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了這么久的圈子,終于入了正題。
季櫻面上笑容淡了些,目光落在對面那兄弟倆身上,沒急著開口。
若她估計得不錯,今兒這場局,并非只是他們這三兩個小輩兒的主意。
季守之么,大概是因為受過她相助的緣故,又有汪氏的枕邊風,這才生出要請她來吃頓飯聊一聊的想法;至于季擇之,他可未必是自個兒想來,十有八九,是被他爹季海給打發來的。
昨夜季櫻那句未竟之語,終究是在季海心里留下痕跡了。他雖凡事愛推脫,卻也不是沒心眼兒,擺明了連他自個兒都不知道的事,如何能不起猜疑?
只是長輩們要來孩子們面前賠小心,他未免拉不下臉,唯有打發個兒子來,替他做小伏低地打聽吧。
“兩位哥哥這樣鄭而重之,我心里惶恐得厲害。”
季櫻立在那兒,笑容清淺:“自家兄妹,這樣禮數周到,弄得我還怪緊張的,還請兩位哥哥入座吧,你們老這么站著,我是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可不是?連我都有點坐不住了!”
汪氏也笑著幫腔:“要不,我也站起來,咱們四個一塊兒罰站?”
一句話說得季守之笑了,便將季擇之一拉,重新落了座:“這不是…怕三妹妹心里覺得憋屈,才格外鄭重些嗎?莫說三妹妹一個小姑娘,即便是咱們都當爹娘的人了,被這樣的事冷不丁砸在頭上,也少不得要氣悶個好幾天的。”
“三妹妹可不像你似的,那么小心眼。”
汪氏嗔他一句,捎帶著也看看季擇之:“都是自家兄妹,三妹妹又如此聰慧,你們的意思,她如何能不懂得?依我說,還是好好兒地邊吃邊說,可不作興再動輒起身行大禮,就連我都害怕了!”
“大嫂說的是。”
季擇之應了一句,琢磨著總讓他大哥開口也不是事兒,便又望向季櫻:“三妹妹,實則我也想打聽,你那句話究竟所指為何?你放心,我們打聽這個,并非是…并非是為了要去說給母親聽,只是擔心這其中是否有什么誤會。”
“其實,那話我說出來也挺后悔的。”
季櫻垂眼笑了一下:“當時,實在是氣得厲害了,這才一個沒憋住,嚷嚷了出來,過后實在覺得自個兒莽撞,壓根兒什么都沒腦清,便扯著喉嚨瞎說…要不,咱別再提了吧?”
“三妹妹,話不是這么說。”
季守之有些發急,臉上那笑容也顯得迫切了兩分:“不瞞你說,昨日鬧那一場,一開始,我也以為母親是因為二弟被敲折腿的事,又氣又急失了分寸,這才怪到你頭上。可我后來一想,母親平日里并非這么不講理的人吶!她…那蔡廣全被打成了那樣,聽說,他媳婦也被綁在了家中不得脫身,母親性子一向溫和,怎會突然下此狠手?可見事情沒這么簡單。三妹妹若知道甚么,請一定要告訴我,若是誤會,咱們也好盡早解開,你說呢?”
“是。”
季擇之將話頭接了去,想了想,面色誠摯:“三妹妹只管放心。”
多余的話便沒再說,看樣子,還是生怕再被季櫻搶白兩句。
“三妹妹。”
他兩個說完,汪氏便在一旁輕輕拉了拉季櫻的袖子,小聲道:“我與你大哥哥,不是那起不記恩情的小人,你如何幫我們度過難關,我們是一直在心里存著的。況且…”
她附到季櫻耳邊,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我們在家中是何處境,你難道還瞧不見嗎?你當真覺得,從前那洗云交到你大哥哥手里,是為了他的前程?”
說了這半天,還是這一句,算是有了那么點交心的意思,季櫻偏過頭看看她,繼而望向對面的兄弟倆,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
“其實…我也只是心下猜逢而已,并不一定做得準。”
她遲疑著道:“自打我回家,大伯娘其實待我一向親厚,獨獨有一回,真唬了我一跳。也是從那次開始,我方覺得,大伯娘對我有些不一樣。”
“什么事?”
季守之眼睛亮了亮,身子不由得往前探。
“其實我也不懂是為什么。”
季櫻便緩緩地道,偏著頭,仿佛在回憶:“說來,也不過尋常,那日我坐著家里的馬車出門,回來的時候,正遇上大伯娘坐著孔方駕的馬車,也打外邊兒回來…”
話沒說完,季擇之眉頭便是一皺:“孔方?”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呢。”
季櫻點點頭:“那孔方不是做了管事,日日輕省了嗎?這趕馬車的活兒早就不歸他管了,卻怎地又替大伯娘駕車?”
季擇之與季守之對視一眼,沒急著說什么,抬抬下巴溫聲示意:“三妹妹接著說。”
“一開始,我還不知道大伯娘在車上。”
季櫻便垂首笑了一下,似是因為自己行為冒失,有點不好意思:“還以為孔方是駕著車去辦自個兒的事呢,便琢磨著,仔細瞧瞧大伯娘車上是如何布置的,也好依葫蘆畫瓢,也把我那駕馬車收拾得舒服些。現在回想,當時孔方便有些不樂意的樣子,我卻半點也沒意識到,執意要瞧,大伯娘這才出聲提醒,告訴我,她在呢。”
大房的兄弟倆聞言,眉頭皺得更深。
本來嘛,如此反常,換了誰能不覺得奇怪?
“后來我便與大伯娘說了兩句話,那時便覺她臉色有些不好看,心里直打突。對了!”
季櫻說著一拍手,將汪氏一拉:“幸虧大嫂嫂來得及時,把事情岔了過去,要不我恐怕要吃一頓排揎!說來還真是要謝謝大嫂嫂。”
她這么一說,汪氏也有了印象,連連點頭:“是了,還真有這么回事。本是老太太打發我去請娘前到正房商量事兒的,我遠遠地便覺著她那模樣很不高興…只是,即便是車夫忙不過來,讓孔方臨時駕車也很正常,何至于碰上了三妹妹,便惱了?”
季守之兄弟倆又是一下對視。
不,這當然不正常。
他們一大家子人,除開季淵之外,都不是喜歡見天兒往外跑的性子,旁人不說,就老太太和季三夫人和汪氏,若無人相請,一個月到頭都難得出一回門。
況且,家里除了專管駕車的車夫以外,還有好幾個會趕馬車的年輕小廝,何至于要讓孔方這么個已做了管事的人親自勞累一趟?
“我也不明白。”
季櫻一臉無辜地扁嘴,搖了搖頭:“反正,自那之后,大伯娘便不愛搭理我了,我雖不解,但總歸是我沖撞了大伯娘吧。”
季守之眉頭已經擰作一團:“除此之外,就再沒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