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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五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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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靶場演炮之后,趙當世便著手展開另一項工作。

  “主公,劉世俊、牛有勇與潘獨鱉三人已在堂外等候。“

  “潘獨鱉?“正在練字的趙當世擱筆一愣,“是潘獨鰲吧。”

  周文赫仔細再看手上名冊,臉刷就紅了。他長期擔任趙當世的貼身近侍,趙當世覺得有必要讓他學會認字以應對今后難以預料的一些突發情況,故而特地從何可畏那里調了個儒生負責教授周文赫。

  趙當世金口一開,周文赫就是都頭牛也憋足了勁學習。至今半年過去,七七八八也認識了不少字,可基礎終歸還是薄弱,有時遇上形近字,依然會鬧出現在這樣的笑話。

  “讓他們進來吧。”趙當世不以為意笑了笑。

  周文赫紅著臉低頭拱手應諾著去了,不一會兒就將三人帶到了趙當世書案前。

  劉、牛、潘三人中,劉世俊現為教練使司教練,負責在練兵營訓練兵士,牛有勇與潘獨鰲則分別為回營與西營的俘虜。當下他們湊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老大不自在,于是將目光齊刷刷投向了趙當世。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趙當世將這三個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人同時招來,實是因他們為一件事而結緣。

  馬口鎮水戰的慘敗令趙當世記憶深刻,楚地水陸并重,甚至在武昌府周邊水路重于陸路。趙當世雄心勃勃,絕不會滿足只占據小小楚北一隅,若要進控兩湖,水軍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環。而且,只要能掌握楚地的水路,那么往長遠了說,上去四川、下走南直,都更為便捷有利。

  亡羊補牢未為晚也,趙當世從武昌府回襄陽府的一路都在考慮水軍的建立事宜。昨日,他從演炮的靶場歸來后,就與顧君恩深談了一次,斟酌確定,先立一營為先驅、觀成效。水軍營暫時編制二千人,由劉世俊任統制坐營官,牛有勇為臨戰指揮中軍官,潘獨鰲則充參事督軍。

  三人聞訊,都很驚訝。

  劉世俊原為劉希堯部將。劉希堯替羅汝才賣命害死了賀錦、藺養成等人,最后被王光恩兄弟當作“投名狀”梟首獻給了趙營,劉世俊即帶著其殘部向趙營乞降。趙當世雖說接受了他的投順,可因他是劉希堯舊將兩人又有血緣關系,并未重用,只讓他歸在教練使司幫助屯田軍練兵。

  不想劉世俊的確有些能耐,與羅威聯手將原本不顯山露水的練兵營訓練得有模有樣,繼而在練兵營馳援隨州、保衛蘄州等一系列戰斗中展現出了過硬的軍事指揮能力,得到了趙當世的賞識。趙當世詢問顧君恩、王來興水軍營合適的統制人選時,顧君恩和王來興不約而同說出了“世俊可用”的話,正中他下懷,劉世俊的任命就此拍板。ωωω.九九九)xs(

  “真金不怕火煉”,劉世俊常常在心里念叨這句話。他自知背景不利,自歸趙營來每事竭力,從無懈怠。統權使司發放《當世恒言》之后,他因不識字,作為軍官還和很多普通兵士一樣,一有空閑風雨無阻前往校場聽統權使司中人教導《當世恒言》的內容,并借著身在范河城的便利,四處尋找讀書人的指點幫助,成效顯著。若趙營中給眾軍官排名背誦《當世恒言》的速度,劉世俊一定能排在前列。他做這些,只求有朝一日靠著努力能真正重獲帶兵的資格,可他萬萬沒想到,機會就這樣不期而至。

  “屬下必不辱使命!”四十多歲的劉世俊此刻仿佛受到了表揚的孩子,眼眶紅潤,強忍著情緒不在旁人面前失態。

  趙當世朝他笑笑:“這是你該得的。”

  劉世俊聞言,低頭作揖稱謝,卻偷偷用拇指尖刮去了忍不住奪眶流出的幾滴熱淚。

  他身畔的牛有勇當即跪地頓首道:“小人蒙主公大恩,萬死難償!”

  趙當世佯嗔道:“你帶水軍,若不拿出那夜打我的勁頭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小人記牢了!”牛有勇“咚咚咚”又連磕三個響頭。

  趙營與回營仇怨不少,老實說,牛有勇一直認為趙當世將回營俘虜帶到襄陽城,為的是親自手刃處決,以報舊仇。馬口鎮水戰那一夜,他指揮回營水軍擊殺了趙營數百名兵士、數十名軍官,乃至一度將趙當世本人逼入絕境。若把趙當世換成馬守應,牛有勇自忖自己恐怕已經被殺了四五次了,所以他早就做好了被虐殺的準備。

  可怪事說來就來,從地獄到天堂,就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他震驚失色,六神無主,跪地磕頭完全是本能反應。直到與趙當世對話兩句,他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夢,于是也不顧周圍驚異目光,“哇”一下大哭起來。

  比起劉、牛二人,潘獨鰲就顯得淡定多了。

  “小生謝過主公安排。”潘獨鰲素衣白幘,施施然作揖答謝。

  趙當世說道:“先生通文墨,能迷途知返、善莫大焉。”他深知眼前這個白白瘦瘦的中年儒生可遠遠不像看起來的那么弱不禁風。

  潘獨鰲是湖廣德安府應城縣人,原為縣中生員,賊起,棄筆從戎,領族人結水寨自保。崇禎九年,因與知縣不睦,手刃其人主動投靠了帶兵經過附近的西營,以文辭計略得張獻忠重用,成為營中“四先生”之一。論膽識、論手段,比之看似赳赳昂昂的劉世俊、牛有勇有過之而無不及。此人善變,會鉆營,此前在府獄中使用各種方法向趙當世賣才,趙當世為了磨他心性,始終不理不睬,直到這時得用他了,才適時提出。

  軍中參事督軍最好文武兼備,且潘獨鰲有統領水軍的經驗,正當其用。而且參事督軍身在軍隊而職屬統權點檢院管轄,也不怕他干預軍務。

  通過潘獨鰲,趙當世還招降了同為俘虜的西營“四先生”之一“西席先生”徐以顯。徐以顯也是湖廣生員,家居谷城縣,張獻忠盤踞谷城期間歸之,長于兵略。他今日倒沒來,被顧君恩要過去當了副手,正與顧君恩在別處交流。

  讀書人能變通,潘、徐得了機會就忙不迭降了,可諸如張可旺與張定國——他們在官府名冊上已經改稱了原名“孫可旺”與“李定國”——等西營武官尚且寧死不屈,仍舊一心期盼義父“八大王”率兵將他們救出牢獄。趙當世并沒有急于處置他們的意思,繼續關押不提。

  “潘先生,水軍營由你仨撐起片天,你有文采,想個名字。”趙當世道。

  潘獨鰲略略思索,隨即答道:“‘五牙’可也。隋臣楚國公楊素曾為國造大艦,名‘五牙’,破浪碎敵,不在話下,想必此亦主公對水軍營之期冀。”

  趙當世沉吟片刻,點頭道:“甚好,就叫‘五牙營’。”又道,“屯田軍左、右、后三營兵士多有湖廣本地精熟水性者,我知會過王統制,你三個接下來就先與他配合,將二千營兵挑選齊全。至于各色戰艦,擬出表來,我讓內務使司負責置辦。”

  安排妥當,三人受命而去。趙當世靠在椅上休息了一小會兒,周文赫旋即來報:“稟主公,馬家兄弟回來了。”

  今日一早,從襄陽府出發的馬光春與馬光寧二人便到了范河城,趙當世并未先和他們見面,直接打發他們去了馬守應那里。

  “好。”趙當世正了正身姿。他沒有同去馬守應那里,因為有關馬守應與馬家兄弟之間的事前前后后的原委都不可能再有反復,他找馬家兄弟來,也只為給他們個結果。

  身形及其相似的兄弟倆左右抱拳見禮,馬光寧眼睛微微紅腫,馬光春則一如既往的冷峻。

  “見過了吧?”趙當世問道。

  一句話出口,馬家兄弟突然間同時“撲通”跪地,扶身拜謝道:“主公替我兄弟報仇雪恨,我兄弟為主公效力,死而后已!”

  馬光寧年紀小,憋不住傷心,撲在地上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馬光春立起上身來道:“我兄弟和馬守應、呂氏當面對質,他們已經將我大哥亡故的那些隱秘事都交代了。與主公當初猜想,別無二致。”言及此處,長嘆一聲,“屬下愚蠢,替人當了刀子。”

  “二哥,這不是你的錯......”馬光寧哽咽,涕淚縱橫下連帶著聲音也含含混混。

  趙當世亦道:“阿寧說的是,老馬,你大哥的死,全出自馬守應、呂氏奸夫淫婦一手謀劃,他們不過利用了你。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牽扯的是你的至親,你實在也是苦主之一......錯不在你。”

  馬光春哀道:“正因為是至親,馬某才難以釋懷。即便馬守應與呂氏布下了奸計,但終究是馬某動的手。手足相殘、弒兄之罪,馬某萬死難逃。”

  趙當世搖頭道:“何必這么想。等了結了馬守應與呂氏,這事就翻篇了,咱們朝前看。”

  馬光春聽著這話,點頭道:“主公說的對,馬某要朝前看。主公替馬某捉拿了馬守應與呂氏,殺兄之仇報了大半,但這剩下的血債,與別人無涉,還得馬某自己來償。”

  “你要怎么償?”趙當世皺眉道。

  馬光春回道:“還沒想好,但馬某生于這世間,有仇必報、有恩必償。主公對我兄弟的大恩,馬某得先報。馬某一介武夫,別的沒有,只有滿腔的熱血和一條卑陋的性命,愿全獻給主公。”說著磕兩個響頭,瞪目大聲道,“馬某這條命,從今往后,就是主公的了!”

  趙當世聽罷,帶著幾分苦澀的笑,嘆道:“老馬,命是你自己的,你要為自己而活。”

  也不知怎么,這句話似乎觸動了馬光春的心弦,此時的他卻與自己小弟一樣,雙眼抑制不住淚如雨墜:“屬下早就不是為自己而活了。”

  半個月,曾經與闖、獻并稱的巨寇“老回回”馬守應連同其妻呂氏并斬于襄陽府城城關。懸首示眾三日后,快馬遞送北京。

  又過數日,南面軍報,督門總統猛如虎引萬人大軍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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