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櫻撩開窗上的小簾,看了看前方不遠處,端坐于馬上那個英挺的身影。
這人與她算是有那么點心有靈犀的意思,往往用不著說太多,他便已曉得了她心中所想、要做什么。桑玉嘴巴嚴,讓他去跟阿修說找酒鬼的事,他就當真只提這個,旁的一個字沒說,陸星垂今日之所以跑來,十之七八,是將阿修提溜去問過之后,自個兒琢磨出來的。
“咱們果真與陸公子同去?”
車頭那邊傳來桑玉的問詢聲。
“走吧。”
季櫻沒多說,吩咐了一句,感覺到馬車動了,腦袋便往車壁上一靠。
不讓他去又如何,他便真不跟著了嗎?這人大抵是曉得她心焦,竟連不在鬧市縱馬的規矩都破了,她又還有甚么可說?
無論如何,至少她這一趟是沒甚么后顧之憂了,原本只帶個桑玉,護著她和阿妙已是綽綽有余,如今再加個陸星垂,那別管遇上什么意外,定會安然無虞。
去村里的路委實稱不上近,桑玉已然把車駕得飛快了,這一路上連個停頓也沒有,仍舊將近未時方才進村。
陸星垂始終在馬車前面不遠,路上也沒來和季櫻說句話,先一步入了村,在蔡家門前下馬,往門前只一瞟,便回過身來。
季櫻從馬車上下來,迎面就見陸星垂牽著馬在那兒看她,心中頓時也就明白了。待得走近一瞧…
果然,當真半點意外之喜都無,蔡家依舊鐵將軍把門。
她那顆心立馬像掉進了冰窟窿里。
這兩口子先前還跟屠戶預定了豬腸子,緊接著卻是三四天沒回家,不是遇上了突發事件,便是遭逢不測。
季櫻心中驀地爆出一股憤懣之氣,明明現實就在眼前,偏就是不肯信,蹬蹬蹬地走過去,照著門就是一陣猛拍。
破舊的木頭門有年頭了,經不住這樣的摧殘,給拍得砰砰直響,一個勁兒震顫。不過三四天工夫,門上的縫隙里竟已積了不少灰,在連續的拍擊下塵土飛揚,抖摟了季櫻一身。
陸星垂先還在旁邊沉默地看著,并未立即來阻止,過了好一陣,見她好似并沒有停下的意思,慌忙快步過來,一把將她的手拉了下來。
“發泄一下也就罷了,怎么還沒完沒了?對著上了鎖的門猛敲,全天下也沒人做這等蠢事。”
季櫻這當口手掌已是拍得通紅,心中實在氣得慌,也沒顧上把手從他掌中抽出,冷笑一聲,咬了咬牙:“我還不夠蠢?明曉得那位大夫人要沖著我來,竟還不知警醒。她要對付我,能從哪里入手?思來想去,我也就身世這一點是最好拿來做文章的吧,要在這上頭下功夫,來找蔡廣全兩口子,難道不是最佳選擇?我居然都想不到!”
“阿妙,打些水來浸濕帕子,給你姑娘敷一敷手掌,否則過會子多數要腫起來。”
陸星垂扭頭先吩咐阿妙做事,不疾不徐,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完全用不著焦急。
見阿妙匆匆蒂去了水井旁,他這才低頭看向季櫻:“你這是由果推因,如何做得準?且不說現下這還只是你的猜測,就算是被你猜準了,又能說明什么?世上最難揣度的便是人心,季大夫人對你的事情是否清楚,又曉得多少,這是你預先就能知道的嗎?她平日里可有表現出過一分一毫對你身世的懷疑?”
一連串問題砸到季櫻跟前,陸星垂歇了口氣,又道:“你此刻憂心,心緒煩亂,這都很正常,可越是這時候,越不能亂了方寸。實則我認同你的猜測,我亦覺得蔡廣全夫妻二人的不知所蹤與季大夫人很可能有關,所以,現在把人找到才是第一緊要事,你一向機靈,其實不用我多說,也該能想出個大概來。”
阿妙拿著涼冰冰的濕帕子,等陸星垂說完這幾句話,方才走過來,將季櫻的手整個裹進帕子里,抬頭看她一眼,卻是沒做聲。
季櫻面無表情地任憑阿妙施為,默了默,開口:“她確實從未表現出任何懷疑,毫不猶豫地將我認作了侄女,除開我回家之初,曾去過我房里一次之外,至少表面上看,就再無任何動作,但畢竟之前那十年住在季家的人不是我,大夫人心思深沉得厲害,即便是瞧出某些可疑之處,也未見得就一定會表現出來。”
她并不擔心季大夫人拿她的身份說事兒,畢竟真的假不了,她也并非對蔡廣全兩口子感情深厚到滿心牽掛的地步,但是,倘若有人因為她吃苦遭罪,她就絕對不能忍。
可正如陸星垂所說,人心太難猜度,就算蔡廣全兩口子真是被季大夫人打發人帶走的,她又去哪里找?
這還是頭一回,她覺得有些無從下手。
“那日季大夫人和婆子說的話,你我都聽見了,我也說過,你若問我意見,我認同你的想法,但目下最要緊的,是得先找到人。季大夫人在城里,來去村間怕不便當,多半會把蔡廣全二人也帶去城里,咱們不如先回去,將事情與季兄也說一說——你固然聰明,但多個人想轍,總不是壞事。”
陸星垂依舊說得不緊不慢,一雙眼始終落在她臉上,表情卻平和,倒有種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
季櫻長長地吐了口氣,將胸臆間的煩悶郁結吐出來些許,情知他說得有理,也就沒再堅持,點點頭,轉過身蔫蔫兒地就要回馬車里去。
然而就在此時,蔡家的屋子里忽然“咣啷”一聲脆響!
緊接著,又是一聲悶悶的響動,聽上去就像是一只沉重的米袋子倒在了地上。
季櫻一個激靈,什么都來不及想,扭頭就飛撲了過去。
陸星垂到底是習武之人,動作比她更快,只一眨眼的工夫,人已是到了門邊,二話不說,一腳踹開了門。
堂屋沒人,灶下沒人,季櫻以前住過的那間屋也沒人。
三個人最后沖進了蔡廣全夫妻倆住的屋子,一抬頭,就看見了角落中,被五花大綁著倒在地下的何氏。
她周身是傷,一張臉青腫得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口中緊緊塞著一塊破布。看見季櫻,慌忙用盡全身力量叫嚷,卻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