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蘿將季櫻從被窩里薅了起來,便跳下床坐去桌邊,半點沒拿自個兒當外人地拈了桌上的松穰卷來吃。
“這還用說?”
她滿不在乎地道,嘴里塞了吃食,說起話來有點含糊不清:“你也不想想石家是個甚么家庭,又是甚么排場,他家老爺子過壽,城里還有人不曉得?不瞞你說,咱家固然有錢,但論及身份地位,在石家跟前當真矮了一頭,這回他家連咱們也一并請了,我還覺得怪意外的呢!”
小松鼠似的吭哧吭哧吃完一塊卷,她又拿眼睛瞟瞟趿著鞋一臉生無可戀的季櫻:“你問這個做什么?莫不是怕遇上馮秋嵐她們,好好兒的一天又被攪和了,玩不盡興?”
“我怕她做什么,大不了再讓她去水里劃一次船,我看四叔那地方,水潭之類的景可也不少。”
季櫻撇撇嘴,慢吞吞地洗臉:“你想想,這兩日咱家才折騰出什么事來?石家宴請,咱們必是要舉家給面子前往的,這個節骨眼上,到了那人多的場合,免不了被明里暗里地議論,咱們祖母能高興?身子骨本就剛好,到時候,豈不又添堵?”
“…也對。”
季蘿本還打算再吃一塊卷來著,都送到嘴邊了,聽了這話,登時沒了胃口,見季櫻坐下梳頭,便顛顛兒地蹭了過來,從鏡子里看她:“那你說怎么辦才好?”
“我怎知?”
季櫻也犯難:“咱們倒無所謂,橫豎我這張嘴素來說不出好聽的,若是真有人揣著惡意編排,我便半點不留情地罵過去也就罷了,誰怕?”
思忖了一回,便道:“不若請三嬸在祖母跟前探探口風?倘使她老人家真個嫌煩,索性找個由頭不去罷了,有咱們呢!”
她們姐兒倆在這商量著,那邊廂,卻不想季三夫人這當口也正巧在和季老太太商量此事。
同季櫻揣的是一樣心思,季三夫人也擔心季老太太去了會吃一肚子氣,言語間,便有幾分勸她干脆稱病不去的意思,讓家里旁人代為走一遭,應付應付也就罷了。她又一向是個爽利人,說起話來便沒太多斟酌,直腸直肚地就問了出來。
“我為什么不去?”
季老太太眼下實則也剛起,收拾利落了將將在飯桌邊坐下,聞言便是一瞪眼:“合著咱家還有錯兒了,羞于見人了?”
“…我哪是那個意思?”
季三夫人一怔,頓時也著急,嗓門不自覺就響亮起來:“娘這話說的,錯兒當然不在咱們身上,可這世上糊涂人難道還少了?”
一個聲音如洪鐘,另一個嗓門大,乍聽著跟吵架似的,屋子外頭便有小丫頭探頭探腦,偷偷覷了兩眼,腳底抹油就要去報信兒。
“那是誰?”
季老太太眼睛還怪尖的,一下子將她逮個正著:“又是被三丫頭安排來盯著我吃藥的那個吧,怎么著,這是想到三丫頭跟前搬嘴?成日跟個盯梢的似的,吃藥遲了片刻你便去告狀,這個家到底誰說了算?你給我趁早站穩當了,若是敢去,明兒我便讓你去灶下燒火!”
小丫頭扁扁嘴,委委屈屈站定,果然不敢動彈了。
季老太太不過說說而已,哪可能真為這個打發她去做粗使?扭頭便沒好氣跟季三夫人嘀咕:“櫻兒那個破丫頭,越來越囂張,連我都敢管,還是我太縱著她!”
卻也只是這么一說。
她明事理,自然曉得季櫻此舉皆因擔心她,全是為了她好,假使換過另個人,說不定便會覺得自個兒的孫女生了異心。
歇了口氣,她便又接著先前的話頭繼續說:“你既知那些背后議論的都是糊涂人,又何必將他們放在心上?咱家這事兒,錯處不在咱們自個兒身上,就算被當成笑話,一陣風吹過也就散了,他們糊涂卻是一輩子!我不當面笑話他們,都算是給他們留面兒了!”
“再說,此番石家的壽宴,可是擺在城南咱自己的鋪子里的。你四弟你還不清楚?從小到大就沒個正形兒,難得這買賣他頗有興致,張羅得似模似樣,頭回接這么大的生意,我這當娘的,就算真病得爬不起來,也得掙命給他撐場面去!按我說,咱不僅要去,還得風風光光地去——前兒不是剛做了新冬衣嘛,全家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打扮利落了,尤其是那兩個丫頭,若是不齊整,我可不依的!”
季三夫人暗地里念叨,您可真夠任性的,心中卻多少踏實了些,當下便應了,自去安排不提。
于是,到得了石家壽宴那日,姓季的一戶果真齊齊全全地出了門。
平日里他家外出便頗有排場,今日也不考慮替人節約地方的事兒了,馬車都多帶了兩輛,聲勢浩大地一路往城南去。到了醉花間外,馬車停在了周邊的空地上,一眾人便紛紛下車,同其他賓客混在一塊兒,往大門里進。
季櫻今日這一身,是季老太太擰著耳朵給捯飭的。衣裳倒還好說,不過丁香色而已,尚可稱一句“淡雅”,發間卻是插了滿頭的釵環,真真當得起“珠光寶氣”四個大字。季老太太恨不得將壓箱底兒都拿出來,值錢貨全往她身上招呼,東西實在,又重,不過一時半刻,便壓得她脖子發酸。
季老太太還有話說呢:“不是都說咱家是暴富沒根基嗎?我就暴富給他們看了,除了酸上兩句,他們又能怎么樣?”
季櫻也是喜歡打扮的人,然而這一頭黃澄澄的,實在不在她的審美之內,此情此景,唯有轉頭看看季蘿,方才令得她心下好過一些。
季蘿今兒這一身是季三夫人給打點的,因怕季老太太不滿意,也是著實下了狠手。旁的不說,單是那一條海棠紅灑金花的裙子便夠扎眼,遠遠望去像朵花似的,可…
“誰想像朵花一樣啊!”
季蘿欲哭無淚,恨不能用扇子擋住臉,扯著季櫻就往人堆兒里鉆。
大門處沒看到石雅竹的身影,倒是一眼瞧見了許千峰和陸星垂。
好兄弟接了筆大買賣,他們自然是要來幫忙的。眼下便是在這醉花間的入口處幫著維持秩序,以防有人推擠受傷。
許千峰先瞧見的季櫻和季蘿,大老遠的,先是一愣,再揉揉眼,緊接著便噗嗤樂了出來。
“小櫻兒,蘿兒,你倆今兒這是來相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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