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這時,廚房將餛飩送了來。
許是考慮到昨日飯食的種類雜而又油氣重,這雞湯餛飩做得很是清淡,撇了浮油,只撒一把小蔥和芫荽,餡也是野菜多而肉少,圖的就是那一口清甜。
季櫻沖面前三位夫人行了個禮,沒再搭理季大夫人,高高興興地走去桌邊坐下,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大大方方坐下,開吃。
那邊廂,季大夫人的一雙眼卻是始終落在季櫻身上。
都不是小孩子了,彼此明里暗里地交鋒過好幾回,她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季櫻方才那話只是在就事論事。
于她而言,那不啻于毫不掩飾的警告。
意思很明白了:你不招惹我,我也不會自找麻煩,但若你再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沒事找事,那么我手里握著的東西也不老少。今日不過透露個一星半點罷了,若還只管糾纏不休,后果自負。
只是…她究竟是幾時曉得的,又知道了多少?
季大夫人很快調整了臉色,重新掛上一抹女菩薩似的微笑,然而藏在袖子里的手,卻狠狠地攥住了椅子扶手。
她是想過要好好相處的,若不是這三丫頭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受拿捏擺布,又屢次與她的應之為敵…
季大夫人后背驀地生出一層冷汗來,也不知是想到什么,那只握著椅子扶手的手,竟用力得有些微微發抖,目光箭一般輪到季櫻臉上。
似是有所感,偏巧這當口,二房的三丫頭把臉從熱氣蒸騰的餛飩碗里抬了起來,朝她這邊一張,對著她露出個天真的笑容。
季大夫人后背便又是一僵。
這笑容她太熟悉了,若擱在三房那個傻乎乎的身上,或許是實實在在的單純爛漫,但季櫻?她簡直可以篤定,此刻這丫頭的腦子里,已經想出了一百種不讓她好過的辦法!
她委實有些坐不住了,登時便要起身,可就在這時,偏廳門口忽然暗了一暗,三個高大身影走了進來。
為首的那個一臉絡腮胡,甫一進門便扯著喉嚨嚷:“喙,季淵這沒人性的,昨晚一力灌我酒,我連自個兒怎么回屋的都不知道,這會子腦瓜子還嗡嗡疼!可餓壞了我了,季伯母可有甚么賞我吃?”
中間的那個唇邊銜一抹嘲諷的笑,也不曉得是沖誰,拿手將前頭那位一推,并不辯駁,目光懶洋洋地四下轉一圈,向季大夫人那,丟去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
最后那位最為直接,進來了先去看坐那兒吃餛飩的那個,爾后方才不錯禮數地依次行禮問候。
許家老太太一見她那熊一樣的二兒子,便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開口就罵:“真當是自個兒家啦?那么大的人了,連櫻兒都得叫你聲叔叔,你也好意思進來就腆個臉要吃的?聽櫻兒說,昨晚你還跳了一曲來著,怎么,我看你也別忙著吃了,再給我和你季伯母跳一個,也好叫我們開開眼?”
“你說他干啥?”
季老太太上趕著回護,往許老太太身上半真半假地拍了一下:“頭先兒還說都不是外人呢,千峰同我家老四打小兒好得穿一條褲子,那就跟我親兒子是一樣一樣的,親兒子管我討口吃的,怎么啦?”
說著拿眼睛去瞪季淵:“要我說,都是我們家老四不好,就他鬼主意最多,吃酒也是他帶著的,你要罵罵他去!”
“得了,怎不見星垂也吃醉?”許老太太虎著臉,“說到底,還是他自個兒沒分寸!”
“噫——”
陸夫人便也開了口,一臉嫌棄的樣子:“星垂?他倒確實是有分寸,可我 寧愿他像千峰多些!成日板著個臉,明明年紀不大,瞧著比他爹還老成,哪個小姑娘喜歡這半大老頭子?”
一邊說,一邊就往季櫻這邊看了一眼,笑呵呵的,被陸星垂瞟了一眼,這才撇撇嘴,別開頭。
三個輩分高的爭著比誰的孩子更不著調,那廂季櫻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整碗餛飩,肚子里熱乎乎,人也來了精神,立馬跟著打趣。
“許二叔和我四叔今兒怎么也不換衣裳?”
她目光在許千峰和季淵之間脧巡,偶然與陸星垂的視線相撞,倒也沒躲,對他笑了一下,方才挪了開去,回身對季老太太撒嬌抱怨:“這一身的酒氣,孫女當真吃不消,大老遠熏得我眼睛疼。不成了,我可不能再在這兒呆著了,想去找二姐姐和琬琰,行嗎祖母?”
這話才剛落下,季大夫人后背便又是一凜。
又來了,又來了!她對此事介意,彼此心知肚明,這死丫頭刺一回也就罷了,竟毫不知收斂,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
更可氣的是,她那小叔子就仿佛心有靈犀一般,也向她這邊看了過來,怎么著,是要叔侄聯手,一塊兒欺負到她頭上來了?!
這偏廳之中,人人笑逐顏開,唯獨她,就連身下的那把椅子仿佛都扎人。季大夫人實在坐不住,轉身對陸夫人柔柔一笑:“孩子們起得遲,都還等著早飯吃呢,可瞧瞧天色,實則到了該張羅午飯的時候了。您稍坐,我去廚房瞧一眼,也是要讓他們準備起來了。”
又行至許家老太太跟前,說了同樣一番話,得到季老太太允準,這才抬腳笑盈盈地出了偏廳。
往廚房的方向走了幾步,腳下驀地一頓,臉也垮了下來。
“去瞧瞧孔方在做什么。”
季大夫人攥了攥手心涔涔的冷汗,面上現出兩分恨意:“不管他在做什么,叫他立刻來見我。”
季大夫人前腳這一走,后腳,季櫻卻被那三人組給攔了下來。
確切地說,是被許千峰一個人給攔住的。
“找什么琬琰和蘿丫頭,不許去!”
她許二叔跟個惡霸似的,長腿一伸,便將她擋住了:“頭先兒我沒來,就是你在這兒瞎編排我來著?跳舞?你才跳舞呢!”
也是實在熟了,幾個長輩竟誰也沒攔著,就在那兒笑呵呵地瞧熱鬧。
季櫻差點被許千峰絆一跤,使勁瞪他一眼,伸手將陸星垂一指:“你分明就是跳舞了,他也瞧見的,不信你問啊!”
“哼哼!”
許千峰發出惡霸的笑聲:“你當我不敢?我兄弟最是實誠,可不像你那般奸滑,問就問!”
說罷轉臉就去看陸星垂。
就見陸星垂微微一笑,看看季櫻——
“確實跳了。”
“你!”
許千峰給氣了個倒仰:“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季櫻噗嗤樂出聲來,口中道“我可沒唬你吧”,抬腳邁過他的腿就又要往外走。
不料后脖領子卻又被勾住了。
回頭一瞧,這一回,卻是她四叔。
“別慌著走,有事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