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阿妙送茶進來,將石雅竹的話沒頭沒尾地撿了半截兒去,面上現出兩絲疑惑,偏頭看了季櫻一眼。
季櫻心道話又不是我說的,我心里也撲通撲通直跳呢,干嘛用這種責備的眼神看我?
搭訕著接過茶碗來擋了半邊臉,一時間,還真有點不知道石雅竹那話該怎么接。
幸而,也不必她開口,自有人比她更嘴快。
阿妙用眼神嚴厲地教育過季櫻之后,便回身又出去了。才將將帶上門,季蘿便一把攫住了石雅竹的手腕子。
“你說什么呢?”
她急吼吼地張口就問:“我聽你這意思,是在…是在盤算我四叔?那…”
她臉憋得通紅,許久,方驀地一拍桌:“這怎么行啊,這、這輩份不就亂了嗎?事兒要是真成了,往后我和櫻兒豈不是得叫你一聲四嬸?”
季櫻:…
好姐姐,理兒的確是這么個理兒,但這是重點嗎?
那邊廂,石雅竹掌不住也樂了,沖季蘿眨眨眼:“呀,還怪好聽的,承你吉言。”
…還當真是半點不藏著掖著。
這倒叫季櫻對她另眼相看。畢竟,這話題在現如今這年頭,是沒有哪個姑娘會這般大大咧咧宣之于口的,她卻滿不在乎地直接說了出來,靠不靠譜先不提,至少夠坦蕩。
只是如此一來,季櫻便多少有些尷尬,唯有擱下茶碗,懇切道:“雅竹,我方才并沒有別的意思…”
“我自然懂。”
石雅竹婉婉一笑,挪到她身邊,也席地而坐,拍了拍她放在膝上的手:“你是好意,我如何能不明白?在這榕州城中,你們季家是有頭有臉的,家中有些甚么人,聲名又如何,豈能瞞得住人?我自然知道令叔絕不是那起…婚嫁話題中的紅人,我也曉得他成日出入的是什么樣的場合,但我并不在乎這個。”
她說到這里略停了一停,端起茶碗來呷了一口:“你們曉得的,我自小體弱,前些年甚少出來交際,便是因為十次倒有九次趕上正生病。說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病癥,卻極磨人,纏纏綿綿叫人不得安生,時日長了,許多東西我便都看得淡了。這世上萬事萬物,抵不過‘合心意’,東西是這樣,人也是這樣,若是必須付出點什么才能得到,我可以妥協。”
“可是…”
季蘿張口結舌,想說什么,急切間又不知從哪說起,唯有撲到季櫻身邊,一力扥她的袖子。
“怎么啦!”
石雅竹掩口笑起來:“你們姐兒倆這如臨大敵的模樣,是瞧不上我不成?”
“怎可能?”
季櫻便睨她一眼:“這一時的心動,我是明白的,畢竟我四叔長得確實像個人。”
“何止像個人!他…”石雅竹立時反駁,被季櫻瞪了一眼,方閉上嘴。
“然而你可有想過,現下你正…正在興頭上,看他一切皆美,哪怕是不好的,瞧著也千好萬好,可時日長了呢?過些年他老了,那張臉也不像個人了——好好好別打,我不說了還不行?到那時,他仍舊見天兒往外跑,沒個消停,你糟心不糟心?這便是我所擔憂的,即便他是我四叔,即便他待我千好萬好,打心眼兒地疼愛,我也不得不照實了說。”
講真的,這事兒若是她自個兒遇上,壓根不必這么糾結。但畢竟,這年代與她從前生活的地方,是不同的。
三人原先還規規矩矩坐著,這會子全出溜到了地上,猶嫌不夠自在,干脆把床上的被褥都抱了下來,在竹子地面鋪排開,躺了上去。
“好舒服啊…”
石雅竹嘆了一聲,扭頭看看躺在中間的季櫻,噗嗤一笑:“你這竹排屋太好,想到下午便得回去,我還真有點舍不得,想賴在這里不回去了。”
感嘆完了這一句,她才又接著道:“所以我才說啊,你所言我都明白,也曉得你心中是在為我擔憂,你瞧你,儼然一副大義滅親的架勢了!可在我看來,我就圖他那副皮囊罷了,又不要甚么舉案齊眉,憑他去哪里玩都隨他,橫豎他總得回家,只要人在那兒,能瞧見,我就覺得足矣。”
行吧,季櫻閉了閉眼。
擺明了就是顏控,還想得那么明白了,還能說什么?怎么勸都是白搭呀!
“不過…”
她想了想:“我看這事兒并非那么容易。石小姐可別忘了,你家正經是士族,我家么,錢管夠,卻毫無根基。一來,你父母未見得肯,二來,我四叔那人也是極有主意的…”
“我不是同你說了,自小便體弱多病來著?”
石雅竹倒是很淡定的模樣:“孩子身子骨不好,父母成日憂心忡忡,免不了便寵溺寬縱些,這事兒,我自個兒能拿個八成主意。至于你四叔那里…”
她掩唇一笑:“我又不是山里的土匪,難道還興強搶不成?這事兒我不著急,他若有意的,自然皆大歡喜,若實在不成,那也只得罷了,大不了,我多來你家幾趟,多看幾眼,也就行了。”
“唔。”
季櫻也翹起唇角來:“我算瞧明白了,這是排除萬難,一定要給我和二姐姐當嬸子的意思,是吧?”
“可不是?”
石雅竹挑眉:“我這決心可大著呢,所以,你要不要現在先叫聲四嬸來聽聽,也要讓我預先習慣習慣?”
“呸!”
季櫻啐她:“你先有本事真當上了再說,到時候,我包管追在你后頭叫得你發煩!”
兩人滾在一起笑了一通,石雅竹轉臉望了望窗外,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瞧見滿樹松針。
“我同你說這些,也不怕你笑話,原我家里是沒有姐妹的,即便是有,這些事情也不好隨意和人說,反倒是你,說起來覺得毫無障礙。大抵我長你一兩歲,又自小便多病,什么都做不了,腦子里琢磨得便格外多,我早早兒地將這些事琢磨得清清楚楚,便再沒什么可糾結的,倒是你,說來其實也到了歲數了,總得考慮考慮才好。”
“我不急。”
季櫻指了指季蘿,就這么片刻工夫,那位已是在她身畔香香甜甜地睡了過去:“有她在前面給我頂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