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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誰是兇手

  晚上下課之后,鐵慈沒有回舍間。

  那就是個她睡覺的地方,為了避免和一堆男人太多接觸,她都在留香湖畔洗漱,反正天熱,也無所謂。

  丹霜還給她在留香湖林子比較僻靜處的假山里,藏了一張吊床,需要用的時候撐起來,躺在上面悠哉悠哉看湖景。

  湖水倒映花林樓閣,隱約一點燈火明珠般閃耀,那是山長的愛晚齋。

  鐵慈搖晃著,看似昏昏欲睡,卻在那點燈光滅掉的瞬間,睜開眼來。

  她悄無聲息起身,盤膝在樹下給她守衛的丹霜站起身來,收起吊床,主仆兩人脫去青衫,換上黑衣,戴上面罩,如輕煙般掠出花林。

  路上,丹霜悄聲告訴她,她去了靈泉村,聽說慕容端已經逃跑了。

  不出所料,鐵慈點點頭。

  在黑漆漆的愛晚齋下等了一會兒,確定已經人去樓空,丹霜守在院門前,她掠上樓去。

  樓上一排三間房,山長書齋在中間,無聲推開門,確定屋內無人,鐵慈進入,直奔靠墻的多寶架前。

  多寶架最中間一格大喇喇放著一個盒子,沈謐打聽過了,山長收藏的小件金石之物,都在其中,方便他時常拿出把玩。

  鐵慈伸手去拿那個盒子。

  一拿,嘩啦一聲。

  盒子后頭拽出一只手來。

  那只手抓著盒子,往回一拽。

  鐵慈又一拽盒子。

  那手又拽回。

  兩人竟然詭異地隔著墻玩起了搶盒子的游戲。

  樂此不疲模樣。

  鐵慈再次拽回——忽然反手將盒子猛力往里一塞!

  對方不防她使詐,哎喲一聲,已經被堅硬的石盒撞中。

  鐵慈一塞之后,一轉身便撲向窗口。

  門口一定已經被人堵住,窗子卻在二樓凌空,不會有人。

  她撲到窗邊,正要往下跳,驀然停住。

  底下火把燃燒,丹霜被鉗制在兩個黑衣漢子中間,兩柄劍架在她脖子上。

  用來通知的哨子已經被踩碎在地上。

  鐵慈探出臉的時候,丹霜一眼看見她,眼一閉,二話不說,就要對劍上撞。

  樓上有人在鐵慈背后驚叫:“別!”

  鐵慈卻比丹霜動作還快,看見丹霜被制那一瞬間,立即道:“丹霜你敢自盡我就立即棄械就縛!”

  因為緊急,她連標點符號都不敢打。

  丹霜猛地一停,與此同時鉗制她的人也立即撤劍,才免了一場血光之災。

  鐵慈松一口氣,這才怒道:“動不動就尋死,也不看看值當不值當!你再如此魯莽極端,別怪我送你回去!”

  丹霜這才垂了頭。

  鐵慈這才回頭,瞇眼看著對面的山長,中年老美男捂著鼻子,手指下端還有血跡,被她那一盒子撞得不輕。

  看見鐵慈回頭,他嗚嗚魯魯地道:“你那婢子什么脾氣,動不動尋死覓活地嚇死人!”

  “是啊。您該記住這教訓,以后莫要隨便拿刀威脅我的人了。”鐵慈淡淡道,“她會尋死,而我會殺人。”

  “你呀。”山長苦笑道,“都說葉十八不好惹,我看你是霸道。是你夜闖我書房欲行不軌,還不許我拿下你的人?”

  “什么夜闖。明明我是山長請來的。”鐵慈攤手,“您熄燈,閉門,守在墻后,遍邀好友,不就是為了等我么?”

  里間有人咳嗽一聲。

  山長無奈地道:“還躲什么,出來吧,人家早就發現你們了。”

  里間走出幾個人來,監院、院正、陳卓霖,還有一個她不認識的,氣度頗為端嚴的婆子,看衣著打扮,像是大戶人家有身份的嬤嬤。

  山長打開那金石盒子,拿出一枚私章,對鐵慈晃了晃,“你是想來找這個么?”

  鐵慈看著那特殊的彎曲的紋路,和自己那紙片上的印子果然對得上,便點點頭。

  “果然是您啊。”

  “是我什么?是我是賀夫人的上線細作么?”山長笑起來,“我若真是那個細作,早該接了朝廷招攬的官職,進入你大乾的朝廷中心謀取情報,那不是比在書院做個山長更方便更有前景么?”

  鐵慈默然。

  這也是整件事里最讓人想不通的地方。

  無論這個上線是山長還是監院還是院正,其實都說不通。細作的目的是為了獲取更多情報,書院這些高層,就算不是名家大儒,也多半士林享有盛名,朝廷招攬之心熱切,想當官容易得很。

  但她還是笑道:“或許有人想作長線計劃,讓山長桃李滿天下,屆時一呼百應,輕易便掀翻了朝廷呢。”

  “那得等多久?”山長笑著搖頭,“再說一聲老師,真能讓曾經的學生不顧身家性命跟隨?十八啊,你是個聰明人,你覺得呢?”

  鐵慈便笑。

  “那這個印章如何解釋呢?”

  “十八,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嗎?其實有時候,不知道真相才對你好,對所有人好。”

  “我答應了賀先生,要為他尋求一個答案。無論這個答案是怎樣的,我想他和我,都有勇氣面對。”

  “那就坐下來喝杯茶吧。”

  山長的茶室一塵不染,東西卻很亂。

  裊裊白汽如云蒸,鐵慈和山長對坐,輕輕轉動手腕,給山長淺淺斟了一杯茶。

  山長聞了聞香氣,贊道:“技藝絕佳。”

  鐵慈笑笑。

  茶道不是她必須學習的內容,她是未來帝王,不需要給任何人斟茶。

  她只是和赤雪學了一手罷了。

  一杯好茶讓山長心情頗佳,和她介紹那位老婦人:“這是京中容家容老夫人身邊的高嬤嬤。”

  鐵慈微微皺眉,心想容老夫人一品誥命,時常入宮,她身邊的嬤嬤,可不要見過自己。

  看一眼高嬤嬤,那嬤嬤臉色不大好看,但是不像認出自己的樣子。

  因為太后顧忌,她是不怎么召見外命婦的,偶爾宮廷大宴必須參加,和那些命婦隔得也遠,此刻稍有改裝,燈火昏暗,認不出來也正常。

  她稍稍放了心。

  她對高嬤嬤點頭,那嬤嬤卻沒理會她,只對山長道:“先生,我們夫人的意思…”

  山長擺了擺手,道:“何至于如此!”

  那高嬤嬤只好不說話,冷冷坐在一邊。

  山長道:“我本想著,你解不開這個謎,未曾想你還是摸到了這里。這是天意,天意讓我們這些老家伙不必再守著這個秘密。也罷,想問什么,就問吧。”

  鐵慈道:“那我就問了。賀夫人真的是細作嗎?”

  “是。”

  “何方細作?”

  “她自盡得太快,不能確定。但是我們懷疑和遼東有關。”

  “那她真的是自盡的嗎?”

  山長沉默了一會。

  過了一會,他道:“還是從頭說吧。當年唐王魯王作亂,平王也摻了一腳。兩邊都努力拉攏師傅,也就是賀先生。兩邊為了博取師傅好感,先后都派出了最看重的幕僚,那些幕僚多半掌握本主的各種情報并負責處理,隨身帶著一些機密的文件。有時候還會給師傅透露一些,一方面博取他的好感,一方面也請教方策,畢竟師傅全才,于軍事指揮一道也頗有心得。”

  “這就使他的書房里免不了流傳各種要緊訊息,某一日,我去給師傅送夜宵,卻看見師娘站在門外,師傅的書房是不許任何人接近的,師娘這行跡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正在這時,葛監院,當時還是掌書,無意中和我說起,師娘常去藏,每次都在二樓,有一次他的夫人想上二樓找書,師娘還很不樂意,兩人差點吵起來。”

  “以前師娘也去藏,最近卻特別頻繁。正在此時,盛都的唐王和魯王卻因為一場訊息掉換導致的錯誤,險些提前冒失攻打宮城,幸虧要緊關頭發現了,才緊急叫停。事后追查,問題出在唐王一個幕僚身上,那個幕僚當時正在奉命勸說師傅,他被緊急召回,從此失蹤,之后不久,唐王和魯王一改之前委婉態度,近乎強硬地請走了師傅。”

  山長看著鐵慈,“賀師大抵沒有告訴你,他在盛都被羈押時,其實是被當做泄露機密的奸細審問的,吃了許多苦。這事傳到我們耳中,我們便急了,我,麓川,老葛,我們都是師傅的弟子,自然不相信師傅會是什么泄露機密的奸細。然后我們便想到了師娘身上。一直跟著她,有次師娘一大早從藏出來,我們立即跟著進去,翻找了大半日,最終也如你一般,拼出了一條信息,卻不是軍事機密,而是向上線求援,請求幫助救出賀師。”

  鐵慈想這大概就是監院夫人說的,賀夫人一大清早從藏出來,之后便自盡的時間了。

  “我們拿到這證據,非常憤怒。當時年輕氣盛,立即去找賀夫人攤牌,我們痛數她對不住師傅的錯處,無情無義,狼子野心。她一直默默聽著,神情很是震驚。我們又逼她交出聯系者的身份,好用假情報騙他們救人。賀夫人聽了之后,示意要去內室更衣,當時因為男女有別,我的夫人和容麓川的夫人都在,她們兩人跟進了內室,守在簾子外面,沒多久我們就聽見容夫人尖叫,奔出來說,賀夫人自盡了。”

  鐵慈長長出一口氣。

  原來是這樣。

  是自盡,卻也不是自盡。

  說是逼死,卻也不能說是山長他們的錯。

  所有人都是兇手,所有人都不是兇手。</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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