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子巷道旁密密匝匝的樹木,入深秋之后黃了大半,偏今日是個陰天,烏蒙蒙的又有風,分明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段,如今看起來竟有些蕭瑟。
便是在那些個飄舞的黃葉中,孔方駕著馬車飛奔而出,一個急轉拐到大路上,因為速度太快,馬車廂都幾乎甩脫,搖搖晃晃地疾馳而去。
看來,沙大飛的話已經帶到,且效果著實不錯,有人急了。
“走。”
季櫻立時拍拍車壁,催著桑玉趕緊駕車跟上,緊接著掀開窗上小簾,沖正上馬的陸星垂一笑。
“喏,下注了下注了,買定離手,賭一頓小竹樓的花膠鮑魚雞湯鍋子,猜猜孔方往何處去?我猜他是去莊子上,蔡廣全十有八九也在那里,你怎么看?先說好,可不能和我猜一樣的啊!”
陸星垂:…
能藏人的地方攏共就那么幾個,既要便于看守,又得掩人耳目。季家的莊子離蔡廣全住的村子近,把人帶過去最為方便,更重要的是,那里地方夠大,即便塞個人進去,只要關得隱秘些,委實不容易被察覺。
根本是顯而易見的事,她卻不許他猜一樣的,豈不明擺著想訛他一頓?
這是在替她“陣亡”的那些個零嘴兒報仇吧?也不知道昨日切切地稱,等事畢之后請他吃飯的那個人是誰?
陸星垂掌不住笑,也沒和她分辯,徑自上了馬,道:“這頓算我的。”
隨后又拋下一句“我先行一步,你們快些跟上”,便尾隨著孔方去了。
“沒有娛樂精神。”
季櫻撇撇嘴,也笑了一下,旋即面色正經起來:“咱們也走。”
緊追在陸星垂后面,桑玉駕著馬車也趕了上去。
季家的莊子距榕州城約莫六十里,平素慢慢悠悠地過去,得走上一個多時辰,今日因馬車駛得格外快,不過大半個時辰便到了。馬車停下時,陸星垂正牽馬立在一片農田之中。
這莊外的大片農田皆是季家的產業,秋收剛過,田里一人多高的草垛子尚來不及收拾,結結實實地扎在那里,輕易便將那一人一馬遮了個嚴嚴實實,若是有誰打莊子里出來,不注意瞧的話,壓根兒看不見。
季櫻二話沒說,從馬車上迅速蹦下來,叮囑桑玉找個大點的草垛子藏車,爾后一溜煙地跑到陸星垂身側,把自個兒也藏好了,抬眼便問:“他果然在此處?”
“是。”
陸星垂點點頭,唇角微微往上提了提:“等事情了了,請你吃小竹樓。”
“那怎么好意思?”
季櫻笑嘻嘻,假模假式地同他客套,緊跟著便道:“你如此盛情,我便不推辭了。”
生怕他反悔一般。
然而她也就只說笑了這么一句,接下來立時入正題:“孔方進去多久了?”
“大約一盞茶的工夫。”
陸星垂也便收斂起笑容來:“你以為他會否將蔡廣全帶出來,另尋地方安頓?”
“可能性不大。”
季櫻思索著搖了搖頭:“沙大飛不知孔方將蔡廣全關在何處,這一點,十有八九不是作假,否則,他大可直接在我跟前說出來,還能免了到蔡廣全跟前挨頓排揎。因此,孔方大概并不急于將蔡廣全挪走,畢竟,若有其他合適之處,他壓根兒也不必把人山長水遠帶來這里,留在城中,幾乎等于扣在身邊,這樣不是更好?他沒有別的選擇。”
“唔,我也作此等想法。”
陸星垂認同地點頭:“是你的事,便由你自個兒拿主意,接下來如何行止?”
在來時的路上,季櫻已將這事兒琢磨得透透的了,這會子半點沒猶豫,篤定道:“得進去。”
桑玉將將停好了馬車走過來,人剛到近前,便聽見這么一句,眉頭立時皺了起來:“莊子里咱們都不熟,孔方既然在此進出自如,只怕里面他的人不會少,三姑娘若是進去了,只怕…”
“我又沒說我要進去。”
季櫻撇撇嘴,轉過頭指指他:“你一個人去就行。”
桑玉備下的一籮筐勸說險些噎在嗓子眼里。
這怎么還不按套路來?此事如此緊要,依她的行事風格,必是要自己親自去瞧瞧才能安心的。更何況,從昨兒到今天,她都跟了一路了,這會子怎地反倒好說話起來?
“看我干嘛?”
季櫻便瞥他一眼:“若我估計不錯,沙大飛口中那三五個將蔡廣全抓走的人,正是莊子上養的打手,此番進去,若一個不好,叫人察覺了咱們的蹤跡,只怕就要動起手來。我跑又跑不快,若還死活跟著,豈不純屬拖后腿添亂?事情我與你交代清楚,你只管照做就行。”
姑娘這么省心,不必人費口水相勸,桑玉心中一陣感動,當下連點頭的幅度都大了些,透著真摯:“您盡管吩咐——是要把蔡廣全帶出來吧?”
這一點,季櫻也早想過了。
這起人將蔡廣全捉了去,明擺著是要從他口中要個所謂的“真相”的,若真打得厲害了,恐怕就算想說也沒那力氣,因此下手必有分寸。蔡廣全帶了傷,這是必然的,瞧著鼻青臉腫,那也難免,但真要說有性命之虞,卻不至于。
“找到他之后,你仔細看他情形。”
季櫻便一字一句地叮囑道:“若眼瞅著他實在傷重,那咱們不可冒險,無論用什么方法,你一定將他帶出來。但若他只是皮外傷而已,那你便與他好好說,讓他再熬上一熬,至多一兩日,定會化險為夷。”
見桑玉仿佛想說什么,她便擺了擺手:“聽我說完——何氏被我們帶走的事,孔方未必會透露給蔡廣全,你見了他,一定先給他報個平安,曉得何氏現下已安全,他也就定心了。但他這人性子實在奸滑,誰也說不好他心里在盤算什么,得給他點好處,叫他知道,熬過這一程子,便是大富貴。”
說著,她便從阿妙那兒將荷包要了過來,在里頭翻騰片刻,掏出一錠五兩的整銀子來。
“說起來只是五兩,但一整錠,看起來格外晃眼,這東西在他跟前只晃上兩晃,他怕是連身上的傷都不疼了。”
既無后顧之憂,又有錢可拿,這對于愛財如命的蔡廣全來說,當真上刀山下油鍋都使得了。
季櫻將銀子擱進桑玉掌中:“于孔方而言,今日是出了大岔子了,為了早日了事,他們必然會更為頻密地捉蔡廣全去問話。你告訴他,若有人再問,讓他只管全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