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
風乍起。
宛若輕掃著檐上積雪,又好似一枝桃花撲落下了些細碎的亂紅。
蘇音的心被這弦音拂得靜了靜,睜開眼往上看。
山岳般的虛影依舊是她熟悉的,包括那彎著身子四處打量的神態,亦帶著她絕不陌生的好奇勁兒。
惟獨變了容顏。
她咽了咽略有些發干的喉嚨,面上也端出個笑來,問:
“你…整容了?”
聲音并不高,那披發布袍的虛影卻仍聽見了,于是轉過視線,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搖搖頭。
蘇音倆眼又直了。
我的媽我的媽,怎么會有人能把腦袋搖得這么好看?怎么會啊?
被顏值懾了心魄的蘇音,一時又忘了接下來要說的話,只呆站在那里不語,直到識海中的白弦再度“錚”地一響,她才像是被金剛大猩猩的頭錘砸了一記,瞬間請醒了過來。
嘶,好疼!
神魂被不可名狀地痛揍,那真是痛徹骨髓再加一萬倍的痛感。
最氣人的是,動手揍她的還不是人,而是一根琴弦,這就有點哪啥了。
看著識海中高懸于海面的那一抹冷白,蘇音打從心底里顫抖了一息。
我家大白的神格居然是審判之鞭么?真是恐怖如廝。
“瓔——”
便在蘇音兩股戰戰之時,殷紅的赤弦忽地一聲輕響,弦音低緩溫柔,像暖洋洋的春風拂過面頰,神魂深處的劇痛亦飛快淡去,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
蘇音看了看宮弦,再看了看羽弦。
白的唱紅臉、紅的唱白臉是吧?
不過,這一個巴掌一個棗兒地,卻也頗具奇效,蘇音此時眼清心明、無悲無喜,卻是不再像之前那樣昏昏然了。
凝下神來,她再度抬頭望向某人,卻見對方正蹲在墻犄角那兒,磨盤大的手指頭在熱帶魚缸外頭戳戳點點,逗魚逗得不亦樂乎。
蘇音一臉抽搐。
真是再帥的神顏也架不住這傻缺樣,現在看看,也很平常嘛。
心如止水的蘇音清了清嗓子,正色說道:
“你的樣子變化太大,我差點以為弄錯了人。這到底是什么情況?還是說你就是隨機長的?”
傻大個兒動作一頓,陡地直身而起,居高臨下地看著蘇音,眼神似是方才淡了些,語聲亦很淡:“吾之樣貌,并非隨意而生。”
停了停,攏起衣袖,似涼似熱地反問蘇音:“汝不覺吾面善乎?”
你沒覺著我這張臉瞧著眼熟么?
蘇音腦中自動翻譯出了這句話,再凝神打量了幾眼,心頭忽地動了動。
被他這一說,果然的,這張臉還真是確實越看越熟悉,就好像不久前才見過似地。
此念一生,蘇音腦中驀地現出一張絕美的容顏來,不由失聲叫道:“韶華?”
細看眼前這張臉,的確有八成像是韶華,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神尤為神似。
但奇異的是,分明有著高達八成的相似度,可蘇音方才竟不曾一眼認出來,究其原因,卻是因為這張臉上某些關鍵的部分或者說是神態,像另外一個人。
是誰呢?
蘇音總覺那另一個人亦是她熟悉的,可那人便如被濃霧籠罩,每當她覺得呼之欲出之時,那影子便又往遠處飄一些,怎樣也抓不住。
而越是如此,蘇音便越覺得這很重要。似是只要想出那個人,她便能抓住問題的關鍵。
她下意識地閉起眼,凝聚起全部的意志,撥開重重迷霧,向著那個影子靠近。
漸漸地,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影影綽綽地自霧中現出,還伴隨著一道似曾相識的哭聲:
“師父…”
是阿白的哭聲,
蘇音一下子張開了眼睛。
天心道人?!
她霍然抬頭,死死看著那個高大的虛影。
那張巨大的臉將一切細節放到最大,蘇音于是最終確定。
是的。
這張臉上的某些部分,與天心道人一模一樣。
原來,改換了容顏的古風殺手,是將韶華與天心道人兩個人的長相融合在了一起:
五官與韶華像了八成,而臉形與下頜的輪廓、以及眉眼間那似有若無的蒼涼之意,卻是屬于天心道人的。
這是一個完美的縫合怪。
蘇音想道。
這么一想,此前那個機甲臉獨眼怪的造型,似乎也很縫合啊…等等,縫合?!
蘇音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起來。
一個念頭在這個瞬間竄入腦海,她不及多想,脫口而出:
“你這臉是不是根據我的想法來長的?也就是說,我怎么想你就怎么長,是不是?”
不知何故,聽了這句問話,高大的男子眼神微冷,靜立片刻后,啟唇吐出一個字:“然。”
蘇音愣了一剎,旋即狂喜,張口就來:“啊哈哈太好了那你給我變成…”
話還沒說完,那冷淡的語聲便忽又響起:“…亦不然。”
寥寥三字,硬是將蘇音后半句話給卡在了喉嚨里。
她張著大嘴,好半天才緩過那口氣來,瞪眼道:“你這話什么意思啊?到底是還是不是?”
問完了,又飛快補充:“那個,咱商量個事兒哈。能不能請你改用正常的現代華語跟我說話?我語文不好,聽你說話真有點兒費勁。”
長發俊男不說話。
他攏著寬大的袍袖,靜靜地看著他,那眸光既不冷、亦不熱,唯覺淡然。
蘇音莫名便有了種被鄙視的感覺,當時就不樂意了,擲地有聲地道:“語言是一種溝通交流的工具,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回答她的,是一聲極輕的嘆息。
隨后,那有若撥弦般動人心魄的聲線,便響起在了蘇音的耳畔:
“好,我用白話與你說。你剛才的看法并不完全正確,所以我的答案是‘是,也不是’。
我樣貌的改變確實與你中想法有關,但這并不代表你隨便一想,我就能順應你的心意而改變外貌。”
悅耳的語聲好聽得讓人只想沉醉于其間,蘇音那點兒報立刻消了,順著對方的思路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說,當我的想法符合或達到某個特定的條件時,才能觸發你改變長相這個選項?”
“是。”長發帥哥側首觀察著玻璃缸里的游魚,似乎覺得魚比蘇音更有看頭。
蘇音自不會與他計較,蹙眉思忖了片刻,說道:
“你第一次出現時,便長了張金屬機甲臉。這是不是因為那段時間我正好看到了高達,所以就把高達的長相安到了你臉上?”
這話一出,那山岳般的虛影便緩緩轉過頭,掃了蘇音一眼,道:“你繼續往下說。”
雖然語氣很淡,卻大有鼓勵之意。
這表明本宮的思路對了。
蘇音有了些底氣,于是又道:
“你第二次現身時,臉上多出了一個和千目一樣的獨眼,這是因為在那之前我剛剛打敗了千目,所以你…”
說到這里,她忽然又覺得不對,搖頭道:“…好像也不是這么回事。
我記得后來我還打敗了李大善人變化的陰鬼和妖道無塵子呢,按說,你應該也把他倆的長相融合了才對啊,可你后來卻又沒有。”
“唔,雖不中,亦不遠矣…嗯咳,我是說,你雖然想得有點歪了,但掰一掰還能再掰回來。再動動腦子,仔細想想。”
已經不能叫機甲戰士的某男背著兩手,像個啟發小學生的老學究。
其實,用不著他提醒,蘇音自己也有種隱隱的感覺:
她快要觸摸到那個關鍵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