前都不會有絲毫失態,人間萬事熙攘,從她眼前流水般過。

  也許未必不能留下印痕,但他人不配得知。

  身邊,鐵慈問她:“在想什么?”

  奚云道:“在想陛下值得。”

  她說的陛下自然是指慕容翊,但似乎也有一語雙關的意思。

  鐵慈很自然地道:“慕容翊還好嗎?”

  “陛下還是當面去問吧。”奚云道,“好,或者不好,于不同人,不同事,不同時辰,都是不一樣的。”

  鐵慈看了她一眼。

  早就知道此女憨直但通透,果然不虛。

  慕容翊一向就喜歡聰明人。

  奚云道:“奴以為陛下會有點醋。”

  鐵慈笑道:“其實是有一點點的,只是不想給人發現而已。朕打工這幾年,別的不說,所謂帝王城府,宇量宏深,還略有幾分心得。”

  奚云又道:“奴又以為陛下要謝奴這幾年對我家陛下的照顧。”

  “擺出大婦排面嗎?”鐵慈又一笑,“倒也不必如此。”

  奚云轉頭看她。

  是啊,不必如此。

  世間最尊貴最強大的女子,有著世間最充足的自信,信便是天降雷霆,分裂國土,長年不見,愛人依舊不變,不離,不背叛。

  不需忐忑,不需試探,不需昭示身份地位。

  慕容翊是她的,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余者皆麾下臣屬而已。

  一行人踏雪沙沙而行,鐵慈看一眼分外高藍的天。

  這一路往北,那些天外來客有時追殺,有時安靜一陣,大抵是補充人員和武器,然后周而復始,不過其中間隔很少有超過一日的,這次她到永平,對方應該也感覺到了什么,久久沒有動靜。

  是終于也到了臨界點,要卯足力量,在這北地把事情徹底解決嗎?

  所以對她來說,有些事也就必須提上日程了。

  慕容翊。

  你不敢來見我。

  那我來見你。

  破鏡城比之前安靜了許多,巨龍般的城垣沉睡在飛雪之中。

  希望大戰過后,這里能夠恢復繁華。

  前方,蒼生塔在望。

  奚云停下了腳步,為鐵慈推開了門。

  鐵慈走過她身側,忽然道:“你是喜歡慕容翊的吧?”

  “是的。”奚云坦然答。

  “所以朕還是會感謝你。”鐵慈轉身望著她,“不是謝你照顧他,而是謝你在舉世以他為獠時,依舊堅持喜歡他,并且告訴了他。讓他知道,無論是惡名、冤屈、疾病還是這世間一切磨難波折,如浪頭次第翻過,他依舊是光明閃亮、值得被愛的那一個。”

  她含笑,拍了拍奚云的肩,轉身進塔。

  奚云立在門口的梅樹下,看著大乾皇帝的身影拾階而上,漸漸融入塔中昏黃的燈影中去。

  身后梅樹因風簌簌,撲她素裙滿懷丹紅梅花,她燈上積雪,眉上生霜。

  眼底卻漸漸漾起笑意。

  良久,她輕聲道:“我曾對他說,從慈心傳里,我看見了世間最好的愛情。”

  “感謝您,讓我親眼再見一次。”

  鐵慈緩步拾階而上。

  她上次來蒼生塔,沒有進塔,只是曾飛渡塔身。

  因為撞見有個家伙在塔頂鬼鬼祟祟偷窺。

  鐵慈從階梯旁取了一盞油燈,順著螺旋階梯一路向上,所經之處,原本通明的燈火漸次滅去。

  空心的塔中央,于她腳下留下一片黑暗,只留一點星火,照亮她白裙裙擺,逶迤向頂層。

  第七層上,她停了腳步。

  眼前是一片珠簾,琳瑯耀目,隱約可以看見里頭不大的六邊形房間內,榻幾之上,有人托腮垂頭,沒有束發,烏黑的長發流水軟緞般披瀉在肩頭,而長發間露出的腕骨清瘦手指雪白。

  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甜香氣息。

  鐵慈看看墻上西洋掛鐘時辰,她是等自己夜里發作時辰過了之后才出來的,現在可謂龍精虎猛。

  珠簾細碎聲響,白棉布裙擺無聲逶迤至榻邊。

  榻上人一動不動。

  鐵慈并不急著上前,微微俯身,細細聽他呼吸,像在聽什么動聽樂曲一般,神情陶醉。

  聽了一會,她擠擠挨挨,在慕容翊身側緊緊貼著他坐了。

  坐了一會,她把頭靠在他背上,臉貼著他后背,長長吐了口氣。

  又過了一會,她抬手去摸他的頭,順著順滑的發絲一路摸下來,用手掌量了量他的腰,然后撇了撇嘴。

  過了一會,她換了個方向,坐到慕容翊身前,彎下腰湊近腦袋,打量他被發絲遮住的臉。

  看了半晌,似乎覺得還算滿意,便湊上去親了一口。

  唇瓣微涼柔軟,似乎還是當年的味道,她舔了舔唇角,干脆再來一口。

  兩口之后,她便覺得有些口干舌燥,又坐了下來,順手端起慕容翊已經冷掉的茶,一口悶了。

  然后她環視一周,衣袖一拂。

  燈光全滅。

  衣料摩擦之聲細碎響起,黑色大氅、藍色繡折枝花大襖,黑白棉百褶裙子,中江細綾布的雪白中衣…還有白色狐裘、深紫色盤龍團領窄袖曳撒,三段鑲黑曜石革帶、白紗中單、、白花綾褲、牛皮革靴…榻前盤花九蝠長毛地氈上一片零落。

  黑暗中有點打翻盒子的動靜,也有點吞咽的聲響,床榻微微搖晃起來,連帶塔外的風雪都似呼嘯更甚。

  室內炭盆里火光隱隱,溫暖如春,四周彌散淡淡香氣,說不清是那紫檀廣霍的淡涼木香,還是天生國色的牡丹花香,還是這冬夜初雪的冷香,又或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溫柔交融,不分彼此。

  窗臺邊有只水晶缸,這種天氣,被精心養護的一雙鮮紅錦鯉懶懶沉在水底,似乎也被這迤邐的香與空氣中細微而纏綿的震動所影響,頭尾逐對,歡快游曳。

  隱約有誰在細細呻吟,初聽是痛苦,再聽是歡愉,陰極陽電,穿透須臾,帶來細密的震顫,無盡歡愉。

  有時候動靜稍稍大了些,床榻上金鉤悠悠晃動,蕩過淺金色的光影,和帳幔再度糾纏,旋轉間發出一陣細密的金屬叮叮聲響,和外頭塔檐上錚錚不休的金鈴呼應。

  忽然一聲嘆息,悠長似是鐵慈的聲氣,懶又詫異:“還真被迷暈了啊…”

  靜了靜,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叭地一聲十分清脆,隨即她笑了起來,輕快竟如少女時。

  然后她“嗯!”了一聲,十分鼓勁,自言自語道:“既如此,朕就更要努力了喲。”

  砰一聲悶響,床榻更猛烈地搖晃起來,珠簾后有人仰起下頜,有晶瑩汗珠自頸項一路滑落。

夢想島中文    辭天驕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