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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新任校霸

  九章算術,勾股定理,對時人不算簡單,對被師傅摧殘過的她來說,又太簡單。

  鐵慈卻不急著做,單手撐著頭,先睡一覺。

  看在助教和同窗眼里,便是一籌莫展。

  山羊胡在她身邊轉來轉去,恨鐵不成鋼地盯著她,鐵慈嫌吵,換個手轉頭繼續睡。

  山羊胡:“…”

  朽木不可雕也!

  睡了半個時辰,舒服許多,鐵慈拖過來一張紙,開始下筆。

  眾人本就一直盯著她,看她一直在睡,馬上就要下課,都已經放了心,此刻見她開始演算,又緊張起來,然而看鐵慈想也不想,下筆唰唰,頓時心中長舒一口氣。

  這題目難得人頭禿,每一步都要想許久,哪能這么快的,顯然是充面子呢。

  眾人也就不再關注,專注地揪自己的頂毛。

  規定的時辰到,山羊胡敲桌子,開始親自收卷。

  有人嘆氣,有人抱頭,有人抓緊時間再算一筆。

  鐵慈吹吹筆尖,擱在筆洗上,身子往后一仰,姿態從容。

  戚元思幫忙收卷,取走她滿是墨跡的卷子時,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算術助教人瘦胃口大,每次小考出題恨不得從抬頭寫到頁腳,從來沒有人能把題目做完。

  看葉十八這滿卷黑字,這是做完了?

  但是運算步驟卻很少,有的甚至只有一個答案。

  別是糊弄著填的吧?

  戚元思算術也不錯,一邊把卷子送上去一邊看鐵慈的運算,驀然腳下一個踉蹌。

  旁邊有同窗驚問他怎么了,戚元思扶桌站起,驚疑不定看向鐵慈,鐵慈對他齜牙一笑。

  戚元思生生給大白牙的笑容炫花了眼,昨日氣焰全滅,匆匆將卷子交上,便坐回座位,一臉的神思不屬。

  山羊胡還是個喜好當堂批改的人,這行徑不吝于對學生們當眾處刑。眾學生緊盯著老頭枯黃的手指沾了點唾沫,點錢一般嘩啦啦翻點墨卷,心吊在喉嚨口,人人此時都是諸方神佛的臨時信徒,各種祈禱滿天飛,只求老頭當堂先批別人的,好讓自己逃過一劫。

  老頭那令人眼花的手指忽然停下,唰地抽出一張來,他沒讓屏息的眾人等太久,幾乎立刻,有點粗啞的嗓子便響了起來,“葉十八!”

  “學生在。”

  眾人意外又不意外地齊齊回頭。

  已經習慣了,但凡有意外,必有葉十八。

  “都做出來了。”山羊胡彈彈墨卷,先拋出炸雷般的一句,然后吊起眉毛,“卻連計算步驟都沒,你要老夫如何信你?”

  “請先生考問便是。”

  “田廣十二步,從十四步。問為田幾何?答曰:一百六十八步。從何得來?”

  “廣從步數相乘得積步。以畝法二百四十步除之,即畝數。百畝為一頃。”

  “田廣二里,從三里。問為田幾何?答曰:二十二頃五十畝。何解?”

  “廣從里數相乘得積里。以三百七十五乘之,即畝數。”

  “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適與岸齊。問水深、葭長各幾何?曰:水深一丈二尺;葭長一丈三尺。從何得來?”

  “半池方自乘,以出水一尺自乘,減之,余,倍出水除之,即得水深。加出水數,得葭長。”

  “井徑五尺,不知其深。立五尺木于井上,從木末望水岸,入徑四寸。問井深幾何?曰:五丈七尺五寸。何解?”

  “置井徑五尺,以入徑四寸減之,余,以乘立木五尺為實。以入徑四寸為法。實如法得一寸。”

  快問快答轉瞬而過。

  山羊胡又添了幾個卷上沒有的問題,鐵慈低頭算一陣,也當場回答了。

  小伙伴們直著眼睛,氣若游絲。

  眼睜睜看著山羊胡略一點頭,筆走龍蛇,“優異”兩字唰唰而成。大得漲眼。

  山羊胡也不看其余人卷子了,將鐵慈的卷子往墻上一貼,“都好好看看!”

  有人不服氣地咕噥:“他明經還不是下下…”

  “嗤。”老頭的胡子都嗤翹了起來,“明經那些死記硬背的玩意,誰學不會?算術才是真正考校智慧的學科!”

  “是科學王冠上的明珠!”鐵慈接。

  老頭半懂不懂,也不妨礙大力點頭,如遇知己,“對!算術才是實務之學!”

  鐵慈想難怪這位這把年紀只能當助教。

  下了課,鐵慈看見戚元思快步沖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之后是學《周易》,眾人破例地熱切期盼來一場小考,這周易,這位總不能也優異吧?

  《周易》教諭卻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照常講書,令眾人大失所望,又嘆鐵慈運氣好。

  卻沒人知道,周易教諭原本今天確實也打算來一場小考,看看那位風頭正勁的葉十八水準如何,奈何他今日出門前算了一卦,今日宜講書,不宜開考。

  不過他也不知道的是,他當時用銅錢算卦,正要開卦,忽然外頭有異聲,他轉頭去看的時候,桌上銅錢悄無聲息翻了個面,改了卦象。

  周易教諭搖搖頭,夾著書去上課后,他的窗外,容蔚不急不忙地走過。

  鐵慈其實倒也不怕,她擁有得天獨厚的學習資源和條件,沒道理還不如這些書院學生,只是實在不喜歡死記硬背罷了。

  中午去餐堂,代打飯生意很好,甲舍學生的氣焰消了很多。

  鐵慈一路走過去,那叫一個見者辟易,放飯窗臺前原本排了長龍一般,鐵慈一過來,學生們一個個撤走,生生將最后一個的她頂到了最前面。

  活像那什么摩西分開紅海。

  鐵慈對著打飯的婆子討好的笑臉,后知后覺地發現現在自己成了校霸了?

  書院本來暗中隱隱有流派,決定著每個人在書院的資源劃分和待遇。比如馬德母族是海右大族,和海右諸官府都私交良好,馬德為人又看似豪爽四海,因此隱隱成了海右派之首,如今被她一蛇抽倒,海右派今日都繞著她走。

  按照派系傾軋規則,海右派和她敵對的時候,盛都派便該來拉攏。海右派被她打倒,盛都派就應該也視她為敵。

  然而這些都沒發生,書院里的秩序,并沒有如李植所說那般,在她面前完全展現。

  大概和容溥有關吧。

  容家,很可能比她想象得還要有勢力呢。

  既然大家都讓出來她也不客氣,鐵慈打完飯獨自在桌子邊坐下,四面四張桌子都是空的。

  鐵慈無所謂,她本就習慣獨自一人高高在上。

  丹霜赤雪中午也要吃飯,鐵慈讓她們不必來伺候,她看了看今日明顯肉比較多的菜色,想著餐堂的格局制度,和師傅說過的她那個時代的高校食堂很像,而這些都是當年賀梓制定的規章,兩人之間是有什么聯系嗎?

  師傅一直很緬懷她那個時代,在她口中,那是一個高度文明的,自由的,現代化的,比現今社會強上百倍的時代。鐵慈對此有些向往,卻并不羨慕。

  時代總是在慢慢發展的,誰也不能一口吃成一個胖子,高度文明也是由低等文明演變進化來的,需要經過無數次的革命流血和改革,在不斷豐饒的土壤上才能慢慢開出花來。

  傳說中的會飛的雞,日行千里的車,可以不見面遠隔萬里對話的小盒子,都很奇妙,可是沒有電沒有基站沒有一系列的那什么科技基礎,小盒子拿來大乾不就是個盒子,還不能裝東西。

  她慢慢吃著,想著等會去院務那里兌現獎金,順便請個假下午補覺。

  忽然有人端著飯盤過來,卻是容溥。

  他很少在餐堂吃飯,鐵慈好幾日都沒看見他,聽說又病了。

  今日他卻出現了,一路過來時,坐在隔間吃飯的女學生們的眼珠子便溜溜地跟著。

  容溥倒也沒目不斜視,眼風隨意地瞟過去,偶爾微微一笑,看得粉紅的桃花一朵接一朵開。

  他坐到鐵慈對面,推過來一只飯盒,里頭菜色精致,明顯不是食堂出品。

  卻并不是鐵慈喜歡吃的菜色,當然這世上除了有限的幾個人也沒人知道她到底喜歡什么。

  鐵慈禮貌客氣地夾了一筷子,并禮尚往來地把自己的菜盤推過去,原以為容溥不會吃的,但他居然也拿起筷子夾了一筷。

  鐵慈有那么點奇怪的感覺——雖然兩個男人互相讓菜不是個事,但容溥知道她的身份,兩人這般的來往,就顯得不那么光風霽月。

  而她不大舒服的關鍵是,容溥好像是故意不這么光風霽月。

  更郁悶的是,他故意不這么光風霽月,她還不能上綱上線顯得自己自作多情。

  她只好悶頭吃飯,時不時容溥和她聊幾句,她也不好不理。

  想起一事,她便問道:“聽說你這幾日病了?”

  容溥咳嗽一聲,道:“老毛病。”

  見他不愿多說,鐵慈又問:“那日你去林中尋我了?”

  容溥頓了頓,給她夾了筷菜,才笑道:“當日下課后不見你,我便進去找了;如今時隔好幾日,你終于問起。”

  鐵慈:“…”

  這蓮里蓮氣的幽怨。

  于是她鐵血直女地答:“你知道就好。”

  容溥:“…”

  這話沒法談下去了。

  雖然當事人都覺得話沒法談,但是桌子窄,看上去兩人便如頭靠頭吃飯一樣,再加上竊竊私語,四面人的眼光不斷掃過來,都覺得他們談得甚好。

  不一會兒,丹野拉著呼音大步走過來,自己往鐵慈身邊一坐,把呼音按在了對面容溥身邊,呼音倒不生氣,轉頭對容溥一笑,問他:“你這菜看起來好吃,我可以嘗一塊嗎?”

  容溥瞟一眼丹野,一笑,喚人另拿了一個小碗來,慢條斯理給呼音撥了一小碗,輕輕推了過去,慈愛地道:“吃吧。”

  鐵慈覺得他那眼神,喂小狗似的。

  呼音很是快樂地吃了起來。丹野瞧著,也不知道被牽動了哪根瘋神經,把碗往鐵慈面前一推,道:“你也給我撥半碗。”

  鐵慈震驚:“什么玩意。撥半碗給你我還夠不夠吃?再說你們西戎人不是不吃魚!”

  丹野怒道:“韭菜雞絲不能分我嗎!你怎么這么吝嗇!”

  “韭菜雞絲你自己不也打了!貪心太過小心雷劈!”

  丹野怒而猛食雞絲,兩口扒完,“現在我沒有了!”

  “沒有自己再打去唄。西戎王室又沒破產。”

  丹野:“…”

  又有人走近,將狼主一瞬間想摔碗的沖動壓了下去,卻是衛瑄帶著衛瑆,坐到了他們隔壁的桌子上。

  衛瑄向來討喜模樣,待人親切隨和,在書院人緣極好,此時一邊走,一邊還散財童子一般,端著一盤小食四處散發,坐下來的時候,盤子里還剩了一半,卻是一種淡綠色的糕點,晶瑩剔透,看上去極其清爽。

  “這是我們南方一種瓊漿草熬化制作的點心,用井水湃過以后清涼爽口。來,大家都嘗嘗。”

  衛瑆只埋頭扒白飯,還有一些蘿卜,一邊吃一邊直勾勾地盯著鐵慈。

  任何人吃飯時候被這樣盯著都難免毛骨悚然,丹野感受到這樣的目光,眉毛慢慢豎了起來,正要說話,被鐵慈一腳踩在靴子上,嗷地一聲。

  鐵慈踩住他,身子探過去和衛瑆說話,“阿星,蘿卜好吃嗎?”

  衛瑆好半晌,才緩慢僵硬地動了動肩膀。

  衛瑄道:“他吃東西就吃那幾樣,大多數新的食物不愿意嘗試。”

  鐵慈卻看見衛瑆眼睛盯著方才容溥給自己的鹵蛋,她卻不忙著夾給他,盯著他眼睛道:“這是蛋。”

  衛瑆道:“蛋。”

  鐵慈:“想要嗎?”

  衛瑆默然。

  “告訴我你想要,或者做手勢告訴我。不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鐵慈把蛋湊近了些,讓衛瑆聞它的香味,卻并不立即給他,“告訴我,你想要的。”

  衛瑆眼睛隨著鹵蛋轉,終于道:“要,蛋。”

  衛瑄瞪大了眼睛。

  鐵慈笑起來,立即把那蛋遞過去,示意衛瑆來接。并且從容溥的盤子里毫不客氣又拿了只切片的鹵蛋。

  丹野目灼灼盯著,那眼神一言難盡。

  鐵慈對衛瑄道:“注意他喜歡的東西,用他喜歡的東西引導他表達,不要太快太主動給他。”

  衛瑄點頭,若有所思。

  “傍晚的時候來找我吧,我陪他做點運動。”

  衛瑄又點頭,正要感激地說什么,忽然身子一僵。

  一個人坐在了她身邊,姿態十分舒展地道:“沒座位了,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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