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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你說,誰強?

  他跪在地上,仰望著鐵慈,一年不見,她還是這般美玉面容神仙貌,唇角笑意的弧度都似乎如前,他卻不由自主想起鐵慈離京前酒樓相遇那次,她將他一腳踢下臺階,他在臺階上仰視她,一樣的角度,一樣的眼神,一樣的令他心生畏怖,連發狠的勇氣都不敢有。

  那時候他就是輸家,現在他有了天賦之能,還是別想贏。

  鐵慈微微傾身,手肘撐在腿上,頗有興致地看著鐵凜,伸手拍拍鐵凜的想,笑道:“和我爭?這是爭的事嗎?”

  她直起身,朗聲笑道:“我為皇儲十一載,并無過錯,且歷練一年間,破大案,護民生,保軍隊,振書院,定西戎,驅遼東,不說戰績輝煌,也略有功勛,不遜于歷朝歷代皇儲,亦不曾有任何不妥行為,容首輔,你說是不是?”

  她忽然目光轉向容首輔,忽然被點名的容首輔也并不意外,靜靜凝視著她,道:“殿下是一人進宮的?”

  鐵慈微笑:“孤倒想攜千軍萬馬入宮,只怕被人倒打一耙說謀逆。畢竟從外城到宮城,那陣仗足夠對付西戎遼東大軍了。”

  容首輔不說話了,半晌嘆息一聲,道:“殿下說得是。”

  他一開口,有半數已經站出來的官員立即后退。

  臺上臺下有微微騷動,太后等人變色。

  鐵慈低頭對鐵凜道:“起來吧。這不是你的事兒。”

  鐵凜只覺得難堪入骨——鐵慈從頭到尾,神情態度,就沒把他當個對手。

  她態度溫和,但一舉一動,都在說,你不配。

  因為她這樣的態度,很明顯,這殿上殿下所有人,也會自然覺得,他不配。

  這比當面怒罵還更令他難受。

  但總不能一直跪著,他咬牙站起,伸手去拉自己裂開兩半的袍子,想要維持最后的尊嚴。

  鐵慈忽然伸手。

  他下意識往后一跳。

  鐵慈的指尖卻已經拂過他的衣袍。

  下一瞬驚叫聲四起。

  鐵凜低頭,目瞪口呆。

  剛才裂開的衣袍,在鐵慈一拂之下,竟然就這合攏了。

  不是縫補好的合攏,是完好如初,仿佛從來沒有裂開過。

  這是…天賦之能!

  不,先前的雷已經是天賦之能了,是所有人被她的突然出現震驚,都還沒反應過來那就是天賦之能,是雷電!

  現在的…是復原!

  皇太女果然有天賦之能,還不止一項!

  六部曲沒有騙人!

  傳說說的都是真的!

  廣場上發出不可自抑的巨大的歡呼聲。

  鐵凜臉色慘白,心如死灰。

  太后霍然站起,被身后黑袍人用力拉下。

  鐵儼熱淚盈眶,賀梓等人相視而笑。

  鐵慈轉頭,看住了蕭次輔,蕭次輔渾身一冷。

  下一瞬驚呼聲再次掀翻了廣場上下。

  臺上皇太女忽然不見了。

  下一瞬間,她出現在蕭次輔身后,手擱在了他肩上。

  歡呼聲戛然而止,臺上人泥塑木雕,蕭氏護衛抬起的腿凝固在空中,所有人面面相覷,眼神里涌現巨大的驚恐。

  皇太女這是…又一項天賦之能?

  怎么還有?

  不是說她始終沒有開啟天賦之能,不堪大位嗎?

  怎么歷練一年,天賦之能就像不要錢一樣往外砸呢?

  還有,皇太女這是要做什么?

  殺了蕭次輔嗎?

  殺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蕭次輔容易,可是太后答應嗎?蕭家答應嗎?蕭家掌控東南水軍的蕭雪崖答應嗎?蕭家遍布朝堂的勢力答應嗎?蕭家隱藏在全國各地的依附家族們答應嗎?蕭家明里暗里掌握的能夠動搖國本的經濟力量答應嗎?

  那樣一個龐然大物,不是簡單殺一兩個人就能解決的,弄不好是要亂國的。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鐵慈卻在聽別人的呼吸。

  其中有蕭次輔的呼吸,一開始忽然停住,現在慢慢變得粗重。

  老貨害怕了。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呼吸。

  平靜,輕細,如涓涓細流,這場上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沒能令這呼吸發生任何一絲變化。

  伴隨這呼吸的,是淡淡的籠罩感,是她這樣的高手才能感受到的控局感,身處其中的人,像被一雙巨大的眼睛注視,這眼睛只要眨一眨,就能馭電召雷,劈裂這里的所有。

  包括她。

  鐵慈心中嘆息。

  不,不行,她還不是對手。

  那個站在太后身后毫無存在感的家伙,他才是真正掌控局勢的人。

  她也許可以不顧一切殺了老蕭,可是離太后更近的父皇也會瞬間被殺。

  再說,殺一個老蕭有什么用呢。

  同時殺了太后和老蕭——她做不到。

  背后的疤痕似乎在微微作癢,但現在,還不是撓的時候。

  鐵慈微微地笑起來,態度親切自然地拍了拍蕭次輔的肩膀,仿佛對待一個忠于自己,君臣之間也十分相得的臣屬。

  “蕭卿,那你說呢?孤有沒有天賦之能?”

  問老蕭,眼睛卻看著對面,方才說她沒有天賦之能,不配占據皇儲位的一個蕭家派系的官員,那是一個給事中,言官。言官掌握在蕭家手中,因此每次朝堂爭議,蕭家都能占據話語權。

  那人給她看得渾身一顫,下意識道:“您有!殿下您有!殿下您的天賦之能比世子殿下還多!恭喜殿下,天賦之能開啟!”

  鐵慈一笑,道:“閣下不愧為言官,語可轉萬舵,舌可燦蓮花。”

  那人臉色死灰。

  當眾給皇太女如此評價,他的仕途和名聲,也就到頭了。

  還能遺臭萬年。

  太后坐在寶座上,臉色發白,微微側轉身子,對身后道:“殺了她。”

  身后的人沒動靜。

  太后恨極,咬牙道:“殺了她,我就讓你走!”

  身后人黑袍微微動彈,似乎動心,隨即又停下,悶悶的聲音從黑袍中傳來。

  “不能殺。”

  “為什么!”

  “蠢。”身后人毫無感情地道,“看不見她藏在你哥哥身后嗎?她在拿你哥哥做盾牌,我要殺了她,得先殺你哥哥,你愿意,我就出手。”

  太后窒住。

  一口銀牙咬得崩崩響。

  容首輔也在凝視那邊,他身后,文華殿大學士謝邈嘆息著道:“首輔大人,答應得似乎太輕易了些。”

  未必能再獲皇族信任,還容易被指摘首鼠兩端。

  容首輔淡淡道:“你知道我先前為什么那么問?”

  謝邈不解其意。

  “今日蕭氏調動了三大營,調動了盛都衛,調動了五軍都督府,甚至準備了大量百姓,往日里用來抗御大軍的京城內外的全部軍事力量和民間力量,都用來攔截皇太女一個人。然而,沒能攔住她。”

  “或許她帶兵攻城了?”

  “如果帶兵攻城,反而不能這么快抵達。”容首輔道,“你知道她這么快到來,意味著什么?”

  一向以他馬首是瞻的謝大學士露出虛心求教的表情。

  “你該今日這幾日盛都內外是怎樣的態勢,她能進來,意味著整個盛都,都在給她提供幫助。意味著朝中的歡迎計劃輕巧破滅。禮部、三大營、百姓都被絆住。意味著地方軍、京軍、民間、甚至官方和西戎,都有相當的力量支持她,才能讓她孤身穿過外城、內城、皇城、宮城,在幾乎不可能的情境下,一直走到我們面前。”

  容麓川道:“大乾開國以來,未有一位皇儲能做到如此。”

  他道:“鐵凜怎么和她比?”

  “扶不起的人物,不趕緊撒手,還等著被拖死嗎?”

  謝邈道:“但我們之前…”

  “我們之前怎么了?我們只是行臣子應盡職責,恭順執行太后和陛下的意旨而已。”容麓川淡淡道,“放心,只要他們還僵持著,咱們就永遠不會倒。皇太女就永遠不能秋后算賬。”

  謝邈恍然,心悅誠服地退后。

  向來三角最穩定。

  蕭家,皇室,以及容氏,是朝廷三角,而鐵氏蕭氏水火不容,只要一方沒有兵敗如山倒,容系就是安全的,就一定會被雙方都拉攏。

  之前鐵氏明顯勢弱,容首輔就稍稍傾向皇族,不斷示好。

  如今皇族出現鐵慈,蕭家被不斷削弱,容氏對兩角的策略,也該有所調整了。

  鐵慈依舊站在蕭次輔身后,笑道:“我鐵氏皇族邀天之幸,族中除孤之外,再出一位天賦之能者,是該廣而告之,與民同樂。今日大朝議邀集士紳百姓,同賀我皇族之喜,多謝蕭次輔費心了。”

  蕭次輔僵著臉,看一眼太后,見她沒有動作,心知今日大勢已去,扯扯嘴角笑道:“是…”

  “不是!”昭王忽然上前一步,厲聲道,“休想混淆事實。今日本就是我兒的加冕禮!你便有天賦之能又如何?我兒一樣有,且為高祖皇帝轉世,又為男丁,正該是鐵氏皇族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鐵凜渾身一顫,像被戳了一針,猛地跳了起來,指著鐵慈大聲道:“對!你一個丫頭片子,憑什么總搶我的東西!如果不是你,這太子位本該就是我的!一個廢物,就是運氣好生對了肚皮,就占了十幾年的皇儲位!好容易我開啟了天賦之能,結果你也緊跟著開啟了!我要做太子了,你就出現了,你憑什么總在壞我的事!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假的!一定是假的!我才是高祖轉世,我就該繼承皇位,我的天賦之能才是最強的!”

  眾人:“…”

  大兄弟你可別說了吧,每句話都在給您自己挖坑您不曉得嗎?

  鐵慈看也不看這對父子一眼,和煦地對臺下道:“另外還有一件喜事,孤還沒來得及稟告于陛下,今日恰逢盛會,便一并說與諸位聽——孤已與西戎新王烏梁碩野定約,西戎自此臣服與大乾,永為大乾忠誠臣屬,并約定將瀚里罕漠歸還大乾。從此三百里廣漠回歸舊土,永為大乾疆域。”

  底下先是一片寂靜。

  眾人面面相覷,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百姓心中亦有熱血,任何時候,對于開疆拓土都有難以割舍的執念。大乾承平日久,數代帝皇都碌碌無為,雖然邊境多有侵擾,但多半也只是保守驅逐,這些年更是忙于內斗,連日漸離心的三大藩都采取綏靖政策,百姓們難免心中不滿,亦曾難忘開國之橫刀立馬逐鹿天下時的壯闊豪情,但也只能在茶樓酒館里,把舊日風光講古,過些嘴癮罷了。

  卻未曾想到,沒有戰爭,沒拿百姓和朝廷一米一糧,沒費一兵一卒,就降服了一直桀驁的西戎,還收回了瀚里罕漠?

  雖然那地兒貧瘠荒涼,但意義不同啊!

  那是國土回歸,是疆域拓展,是在西戎面前大乾終于展現宗主國的威嚴,是萬方一統的最好開端。

  一霎寂靜后,聲浪忽然爆開。

  知道往日歷史的官員士紳開始歡呼,有人在大笑,一些不知內情的百姓詢問之后被科普,也興奮地鼓噪起來。

  鐵慈雙手下壓,眾人立即收聲,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這一幕看得百官都心中一凜,心想這位什么時候有這般威信了?

  卻不知道自古以來,文字流傳的力量無遠弗屆,六部曲堪比最牛的宣發,早已將皇太女的強大,在盛都百姓腦海里暗示了無數遍。

  “還有一個好消息。”

  這話聽得蕭氏又是眼前一黑,廣場上再起高潮。

  “瀚里罕漠并不是大家想象得那般貧瘠,事實上,那里有儲量不低的油礦,還有利于耕種的肥沃平原,目前躍鯉書院的團隊正在研究周邊雪山引水工程,若能成功,瀚里罕漠可成大乾的礦區,也可成大乾的一處糧倉。”

  戶部顧尚書立即道:“殿下歷練尚不忘國計民生,臣十分感佩。糧倉礦藏,皆利在千秋之大事,戶部上下愿全力支撐開發瀚里罕漠,只等殿下均令。”

  戚都督也立即道:“諸般工程,平原灌溉耕種,遷移百姓,以及戶部運輸各類物資所需人力如若不夠,五軍都督府也可調派各地衛所官兵幫忙。”

  太后:…哀家想要好好過回生日你個老貨死活不答應!

  事實上這些事一旦開展,內閣自然會指派,只不過百官都有數,明白這不過是站位表態罷了。

  顧尚書和戚都督,一直都屬于中立派,顧尚書之子和皇太女青梅竹馬,但是顧尚書本身是個不黨不爭只做實事的人,滿心只操心大乾財庫,顯然皇太女在瀚里罕漠那樣的窮地方榨油的行為極大地取悅了老顧,讓老顧都站了出來。

  至于掌握京城兵權的戚凌…這意義就更不一樣了,他可沒一個和太女青梅竹馬的兒子,他向來也是明哲保身派,畢竟武將一般不參合朝爭,手中握有兵權的武將更是敏感,他今兒是怎么了?

  他今兒怎么了?這也是鐵慈思索的問題。

  之前在皇城戚元思來幫忙,當時她就有點奇怪,戚元思帶了不少家將,沒有他父親同意,他能帶那么多人?之前外城似乎也有過人員調動。

  如今看來,果然是獲了戚凌首肯。

  也就是說戚凌并不是看現在局勢逆轉臨時表態的,他是冒著被清算的危險早就出手了。

  可戚凌一向和她沒交情,怎么忽然肯冒險幫她?鐵慈不認為這么大的事是戚元思跪一跪求一求就可以的。

  她看向戚凌,戚凌正微笑看著她,微微點頭。

  那眼神,慈祥溫和得很。

  鐵慈有點納悶。

  怎么和我爹看我似的…

  但此時歡呼聲打斷了她的念頭,現在也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

  她在歡呼聲中,微笑對昭王點點頭,道:“王叔,孤昨晚也夢見高祖皇帝了,高祖皇帝滿口夸贊,說孤深肖乃祖,他極為欣慰呢。”

  昭王:“…”

  我但知道你挺厲害。

  但我真不知道你這么不要臉。

  我家高祖轉世,你就來個高祖皇帝親口論定你更像?

  是欺負高祖皇帝不能從棺材里爬出來打你臉嗎?

  賀梓立即躬身,“殿下承諸多天賦之能,更兼才能卓著,體恤民生,歷練之中多有建樹,屢立奇功,更有瀚里罕漠回歸之光宗耀祖之舉,殿下不肖高祖,則天下無人能肖之!”

  “對,天下無人更配肖高祖!”

  “殿下大才若此,鐵氏中興在望!”

  “高祖有靈,定以殿下為榮!”

  呼聲中,昭王的臉一寸寸地灰下去。

  他看一眼呆呆站在一邊的鐵凜,頹然往后退去。

  還爭什么呢。

  天意民心人望,都在別人那里。

  哪怕嘴上不想承認,心里也明白,鐵凜沒法和鐵慈比。

  鐵凜有天賦之能,鐵慈也有,還比他更多。

  鐵凜是男兒,可鐵慈只比男兒更強。

  寸功未立,還在今日大朝議上暴露秉性的鐵凜,離寶座一步之遙,卻永遠也走不到了。

  鐵凜還呆站著,不明白鐵慈說這些干什么,昭王伸手拽他一把,他倔強地不肯動,仿佛只要退后一步,到手的太子位就沒了。

  他恨,憑什么,這個女人總在搶他的東西?

  “我…”

  鐵慈忽然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天地生旋渦,日月星辰和周遭人等,忽然都被攪碎,旋轉,化入黑暗的混沌。

  混沌里有個人對他幽幽道:“快說,我是個傻逼。”

  他下意識,到嘴的話拐了個彎,化為一聲迷茫又尖銳的呼喊,“…我是個傻逼!”

  眾人:“…”

  人們怔怔看向鐵慈,鐵慈一臉慈祥的微笑。

  嗯,現在你說,天賦之能,誰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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