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進來坐坐?”
季櫻人在季淵的書桌旁,還同門前的嘉寧公主客套呢:“方才飯食可合心意?準備得匆忙,也沒什么好東西,您別嫌棄才好。若是吃得不舒坦,我再叫兩碟子點心來…只是我四叔這書房里也沒什么好玩的,別悶壞了您。”
話說得挺客氣,但那股子敷衍味兒,卻也十分明顯。
“不了,我這就得走了。”
那嘉寧公主雖是任性了些,卻也不是完全不曉事,明白自個兒給人添了麻煩,哪肯再多留?搖搖頭笑了一下,回身看陸星垂一眼,抬腳行至阿修身邊。
陸星垂卻沒打算立刻走,招手過來同阿修吩咐了幾句,目送他們從小樓離開,在書房外又站了站,終究是進了門。
“嚯”
他才一現身,季淵嘴里便發出夸張的一聲怪叫,臉帶促狹,朝他面上一張,垂眼就去看賬本,徒留個腦瓜頂給他。
那廂季櫻倒是高高興興的,見陸星垂進來了,立時彎起嘴角來:“咦,你不同他們一塊兒走嗎?阿修一個人可張羅得過來?”
不等他回答,又笑著賠不是:“對不住呀,本來是不想驚動你的,可那位…身份尊貴,該如何照應我心中實在沒譜,思來想去,還是把人交給你穩當些——我四叔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離城太遠,難為你那么快便趕來,替我解決了大難題了。”
陸星垂心中便又是一咯噔。
上回他招惹到她,是因為私自替她做主,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兒了,彼時,她也是這般看不出喜怒來,臉上帶笑客客氣氣的,凡事必道謝,見面必問好,舉手投足間,全透著疏遠的意味。
這會子,她又是開口便稱“對不住”,然而…
他與女子相處的時候實在有限,一時半會兒,還真鬧不清她是真不在意,抑或與他置氣,沉默了片刻,緩聲道:“可得空?有兩句話與你說。”
“好啊。”
季櫻答應得痛快,仍舊笑嘻嘻的:“是就在此處說,還是去外頭?”
話音剛落,季淵便抬起頭看了陸星垂一眼。
意思也挺明白的:你倆要在這兒說,那我走?
“隨我來。”
陸星垂點了下頭,轉身便先行出了書房。
季櫻便也跟著站了起來,回頭看看季淵,撂下一句“要不四叔再給我弄點吃的,過會子我回來吃”,隨陸星垂出了小樓。
實則也沒旁的去處,又懶得往瓦房小院那邊跑,兩人索性便在一處三尺見方的活水洼邊停住了腳。
季櫻在五步之外便已站定,覺著有些冷,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又跺跺腳,偏過頭去瞟一眼那水洼,隨即收回目光,也不說話,歪著腦袋看他,似在等他開口。
陸星垂心里便又有些打突,指指旁邊平坦的大石:“可要坐坐?”
“不了不了。”
季櫻忙搖搖頭:“怪涼的,只看一眼,我都覺得骨頭要凍麻了。方才感覺還行似的,沒成想這會子起了風,真有些冷了。”
她都這么說了,陸星垂便也不好再拖延,頓了頓,開口:“嘉寧公主的事…”
“你是要與我說這個嗎?”
不等他起個頭,季櫻這廂已打斷了他的話:“我都說了,不妨事的,得虧你來了,要不,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我曉得你心里多半覺得有些抱歉,但大可不必如此,當初畫像的事兒,是我自個兒答應的,我四叔也點了頭,誰能料到她會如此…竟直接就找了來?既是自己應承的事,擔些后續也實屬正常,說到底,我也只是有那么點意外罷了。”
說著她便笑起來:“真要論起來,嘉寧公主也實在算是講理了,雖是大街上將我攔下,卻并未真個為難我。她還帶著護衛呢,真要對我不客氣,還不是易如反掌?”
她這邊把話說得入情入理,那一頭,站在她身后的阿妙,卻是抽冷子打了個哆嗦。
她家姑娘素來走的就不是通情達理路線,冷不丁這樣,就…怪瘆人的…
“你也冷?”
季櫻回頭瞟她一眼。
“沒。”阿妙翻翻眼皮,不做聲了。
陸星垂很是有些頭疼。
這油鹽不進的模樣,當真叫人束手無策,偏她又很講理…
又是片刻沉默,良久,他終究是呼出一口長氣,再度開口:“嘉寧公主來榕州一事,我實是不知…”
“我知道呀!”季櫻語氣輕快地將話頭又一次截了去,“你若知曉,怎會任由她來尋我?我都說了,明白的。”
“你先聽我說完,可好?”
陸星垂腦殼更疼兩分,深深看她一眼,見她撇撇嘴,不再言語,有些無奈地接著道:“她這人一向任性妄為,真要是性子上來了,八頭牛也摁不住,我曾想過她追來榕州的可能,卻沒料到,她竟是直接跑去找了你。眼下你作何想法,我不得而知,但我的態度,須得讓你知曉。”
說到這里,略停了停:“因著家父的緣故,我與嘉寧公主自小相識,然在我心中,只是將她當作…”
聽到這里,阿妙飛快抬起頭來,倏然瞪大了眼去看他。
別怪我沒提醒您啊陸公子,您要是敢說“只是將她當作妹妹”,您就真死定了…
無故被瞪了一眼,陸星垂有些莫名,看看阿妙,繼而目光重新落到季櫻臉上:“只是將她當作個認識的人而已,與那些個年節里赴宴見到的熟人并無半點區別。她做何等想法,我無法控制,但我自問多年來,并未有半分越矩之處。”
“哦。”
季櫻答應一聲,抬眸掃他:“何為越矩?”
何為?
陸星垂眉心動了動。
千方百計總想助她一臂之力算不算?將她的事兒看得無比緊要算不算?摳破了腦袋張羅各種吃食哄她算不算?那夜在季家山莊,一時腦熱大著膽子將她從樹干上抱下來,又算不算?
這會子他終于確定,眼前這姑娘是不高興了。
無論如何,總比半點不受影響的好,他心里甚而隱隱松了口氣,輕嘆一聲:“你惱我不要緊,這會子說得多了,你也未必肯聽,外頭太冷,改日…”
阿妙登時雙眼睜得有如銅鈴。
…還改日,您怎么這么不怕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