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早間才見過,今天在這勞什子地方又遇上了,碰面的機會實在太多,季櫻壓根兒連打招呼都嫌麻煩,借機沖那憋不住笑給她遞大笤帚的小廝擺擺手,撂下一句“等會兒”,便徑直三兩步奔到陸星垂跟前。
劈頭就是一句:“你怎么也來這兒了?”
先前聽見許千峰的大嗓門,便料定他十有八九也在,但這人怎么也如此沒運道,給發配到這干苦力的地界兒來?
“怎么了?”
陸星垂初來乍到,還沒鬧明白這“掃地舞”是干嘛使的,隨意往里瞟了眼,見空蕩蕩的,理所當然以為季櫻是嫌這處無趣:“不好玩?”
“我四叔那促狹鬼,叫咱們邊掃地邊跳舞呢!”
季櫻便跺跺腳:“你說說,哪有他這樣的人?現下這么對咱們也就罷了,等將來正式開了張,莫不是也當真讓那些花著錢來此處尋消遣的人給他干活兒?”
說著便撇嘴,又忍不住笑:“也只他那腦瓜子能想得出來!”
她自然知道季淵這樣安排,是同賓客們開個小玩笑,湊趣罷了,遇上那等玩兒性大、性子寬和的人,不過一笑置之而已,但要是來的客人中有那起特別較真兒的呢——話說這年代有沒有消費者保護協會一類的組織啊,當心人家告他去!
嘴上雖是抱怨,她臉上的笑容卻是一直沒消下去過,背著手問陸星垂:“你打哪兒過來的?”
“‘花前飲’。”
陸星垂抬眼看向她。
玩了一上午,還凈是些費體力的項目,這會子她一張臉紅撲撲的,額間也滲了點點細汗,襯得一雙杏眼愈發亮如星子。明明滿嘴里抱怨,卻始終笑嘻嘻的,顯然興致頗高。
仿佛是被她情緒感染,陸星垂幾乎是下意識地也唇角也往上彎:“倒也不費甚么工夫,便是在木芙蓉下喝三杯酒。”
“方才在那個‘水云游’,我和二姐姐也吃了一杯。”
季櫻便翻翻眼睛:“那里是玩曲水流觴的,我人還沒進去呢,就聽見許二叔在里頭慘叫…除了吃酒還得賦詩,不怕你笑話,我反正是不會這個,原還打算隨便選個牌子,最好輕省點的,壓壓驚,結果一來便讓我掃地…大白日里的便讓人吃酒,我四叔可真行!”
一直跟著她和季蘿的那個小廝,大抵是季淵的忠實擁躉,聽了這話就有點不樂意,忍不住出聲替他說話:“三姑娘,您和陸公子吃的都是果酒,不過是個意思而已,又不醉人的,我們四爺還能不知道分寸?再說了,那‘掃地舞’牌面那么清楚,都恨不得直接告訴您是要干嘛了,我也沒摁著您的手非讓您選這個不是?”
“你唬誰呢。”
季櫻登時扭頭去瞪他:“那你倒告訴我,‘金縷歌’為何不是唱曲兒的?光是瞧見‘一斛珠’這牌子,你可能猜得出它是玩木射?我說你們四爺兩句,你還不高興了,他還是我親四叔呢,我不僅敢說他,打他兩下我也是敢的!”
季蘿原本也正為了邊掃地邊跳舞的事兒犯愁,自打陸星垂來了,更是沒撈著說話的份,此刻便立在樹下,幽幽地道:“不,你不敢。”
“我…”
季櫻立馬又去看她,原想反駁,話都到了嘴邊了又說不出口,片刻,悻悻一點頭:“好吧,我確實不敢。”
說罷自個兒也覺得好笑,噗嗤一聲又樂了出來。
陸星垂負手而立,靜靜看她同那小廝兩個斗嘴,好容易等到她安靜下來,微笑著道:“此刻瞧著,比昨日高興多了。”
季櫻聞言便是一怔。
他說的自然是昨日早晨的相見,細細想來,卻也的確沒說錯。
這兩日在家里,她幾乎時時刻刻都在與人斗心眼,分明都是親人,卻個個兒揣著自己的小心思,話說了許多,越說越覺得渾身寒浸浸。
直到今出了家門,方才覺得真正地沾染上些許人氣兒。
至少是眼下,這園子里都是她信得過的人,雖說此刻散落在各處,但知道這里只有他們,已足夠令人心安,在他們跟前,用不著提醒自己要時刻保持警惕,不能掉以輕心,盡可以沒心沒肺地當個傻子。
信得過,當真最難得。
“是挺高興的。”
季櫻便也沒否認,點點頭,含笑道:“同你們一處玩,好過與我那兩個哥哥云山霧罩地說話,我可太輕松了。”
話畢也不管他是何反應,回身理直氣壯對那小廝道:“牌子是我和二姐姐一塊兒抽的,我倆認了,但我們要糊弄!”
再指指陸星垂:“他也要糊弄!”
小廝:??
糊弄就糊弄吧,您好歹低調點,用得著這么昭告天下似的大聲吵吵?
一來也不敢真跟季櫻叫板,二來細想想,這一邊掃地一邊跳舞,的確也是有點難為人。他也不好明著答應,唯有當做沒聽見,抬頭看天,睜只眼閉只眼。
季櫻也不含糊,將季蘿一拉:“二姐姐快上。”
“我先來?”
季蘿卻是有點扭捏,實在也是同陸星垂不熟,少不得偏臉看了他一眼,心中又覺得,自個兒是做姐姐的,總不能事事往后躲,只得咬咬牙,上前將大笤帚扶了起來,隨意擺了兩個動作,將地上那些個枯葉掃做一堆。
回身見陸星垂壓根兒沒往她那瞧,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氣。
輪到季櫻,更是敷衍,胳膊腿抬了抬就算是舞過了,掃地倒不含糊,一絲不茍地清理了一大片,蹬蹬蹬回來,把笤帚往陸星垂手里一塞:“輪到你了。”
陸星垂素來不是矯情人,既是自己抽中的,那該上就得上,笑著看她一眼,也便行至院子當間兒,二話不說,笤帚舉過頭頂便開舞。
說來這自小習武的人,應當身體十分協調才是,卻不知為何,這人硬胳膊硬腿兒,通身一副大馬金刀的氣勢。說是“舞”,實則簡直像是在殺敵,那笤帚被他在空中揮得都嗡嗡響,分明是一個人,硬是鬧出了千軍萬馬的陣仗來,與“舞”可以說毫不相干,同“掃地”關系也不大,看上去,更像是戰場殺敵。
季櫻同季蘿靠在一塊兒,笑得險些滾到地下去,捂著肚子一個勁兒拍她二姐姐:“我看他根本就是在刺秦王!”
那小廝興許覺得也有些辣眼睛,干脆別開臉沒多看,等著陸星垂將地上的枯葉掃干凈,忙上前去接過笤帚,扶著額頭道:“時近中午,請幾位歇息一下,再繼續游玩。小樓一層備了酒菜茶點,請諸位隨我前去。”
生怕季櫻再跟他斗嘴,拔腿就往院子外走。
想是餓了,季蘿一聽這話便等不得地飛快跟了上去,季櫻一路走一路笑,只覺要背過氣去,忽覺眼前人影一閃,光暗了下來。
陸星垂適才明明走在最前頭,此時去而復返,擋在她身前。
“你笑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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