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帶著疑惑,但卻無人去多嘴問上一句。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救人。
陳芷瑜很快便被七手八腳地救了上來,人還是清醒著的,沒暈,就是臉色很蒼白。
救她上來的主力軍,是一個美院的男同學。
小男生看著也就二十出頭,一張臉凍得唇青面紫,都看不出五官來了。
雖說現在是夏天,清晨的湖水還是頗冷的,他此刻已是全身濕透,長袖t恤緊緊貼在身上,露出了六塊腹肌的輪廓,一看便是經常鍛煉的。
“同學,真是謝謝你。太謝謝你了。我代表劇組感謝你!”董樵當先擠出人群,上前拍了拍小男生的肩膀,用力地握住對方的手,臉上寫滿了感激。
他是真的快要嚇出毛病來。
劇才拍了一半兒,這就險些搞出大事情,炒話題也不是這種炒法,真是嚇得人心肝五臟都要移位。
所幸,事情的結果還不算太糟,無論是落水的還是救人的,俱都平安無事。
只要人沒事,余者都好說。
此外,現在的時間也還早,湖邊并沒幾個人,到現在也沒瞧見有誰舉著手機拍視頻,這讓董樵又暗松了一口氣。
這事兒到底炒作抑或不炒作,不是他一個導演說了算的。只要在他手上各人平安、消息也第一時間封住,其他的交由片方全權處置,他沒意見。
心中如此想著,董樵對那個小男生越發地感激,拉著對方說了好些感謝的話,待得知他是油畫系的,便笑著套起了近乎:
“我說呢,原來是小學弟啊,真勇,是條漢子!”
小男生很靦腆,摸著后腦勺說不出話來,倆眼時不常往旁溜一下。
近處的兩朵小花、遠處站在防護墊旁的蘇音,都是難得一見的美女,比他們美院的素人小姑娘又是一番滋味,小伙砸看得兩眼發光。
董樵見狀,也不點破,反倒旁敲側擊套他的話,很快便知道,小男生姓婁,油畫系大二學生,今天早上繞湖晨跑時,驚見有人落水,于是見義勇為,跳水救人。
此時,服裝組已經拿來了好些干衣、毛巾、薄毯等物,先讓兩個人裹著取暖,防止他們受涼感冒。
婁姓小男生到底年輕體壯,沒多久便恢復如常,臉色也紅潤起來,看上去倒也有幾分清秀。
董樵安排人請他到旁邊的涼棚下面坐著休息,又拿出牛奶點心招待他。
這是當事人之一,必須首先安頓好。
再看一旁的陳芷瑜,裹著毛毯還在發抖。
她才掉下水沒二十秒就被人救了上來,心肺皆未受損,剛才也有懂水性的女群演幫她控過水了,也沒吐出水來。
只是,她的情形看上去很不好,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濕漉漉的頭發黏著額角,也不說話,就這么裹緊毯子坐在折疊椅上,雙目失神地盯著虛空的某處。
好像被什么東西嚇住了。
郭凱琳倒是哭得淚水漣漣地,上氣不接下氣抹著眼淚,一面巾便蹲在她身邊問她:
“你…你沒事吧?芷瑜,你現在怎么樣了?我…要不要打電話叫救護車?”
陳芷瑜好似沒聽見,眼神發直、神情呆滯。
“先叫救護車去醫院,那個男同學也一起去。”
一道簡潔的女聲驀地響起,隨之而來的,是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的清脆聲響,穩定且沉靜,帶著上位者的氣勢。
“鄭姐好。”
“鄭總來了啊。”
“鄭制片好。”
此起彼伏的問候聲中,眾人向著兩旁散開,鄭宜人穿著半身戲服,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身邊兩名助理替她捧著發套和另半套戲服。
她應該是在服裝換到一半時聽說了此事,于是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一瞧見她,郭凱琳就仿佛看到了親人,哭著叫了一聲“鄭姐”,便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冷不防一只蒼白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吃了一驚,回過頭,便見陳芷瑜竟借著這一扯之力,身體搖晃著站了起來,蒼白柔弱的臉上,綻出了一絲笑意:
“鄭總,我…我沒事的,您怎么來了?我真沒什么…”
話未說完,她的身子便晃了晃,險些摔倒,旁邊的兩個女群演連忙扶穩了她。
顧豈琳抿了抿唇,眼神忽地便黯淡了下去,沒再說話,抹著眼淚退回原位。
鄭宜人疾走幾步,挽住了癱倒在群演身上的陳芷瑜,半是心疼半是焦急地道:
“快,快坐下,你沒傷著哪兒吧?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的?你放心,我已經叫人打120了,救護車很快就到。”
“我…我還好。”陳芷瑜無力地說道。
這個瞬間,她臉上的笑容是那樣地脆弱,宛若易碎的水晶,又好似陽光下即將融化的冰雪。
蘇音遠遠地看著,心里是一個大寫的服。
難怪郭凱琳連輸了幾陣呢,瞧瞧人家這演技,那真是連頭發絲兒里都是戲。
不過,鄭宜人這頭千年的妖精,會看不出這姑娘是在演聊齋?
蘇音覺得,老鄭那火眼金睛地,想必一眼就將對方的底褲都給看穿了。
然而,看鄭宜人的神態,那真是情真意切、關懷備至,就好像被對方的真情流露而感染一樣。
只見她輕輕拍了拍陳芷瑜的手,柔聲寬慰了她幾句,便讓助理扶住了她,隨后回頭提高聲音道:
“來幾個人去拿個備用保護墊來,先把小陳搭到學校西門口去,一會兒救護車來了直接抬上去。”
又吩咐旁邊的助理甲:“你也陪著一起去,過會兒姜副總也會過來,你跟他說明情況。”
潛臺詞是,必須把事主之一給看好了,別在醫院鬧出啥幺蛾子來。
助理甲心領神會,說了句“鄭總放心”,便在女群演的幫助下將陳芷瑜扶去了一旁。
郭凱琳也默默地跟了過去。
從頭到尾,鄭宜人沒與她說過一個字,也不曾看過她一眼。
“嘖嘖,這是要涼的節奏啊。”
站在遠處的小周輕聲吐了句槽,拉了蘇音一把道:“蘇蘇姐,咱們找地兒歇著去?還是就在這里等?”
蘇音沒說話,兩只腳卻牢牢地釘在地上,挪都不帶挪一下的。
她的底線就是不往前湊,但眼前有瓜不去吃,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小周秒懂,捂著嘴直笑:“好吧,好吧。那就在這兒等著,可能過會兒就開拍了。”
蘇音嚴肅地點頭:“對,咱得敬業。”
便在她說話時,遠處又匆匆跑來幾個人,其中一人的脖子上還掛著工牌,顯然是新藝美公司的員工。
看起來,鄭宜人在短時間內做出的安排還不少,這些人應該奉旨跑來幫忙的。
有了他們的加入,事情很快便得到了處理,陳芷瑜被抬了下去,那個救人的小男生以及郭凱琳也都跟著去了。
片場重新恢復了秩序,鄭宜人與董樵小聲商量了幾句,董樵便走到一旁去打電話,鄭宜人則拿起他的電喇叭,拉過來一把椅子站上去,清了清嗓子,高聲道:
“喂喂,來,大伙兒都過來一下,我說幾句。”
場子里很快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不再說話,看向椅子上的鄭制片。
鄭宜人無聲地吸了一口氣。
出了這么檔子事兒,她倒也不擔心有誰往外爆料,畢竟工作人員都是簽過協議的,被抓出來了那就得賠得傾家蕩產。
但是,必要的安撫工作還是得做,以免流言四起,影響工作氛圍。
舉止環視了四周一圈,鄭宜人緩聲道:
“我很高興看到大家今天的表現,你們都很好,每一個都很好。正因為有了你們,才避免了現場一起意外事故的發生。
在此,我謹代表片方感謝大家的熱心與配合。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今兒晚上烤肉走起,我請客。”
人群立時鼓噪了起來,好多人拍起了巴掌。
鄭宜人兩手向下按了按,待四下聲息稍定,她便收了笑,正色道:
“另外,我也要在這里做個口頭檢討。我們新藝美的安全教育工作沒抓好,員工出事兒,也是我這個老總工作上的失職,給大家添麻煩了。我先跟大家道歉。”
她深深地彎腰鞠了一躬,不待眾人有所反應,便又直起身道:
“今天的拍攝進度可能要耽擱不少,等會兒還要請大伙兒加把勁兒,辛苦辛苦,咱爭取完成工作計劃。
我在此正式宣布,今兒凡在場的,都拿雙份兒,結活兒的也按日均拿雙份兒。”
這話一出,整個片場靜了一秒,隨后便陷入了歡呼與口哨的海洋。
這比請吃烤肉實惠多了,就連蘇音這種拿片酬的,也能按天多拿一份兒錢,她也樂得兩眼瞇了起來。
“謝女王陛下”、“鄭姐威武”、“鄭姐姐我愛你”,一堆人在底下瞎嚷嚷,鄭宜人笑罵:“我可去你們的吧!胡咧咧啥呢。”
一口的東北大碴子味兒,眾人又是一陣轟笑。
再簡短宣布了幾條片場紀律,鄭宜人便跳下椅子,將話筒放在了椅子上。
現場工作人員得到了安撫,她明顯地松了口氣,捧著助理拿來的水杯喝了兩口,那廂董樵也打完了電話。
沒多久,一群學校師生便呼啦啦地趕到了,有校董會的、有學生會的,也有院系工作人員、班級輔導員之類的。
蘇音雖然離得遠,卻也能聽見董樵與他們的寒暄客套之語,同時,也大大地飽了一回眼福。
美院的師生們,不論男女,的確都很打眼中性詞。
比如,剃光頭的學生會副主席女、穿裙子束長發的某國畫老教授男、雞冠朋克頭的某班干部分不清男女以及一席長衫的某位男老師。
順說一句,那位長衫老師顏值頗為不低,相貌溫潤、氣質儒雅,站在那里衣袍當風地,非常吸引眼球。
“媽呀穿長衫的老師好帥啊,愛了愛了。”
“那個雞窩頭是我的菜。”
“切,那是女生好不好?”
“女生我也可以的。”
幾個小群演湊一塊兒吃吃地笑,蘇音則豎起耳朵聽壁角。
其實也沒什么好聽的,說來說去皆是套族。
以鄭宜人為代表的夜瓏劇,組對見義勇為的美院學生提出鄭重表揚,而院方及學生會、班集體則表示會馬上安排人員,前往醫院探望,并著手安排后續事宜。
兩邊的一致意見是:見義勇為、必須獎勵。
至于給什么獎勵,那便是美院內部的事了,片方無權置喙。而鄭宜人如此大張其鼓地宣揚起來,其最終目的,還是為了給事情定調子。
將事件的焦點從演員互撕落水,轉移到大學生勇于救人之上,丑聞便能立刻化身為正能量,這個炒作方向既可淡化事態,也符合校方利益,對接下來的校招工作亦有推動作用。
別看劇組光鮮亮麗、鄭宜人又還是個公司老總,跟東北美院比起來,他們完全提不上筷子。
一所百年名校在地方乃至全國的影響力,遠非小小的電視劇組能比,所以,鄭宜人的姿態非常謙遜,校方的意見基本照單全收。
兩邊很快定下了口頭約定,鄭宜人客氣地送走了校方人士,拍攝工作這才得以繼續,蘇音的威亞也重新吊上了。
這場戲拍得相當順利,兩條就過了。
反倒是她與鄭宜人的對手戲,磨了好一會兒,但原因并不在蘇音身上,而是鄭主演在拍戲的過程中,斷斷續續接了好幾通電話。
雖然蘇音不曾開放神識去聽,但看鄭宜人的表情也能猜出,鄭宜人接的那些電話,基本上沒啥好事兒。
好容易拍完了這場戲,鄭宜人主動走到蘇音面前,歉然地道:
“不好意思啊好小蘇,姐姐拖你后腿了。等你殺青了我也回來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吃個飯。”
這態度好到蘇音都有點誠惶誠恐,連忙搖頭:“沒有的事兒,沒有的事兒。主要是我演技太不成熟,幾個地方臺詞沒對上。”
“主要是我雜事兒太多了。”鄭宜人十分客氣,說了好半天話,末了,遞過來一張極考究的燙金名片。
直到這一刻,蘇音才終是對這題中之意有所明悟。
向蘇音道歉是虛,和宮商以及其背后的天元集團拉關系,才是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