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僵持了許久之后,愛麗兒終于算是打定了主意,轉過頭面向那邊的甜酒酪,開口說道:“現在,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你哥哥的消息。接下來的事情就還請交給我們人魚之歌來處理。具體需要怎么處理,還請你先回房間,我們這邊需要開個小會,商討一下。”
本來,愛麗兒以為自己可以依靠這種方法讓這個女孩先冷靜一下,然后自己也可以有時間稍稍放松一點,然后好和大伙兒商量。
可沒想到她這話才剛剛說出口,立刻就引發了這個帝皇家女兒的激動情緒。
“你什么意思?!”
一直都憋了許久的甜酒酪猛地拍打桌子,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她咬著牙,幾乎是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道——
“為什么要避開我?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夠在我面前討論的?!”
“我是長公主…我是藍灣帝國的長公主!也是我哥哥的親妹妹!你們現在正在討論要怎么處理我哥哥的事情,我這個親妹妹反而不能在旁邊聽嗎?!”
眾人都知道,這個女孩已經明白了一些事情。
至少在這個時候,大家都清楚甜酒酪多多少少猜測到了愛麗兒的心情。對于這種攜帶著悲愴的憤怒,眾人都能夠表示理解,但卻不能夠表達出多少的贊同。
愛麗兒搖搖頭,眉頭也是略微皺起,緩緩說道:“我并不是不讓你知道,而是不管怎么說,你也是藍灣帝國的公主。而在名義上我也算是叛軍的一員,讓你知道我們這些叛軍的軍隊調動實在是不合適。”
“別用這種叛軍不叛軍的事情來敷衍我!!!”
甜酒酪再次拍著桌子,她眼眶中的淚水已經控制不住地滾落了下來,聲音也變得更加的沙啞——
“我哥哥究竟是怎么對付你這個‘叛軍’的,別人不知道,你難道還不清楚嗎?我哥哥…我哥哥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叛軍來對待過!你也完全沒有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當成叛軍來和帝國軍正面做對過!”
“嗚嗚…你能夠在這個邊境地區發展你的商業,開辦工廠,本質上就是我哥哥在背后大力支持你的!如果不是我哥哥頂住了那么多來自協會和教廷的壓力,你哪里有那么方便可以做到現在這么大的家底?!”
“而且…而且…嗚嗚…你是帝國的伯爵…你可千萬不要忘記了!你是,藍灣帝國!是我哥哥!藍灣帝國的皇帝!猛浪·碧藍十三世!親口冊封的,我們帝國內第一名女伯爵!你是帝國的伯爵!為帝國奉獻你的一切!為我哥哥盡心盡力是你應盡的義務!你應該協助我哥哥!你應該…你應該現在立刻派出你所有的兵力!去救我哥哥!嗚嗚嗚…你應該去救他!立刻!嗚嗚嗚…”
愛麗兒不想救。
在場的人魚之歌成員們也知道愛麗兒不想救。
身為帝國這邊的甜酒酪與帕拉丁也都知道愛麗兒不想救。
而愛麗兒也知道他們知道自己不想救的想法。
所有人也都知道這位會長知道這位長公主知道女伯爵不想救的想法被所有人都知道的心思。
可即便是這樣的一種局面之下,甜酒酪卻還是在這里爆發了。
她哭著拍著桌子,不斷地跺著腳,努力掙扎著,完全沒有了一名帝國長公主的矜持與尊嚴。
她哭得眼睛都已經腫了起來,為了順順當當離開而重新施加的妝容現在也已經被哭花了,眼角的黑色眼線已經被淚水沖刷著流淌了下來。那些看起來骯臟又難看的稀鼻涕更是在這個時候從鼻子內鉆了出來,有一些已經因為這個女孩的咆哮而飛進了她的嘴里,和那些唾沫混合在一起,更是伴隨著她那聲嘶力竭的咆哮從嘴角滾落。
現在的這個女孩,哪里還有那么一點點身為皇室的尊嚴?
在過去的小半年里面,她竭盡全力在鵜鶘城為自己爭奪回來的那所謂的尊嚴,也就是在現在,在這短短的幾分鐘之內親手被她自己毀的一干二凈。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她的哥哥…
或許…僅僅只是或許。
這種或許只能算是愛麗兒現在的一種小小的猜測。
或許,這個女孩現在想要救的,并不是那位藍灣帝國的一國之君,那位尊貴無比的皇帝閣下。
而是她的親哥哥。
只不過…
她那個最喜歡,最疼愛她,她也最尊重的親哥哥,恰好是皇帝罷了。
眼看著甜酒酪在這里不斷地撒潑嚎叫,四周卻沒有人去阻攔她。
在聽到她嘶吼的聲音逐漸變得沙啞之后,愛麗兒的目光終于向著那邊的達克瞄上一眼。
達克低下頭,略微沉默片刻之后,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起身,走過去想要拉著甜酒酪離開。
而這一次,他卻并沒有表現出溫柔和寬容,而是走到甜酒酪的身旁,一拳準確無誤地擊中了她的腹部,將她扛起,搬上了樓。
待得整個大廳內再次安靜下來之后,愛麗兒轉過頭,望著那邊的帕拉丁。
此時,帕拉丁也是隨之起身,向著愛麗兒緩緩鞠了一躬。他張開口,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么,但在猶豫了片刻之后,終究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同樣向著樓上走去。
“如果我最終還是拒絕的話,你會怎么做?”
在帕拉丁即將走到二樓的時候,卻聽到底下傳來愛麗兒的聲音。
帕拉丁的腳步一下子停住。
不過隨后,他的回答并沒有出現任何的猶豫——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么我作為一名臣子,我唯一能夠做出的選擇就是效忠。此身早就已經腐朽而落伍,如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還能夠讓我以一名光榮的帝國戰士的身份死去的話,那也可以洗刷我身上所有的恥辱了吧。”
話音落下,帕拉丁走上二樓,穿過此時已經站在樓道中的達克身旁,進入了他之前休息的那間房間,反手,就鎖上了門。
待得達克下樓,愛麗兒看著這名面色鐵青,顯然已經被嚇到的狂戰士后,并沒有多說什么,而是直接看著在現場的所有人魚之歌成員。
“現在,我想問問你們的意見,你們怎么說?”
在場的成員數量不多,特斯拉、啫喱、伊戈、麻薯,再加上達克,這僅僅四名成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得有些猶豫。
特斯拉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想了想后說道:“會長,要不…這件事情還是把大家都叫回來之后一起商量吧?這…這實在是太重大的,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答案結果。或者…對!或者,我們可以問問忌廉先生?他現在應該在前線探查,我們要不再等等他的下一步情報?或是看看他準備怎么做?”
對此,麻薯卻是開口說道:“忌廉現在也在等我們的消息吧?我們互相等消息,不知道等到什么時候了。”
啫喱皺著眉頭:“麻薯姐姐,你…是什么想法?”
麻薯聳聳肩,神情平靜地說道:“我想幫她。”
此言一出,的確是讓在場眾人有些意外。甚至是愛麗兒都沒有想到這個血族女孩會有這樣的回答。
“她是個好對手,我和她打的很痛快。而且,我也知道自己的親人如果陷入絕境的話究竟是什么心情。我媽媽也有過這樣的時刻,所以,我很能夠理解她。”
“所以,如果讓我來選的話,我會選擇幫助她。幫她救她的哥哥。”
很顯然,麻薯并沒有去仔細思考這里面真正牽扯到的問題。
同樣的,也很幸運,這個血族女孩并沒有被人類那些骯臟的勾心斗角的思維所影響,依然保持著純潔的小女孩的感覺。
只是,這樣不思考后果,而純粹是憑借著自己的感情做出行動的方法真的不是很適合,愛麗兒也只能希望這個女孩能夠繼續保持這樣的單純與天真吧。
“伊戈,你是什么看法?”
愛麗兒轉向那位吟游詩人。
伊戈則是苦笑一聲,嘆了一口氣,說道——
“人類之間的戰爭,不管是封魔戰爭之前還是封魔戰爭之后,甚至是從今天開始往后的漫長的歲月,恐怕都不會終止。一切的一切都會循環往復,彼此殺戮,卻又彼此拯救。”
“愛麗兒會長,這個問題其實您并不需要問我。如果您問我,那么出于理性的態度,我會建議您對此撒手不管。畢竟從道德的觀點去看的話,您不在這個時候派遣軍隊前去圍追堵截那位皇帝,就已經算是充滿了仁義精神了。但,若是從感情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物的話…呵呵,如果從感情的角度來看待,那么您又何必問我?人類總是不理性的,感情也總會讓人類做出偏離理性的事情。我不管提出什么建議,都沒有意義吧?”
聽著伊戈這么一番長篇大論,愛麗兒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如果你能夠改改你吟游詩人的這種毛病的話,說不定我們之間的對話還能夠更加方便快捷一點。”
伊戈笑笑,不說話了。
而在最后,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望向旁邊最后一個沒有發過言的公會成員。
當這名低著頭的狂戰士突然意識到所有人的視線都向著自己這邊集中之后,微微愣了一下。隨后,他的面容中就露出更多的苦澀——
“會長,我…當然知道這種事情是不應該的。于情于理,我們都沒有這么做的理由。”
“而且,我之前也答應過會長,我絕對不會做對猛浪有傷害的事情。以此,我用來保證向人魚之歌的絕對忠誠。所以…所以說…如果您非要讓我來發表意見的話…”
他深吸一口氣,這才像是下定決心一般——
“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保持冷靜,就這樣,默默地等著…如果猛浪能夠從這場圍困戰中逃脫的話,那么就算他命大。如果…如果他真的遭遇不測的話…那和我們人魚之歌之間也沒有太大的關系。我…也能夠接受這樣的事實。”
啫喱:“達克先生,如果我們真的這么不動,您真的能夠看著您的父親孤身一人殺入戰場中去嗎?”
有的時候,愛麗兒真的開始有些討厭這個孩子的聰明了。
讀過書的人就那么討厭嗎?就非要把這種會讓人傷心的事情直接捅破了說穿嗎?
很顯然,達克對于這個問題微微一愣,但隨后他還是微微咬了咬牙,用一種盡量平緩的語氣說道:“早在今年的三月,我就和他斷絕了父子關系。所以…我能夠接受。”
聽到達克這么回答,愛麗兒總覺得自己心里有些難過。
說出這樣的話毫無疑問是違心的,但他能夠說出這樣的話,那就足以證明他的忠誠與理性。
可是,這樣的忠誠與理性真的是自己這個會長所要的嗎?
一個真的能夠斷絕父子關系,將親情葬送的人,真的是她愛麗兒·加西亞所追求的目標嗎?
現在,與其說愛麗兒在思考應該怎么拒絕甜酒酪的救援請求,不如說她更想要知道的是要如何才能夠在不傷害大家感情的份上,用一種更加妥善的方式來彌補彼此之間的創傷。
甜酒酪和她哥哥的關系是不能斬斷的,就如同達克和甜酒酪之間的感情也并非虛假一般。而且,這里面還牽扯著達克和他父親之間的父子之情,帕拉丁與藍灣帝國之間的君臣關系。
愛麗兒曾經以為這種錯綜復雜的關系或許永遠都不會落在自己的頭上,自己也不需要去考慮這樣可怕的問題。但是現在,這樣的問題已經產生了,如何解決,毫無疑問還是需要自己去決策,不是嗎?
眼看愛麗兒現在皺著眉頭苦思冥想,眾位成員彼此之間互相望了一眼,而啫喱也是在這個時候默默地舉起了手。
“說。”愛麗兒揉了揉自己的耳垂。
啫喱則是看了看左右,又抬頭看了看二樓,這才咽了一口口水,放低聲音,說道——
“會長,我有一個想法…但是這個想法實在是太過陰險。這是建立在謊言與欺騙之上的,當我想到這么一個想法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十分的無恥。但是…這目前也僅僅只是一個想法,并沒有任何實現。所以,我是不是可以先說說看這個想法?”
愛麗兒:“說吧,現在任何方法都可以進行討論。”
啫喱再次咽了一口口水,依然用那種二樓絕對聽不到的聲音說道:“會長,我們現在的困難是要保證我們不會參與進這場對帝國軍的戰爭之中,同時也要讓達克先生與甜酒酪小姐之間的關系變得融洽,不會產生誤會。”
“這樣一來的話…我們是不是可以…假裝出兵?”
聽到這句話,愛麗兒整個人都愣了一下,帶著些許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獨臂男孩。
“所謂的假裝出兵的意思就是,我們可以告訴甜酒酪小姐,我們經過深思熟慮之后,還是決定前往營救碧藍十三世皇帝。理由就是我們還不想和碧藍十三世徹底撕破臉,而且在達克先生的請求下,以及麻薯姐姐的認同下,我們最終還是決定出兵了。我覺得這方面的理由我們或許還有不少可以編造的。這樣一來,達克先生在甜酒酪小姐以及帕拉丁老先生的面前也可以交代。”
“但是,我們雖然出兵了,但并不會真的進行營救行動。而是帶著這些士兵在那附近轉一圈。等到那支神秘部隊對帝國軍的進攻結束,不管戰況結果如何,我們都可以說我們有過參戰,但是由于我們人數實在是太少,根本就打不過,甚至就連接觸的可能性都沒有。”
“在經過了一系列的阻擊戰之后,我們終究還是無可奈何地退了回來。回來的時候弄得灰頭土臉一點。”
“那么,如果碧藍十三世成功突圍離開了,那我們可以說我們的牽制可能產生了那么一點點的小用處。即便我們做的完全沒有用處也沒有關系,畢竟帕拉丁老爺子和甜酒酪小姐最關心的皇帝存活,我們之間的關系就足以緩和。”
“但,萬一碧藍十三世沒有能夠逃出來,命喪于此,那么我們終究是盡過力了,以我們區區五百人的隊伍想要和一支可以擊敗五萬人帝國軍的神秘部隊對抗,這本身就是一種螳臂當車的行為,所以就算甜酒酪小姐為了她的哥哥哭得死去活來,我們這邊也終究流了一線,達克先生和甜酒酪小姐之間的關系假以時日終究會恢復。若是在這之后,我們以為碧藍十三世報仇這個口號進行號召,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其他省份進行軍事行動,在名義上追殺那只神秘部隊。這樣一來,我們和碧藍皇室之間的關系就可以更加緩和,也可以讓我們得到更多發展的時間。”
“所以…我所想到的就是這樣的一條計劃,或許里面還有很多的問題,但大體上就是這么一個過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