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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三人行

  池鳳酈卻搖了搖頭,道:“你是說宣瓊嗎?她和歸海之間是清白的。而且,她是我找來的。”

  鐵慈:“…”

  “夫君需要一個能干細膩的人輔佐,而我沒有那種才能,宣瓊能。后來我殘了,夫君就更需要宣瓊了。我必須對她好。”

  飛羽忍不住道:“如果輔佐到床上呢?”

  “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宣瓊本可以嫁給夫君的,便是后來我嫁過去了,她也可以和夫君在一起。她和夫君為了我,謹守師兄妹的關系,多年來不肯更近一步,這都是為了我。”

  “那么你的女兒呢?你的女兒為什么會向著她?”

  “萍蹤是我生的,雖然性情多有不周全處,但骨子里依舊是個好孩子。她知恩圖報,感念宣瓊對她父親的追隨和對自己的照顧,便是親近些,也無不可。”

  “您的女兒,為什么會由島民帶大?”

  “她小時候太愛哭鬧,歸海因為功法的原因,聽不得吵嚷之聲,總愛打她。我們便把她送與島民撫養。”

  “因為嫌吵,所以不要她了?誰的提議?”

  “宣瓊也是為了我們好,那時候我們每天吵架,都靠她勸和。”

  “那您的夫君呢?他的心,好像已經偏到了天涯海角去了。”

  “宣瓊一生未嫁,不顧閨譽,誓死追隨,對他崇敬愛慕臻于極,他又不是土牛木馬,便是有所心動,關愛一二,也是該當的。”

  飛羽聽著這一句句不帶火氣,大度平和的回答,笑道:“夫人真是天下男人心目中之正妻楷模。”

  鐵慈瞟他一眼,飛羽立即又道:“當然,不包括我。”

  鐵慈不理他,道:“夫人既然心胸廣闊如海,什么都能容得下,受得了,那方才又為什么因為那兩句話,便留下我們性命呢?”

  “不過是讓你們死個明白而已。”

  “那為什么我們一問,夫人便什么都說了呢。”鐵慈笑,“像是等了太久終于有機會回答,又像是將答案催眠般背過許多遍,您在催眠誰呢?您自己嗎?”

  池鳳酈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催眠的意思,搖了搖頭,道:“道理就是這樣的。”

  “是啊,聽起來道理都沒錯。”鐵慈道,“可人的心,人的感情,不是照著道理的模樣長的。道理再冠冕堂皇,那也是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把一顆柔軟熾熱的心硬塞進去,也是會痛,會不甘,會碎的。”

  她指著那裂開的輪椅,指向那地上斑駁的道道印痕,最后,指向了池鳳酈的腿。

  池鳳酈眉頭一挑,怒色一閃,也不見她作勢,鐵慈便覺得肩頭到腹部,火辣辣一熱,像是被什么無形的火鞭抽了一記。

  抽得她身子一晃。

  飛羽眉頭一皺。

  鐵慈按住了他的手,怕他盛怒之下不管不顧出手。

  飛羽盯著池鳳酈,輕聲道:“我能感覺到她內心的火,快要燒起來了…我們想走還是能走的,玩火,太危險了。”

  鐵慈默然。

  是的,這位女大佬看起來平和,但是壓抑越久的人,行為越難測,一旦突然爆發,自己兩人焉能逃得命在?

  但是她想要試一試。

  “你走吧,我給你掩護。”

  飛羽嗤地一聲笑,不理她了。

  對面的池鳳酈目光陰冷,冰心烈焰,兩相燒灼。

  鐵慈并沒有后退一步,盯著池鳳酈的腹部,道:“道理困住了你,壓抑和痛苦便被死死束縛住,年深日久,化為體內癰瘤…”

  池鳳酈一驚。

  “…你活不久了。”

  久久沉默。

  飛羽忽然冷冷道:“當年本是神仙眷侶,恩愛夫妻,卻被人橫插一腳。”

  鐵慈道:“那人還是個綠茶婊。”

  飛羽道:“明明納妾就完事了。綠茶婊卻裝模作樣,不愿自降身份,也喜歡吊著男人,畢竟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歸海生大概也享受這種欲拒還迎的小把戲。兩個人,一個不娶,一個不嫁,個個顯得為你作想,情深義重,你倒成了拈酸吃醋的正房,平白背負了情義債。”

  “因了這情義債,你不能鬧也不能不滿,也許你也曾發作過,畢竟傳聞里你性烈如火。”

  “但一發作,你就成了無理取鬧,成了那個最不講理的人,你發現,丈夫的心會走得更遠。甚至你的女兒,竟也開始向著她。”

  “你修正不了別人,就只能修正自己了,小刀子刮皮剮肉,總也能削成別人想要的模樣。”

  “你削成了別人想要的模樣,也挽回不了心愛的人步步離開。”

  “別說了。”池鳳酈忽然道。

  “但是那些冷淡、偏心、擠兌和傷害一直在,那簇簇的心火一直在燃燒,你的功法與眾不同,如果不能去燃燒該燃燒的人,那就只能燒你自己。”

  “夜深人靜,聽見自己血液被那焦火燒灼得滋滋作響。”

  “沒有辦法,你只能將那火往下壓,腿部經脈日日受著熬煎,你慢慢地,自己廢了自己的腿。”

  “別說了!”

  “可是經脈可以逆行,烈火可以下引,但是淤積的心緒,如沙礫入囊,不會消弭,只會一日日裹挾著新的痛苦,日漸長大。”

  “蚌殼里的沙礫日久成珠,人心里的沙礫,日久,成癭。”

  “別!說!了!”

  池鳳酈的聲音不高,平地里卻起了一陣狂風,風聲里整個地面都在震動,四面的廂房門窗沙沙作響,半晌,轟然巨響,廂房的窗戶齊齊掉落,正砸在兩人腳前,砸落的那一瞬,窗扇堅硬的木料,齊齊碎成齏粉。

  池鳳酈深紅的衣袖因風鼓起,高高地揚在身后,像一對赤色的鶴,張開了尖利的喙。

  漫天木屑被狂卷而起,風中漸漸生了火星,一閃一閃的猩紅像灰霾天里藏了無數的兇獸,廊下的燈,半枯的葉,滿地的荒草,都漸漸被點燃,空氣里散發著嗆人的煙氣。

  那些火星在空中漸漸融合成團,像無數火流星,呼嘯向兩人逼去。

  鐵慈和飛羽都沒動。

  兩人原本都站在池鳳酈對面,中間隔著一人的距離,但就在池鳳酈方才爆發那一刻起,兩人便緊緊站在一起,都扣住了對方的手。

  不是握,是扣,是那種隨時都可以耍出一個大擒拿將對方甩到自己身后的手勢。

  顯然,因為勢均力敵,兩人誰也沒擒拿成功,因此憋成了這別扭的手勢。

  另外,飛羽的腳微微后撤,鐵慈卻沒有動。

  以兩人的能力,打不過池鳳酈,逃也沒問題。

  鐵慈還能瞬移。

  飛羽想拉她走,鐵慈不愿。

  她要努力一把。

  鬼島無鬼,白土神也好,藏尸風俗也好,不過是故意散布恐懼,好讓人心生畏懼,乖乖交錢。

  島上一切的神異,不過是因為這三位絕世高手的出手罷了。

  但這鬼島對周圍商船的盤剝,這附近總在需要時出現的海盜,以及歸海這三人行,總讓她覺得沒那么簡單。

  她要知道內情,她還要拆了這三人行,她不要讓自己的國土之上,有人作威作福,凌駕于朝廷和百姓之上,靠吸無辜百姓的血以滿足自己的私欲。

  無數火團逼近兩人。

  池鳳酈的目光落在兩人那別扭的交握姿勢上。

  下一刻,火團停在半空中,四周幽幽濛濛,只有那一團一團細微的火焰,散發著烈烈的紅光。

  煙氣里,池鳳酈在緩慢地咳嗽,慢慢縮成一團。

  鐵慈凝視著她有些佝僂的身影,想起當年聽師父說起過的帝炎池鳳酈。

  曾一劍裂半島,曾烈火燃海溝,曾在火中蹈舞,半座山因她化為灰燼。

  曾是那赤炎所生的精魂,眼眸亦如火灼熱。

  那一抹曾如霞光耀亮半天的紅影,在很多年后隕落,焰火圖騰一抹紅,在蒼白的額間褪色。

  愛情,遇上對的人,是彼此照耀的光彩;遇上錯的人,是滅盡生命之火的冰川。

  鐵慈又開了口。

  “宣瓊以一種不動聲色的方式拿捏住了你的夫君,你的女兒,還要拿捏你們一家的一生。”

  “你如此痛苦,她卻未必滿意,她不想讓你好過。”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能讓你更不好過呢?”

  “那就是,毀了你女兒的一生。”

  “明知道給萍蹤在島上隨便找個不靠譜的人不妥,她卻彈動三寸不爛之舌一力勸說,她如此擅長話術和扮演,你那驕傲又直球的女兒,經得住她偽善的蠱惑嗎?”

  “歸海夫人,您便是甘心受這婚姻的苦,但你甘心你女兒也蹈你一生覆轍嗎?”

  煙氣散盡,傳來池鳳酈有些疲倦的聲音。

  “你很能說,和她一樣能說,真讓我討厭。”

  鐵慈:“…”

  小命要緊,能不叭叭嗎。

  好容易心裂開一條縫,可不得使勁捅。

  池鳳酈忽然道:“跟我來。”

  她在飛羽腿上拍了拍,他便能走了,飛羽若有憾焉地嘆了口氣。

  鐵慈心中呵呵一聲。

  池鳳酈當先驅動輪椅出了門,兩人只得跟著,池鳳酈一邊向前走,一邊道:“萍蹤很信任宣瓊,性子又拗,既然看上了這小賊,我反對是無用的。如果你們能令萍蹤明白過來,我就放你們走。”

  鐵慈道:“無需夫人放,我們走得了。我們要的是夫人的友誼。”

  “友誼?”池鳳酈詫異地回頭看她一眼,道,“你知不知道我聽見這句話很惡心?”

  鐵慈想了一下,也有點惡心。

  綠茶可是一直打著友誼的旗號做小三呢。

  “若成了,許你們一個要求便是。”

  “謝夫人。”

  也幸虧池鳳酈性子這些年被磨平了,不然哪有她討價還價的余地。

  池鳳酈在一處小院前停下,凝視那小樓上的燈光許久,才道:“你們進去吧。我不想看見她對我敷衍的模樣。”

  鐵慈跨進門前,回頭問池鳳酈,“夫人,我知道你深愛歸海先生,為此不惜把親生女兒寄養。被人鉆了空子。事到如今,你后悔嗎?”

  池鳳酈沒有回答。

  直到兩人進了門,一直盯著地面一叢碧草的池鳳酈,才輕聲道:“不,不能就我一人后悔。”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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