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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黃土(二)

夢想島中文    明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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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過從未如今天這般興奮,硬要說的話,還得追溯到幾年前在叔父李自成的帶領下第一次殺人、殺了自己的仇人時。

  彼時,他面對的是自己的私仇,而如今,對面那支不斷沖擊撕扯著己軍陣線的則是整個流寇集團的公仇——曹家軍。

  曹變蛟所領前部馬軍的戰斗力確實驚人,自剛才打那一仗又追擊至此奮戰多時,仍無半分疲憊跡象。他們手中的镋鈀、雁翎刀、漆槍肆意翻飛,不斷收割著驚懼萬分的流寇們的性命。短短一炷香的時間,李過所部前排便堆疊起了不少小尸堆。

  雖然流寇們人數眾多,但勝利的天平并沒有因此向他們這邊傾斜。在發現自己手中那些簡陋的木槍、棍棒、片刀對于內穿鎖子甲、外披棉甲,連胯下馬匹都有著面簾、當胸等具裝的官軍騎兵沒有半點傷害時,流寇們的崩潰也就不可避免了。

  李過帶著一百騎兵駐立陣后,冷靜的看著前方的混戰,對于那些精神上已幾近失常,近乎被屠殺的袍澤沒有半分憐憫。這數千人本就是在李自成安排下,從各營中抽出的誘餌。他們的使命與前番那些人相同,都是以自己的性命換取官軍的判斷失誤。

  曹變蛟的目標就是李過,他數次帶領如狼似虎的騎兵沖透亂陣,但卻總被機警的李過搶先一步遁入他叢。直覺告訴他,這次的對手極為狡猾,如不能就此處斬草除根,放虎歸山的嚴重后果他可以預見。

  “流賊渠首何號?”曹變蛟的甲胄與兜鍪已被飛濺的鮮血染紅了大半,他用手將被血水糊住的眼簾抹開,扯嗓大聲問左右。

  左右騎士也都忙于應付馬前馬后應接不暇涌來的流寇,但還是有人覷到了李過的旗號,回喊道:“稟大人,似是‘一只虎’!”

  “要得!”曹變蛟聞言,不禁大喜,起手搠翻一寇,勒馬大呼,“切勿戀戰,隨我來!”

  “一只虎”李過的名號他聽說過,此人乃李自成之侄,少年老成,曾在崇禎五年冬破遼州及傍郡縣,名盛一時,他既在此督戰,說明李自成定在不遠。不管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要能干掉李自成,就如斷高迎祥一臂,給予陜西流寇以沉重一擊。如此大功,平時難覓,今番自個送上門來,豈能放過。

  “建功立業就在今日!”曹變蛟氣血翻騰,頓時勇猛無比。他陷陣多時,周身早已插滿箭矢、飛勾甚至是斷柄的刀槍,刺猬一般,然賴得重甲護體,愣是沒受半點皮肉傷。眾流寇見他這般模樣依然銳不可當,都十分驚惶,直以為活閻羅在世。

  流寇依然保持著人數上的絕對優勢,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相比于一把利刃般左右沖突的官軍騎兵,亂如群蟻的流寇敗勢已顯。

  看著一往無前的曹變蛟,立馬而觀的流寇騎兵皆色變,搖頭嗟嘆道:“本便聞曹部官軍不是善茬,哪料驍悍如斯。彼等數不到千人就有如此威力,倘有數千,今日必是我等死期。”

  李過不答,紋絲不動,直直看著軍陣中掀起的陣陣波瀾,俄而謂左右道:“再拖一炷香時間便退兵。”

  左右聞言面面相覷,以他們看來,眼下己軍秩序全無,覆巢之勢分明,說再堅持半炷香尚顯托大,哪還敢期望更加一倍的時間?

  不斷有潰兵從李過馬旁逃過。起初眾騎還下意識地揮刀斬殺以儆效尤,但到得后來,面對潰堤般涌來的袍澤,他們也只能選擇放棄。

  前線的抵抗逐漸零星起來,曹變蛟等的壓力都減輕不少。廝殺了這么久,他的外甲染盡血水,內襯亦被汗水浸濡濕透,不時有熱氣從腹部順著脖頸間的甲胄縫隙沖上來。

  他不知自己揮砍了多少次,握著刀柄的右臂極酸楚,連那把上好的腰刀刀鋒上也布滿了缺口折刃。

  “不必再追!”曹變蛟粗喘兩口氣,扔了那把破刀,又從腰上抽出備用刀,指示左右,“此等雜兵,徒追無益。暫且休整,不過得盯緊了那賊頭,休叫他們溜了。”

  曹變蛟手下官兵雖猛,到底也是肉長的人,雖無大傷,但披著厚甲驅馳沖殺恁久,早已疲憊,就連胯下的坐騎,也有不少嘴角冒出了白沫,耷拉著腦袋。照這么打下去,人不死,馬都要累死。

  當下曹變蛟帶人兜到附近一片空地,幾個實在疲了的索性就跳下了馬,躺倒在地。僅有寥寥幾人在外圍警戒。

  饒是如此,流寇們依然不敢上前邀擊,他們畏于對方強大的戰斗力,沒逃跑的就在百來步外再次結陣觀望。

  就在這時,李過吆喝一聲,催馬而出。左右騎兵見他出戰,也無暇細想,一并緊緊跟上去。

  前頭的流寇步兵分開一條人縫,給他們讓出道路。馬蹄急奔,只一小會兒,便與曹變蛟等相距咫尺。

  “賊人又來了!”

  曹變蛟覷得親切,翻身上馬,恨恨道:“這群殺不盡,打不死的飛蠅,今番定得拿你!”

  他正欲沖出,馬前親兵拉住韁繩道:“參將少歇,流賊狡詐,分明就是想使疲兵之計。晾他區區百騎,衣衫襤褸,怎是我軍鐵騎對手,可抽五十人,俟其近驅散就是。”

  曹變蛟被他一說,冷靜下來,當即指劃五十騎出擊。

  李過等見對方出馬,果然撥馬便走,走前亂放一輪箭矢,毫無用處。那五十騎見流寇如此孱弱,各自輕視,其中更知道當先那個乃是李自成手下名寇李過,都想著爭其首級好立大功。

  曹變蛟本意是就近趕跑李過騎兵,為自己主力爭取休息時間,然而派出的那五十騎卻如中邪也似,越追越遠,心知不妙,再想召回,卻已鞭長莫及。

  李過釣著那五十騎朝己方陣線退去,那五十騎則對不堪一擊的流寇步兵毫不在意,他們的眼中只有李過的項上人頭。

  流寇步兵們再一次閃開道路放自家騎兵入內,面對緊追在后的五十騎還是一如既往起了騷動。那五十騎個個咆哮著如若無人般沖入陣中,劈開一道又一道紛亂不堪的人墻。

  “流賊到底是流賊!”輕蔑的聲音再次在官軍騎兵的心中響起,周圍的流寇們還是紙糊一樣不禁打,驚叫聲充斥著他們的雙耳。然而這些兇悍的官軍并沒有注意到,隨著入陣越陷越深,他們就如進入了沼澤,機動力越來越弱,直到坐下的馬匹完全剎住了步子,他們才如夢方醒。

  舉目望去,四周茫茫都是黑漆漆攢動的人頭,各式各樣的兵器舉在半空中就如同密林一般,不遠處,原本被自己追擊著的李過等騎也扯住了馬,回看過來。

  八百騎尚有足夠大的沖擊力穿透這無邊無際的人海,而現下,他們不過才五十騎,在人數對比懸殊到這個地步后,他們才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

  “弟兄們,得官軍首級者賞百金!”李過不失時機地大聲鼓動焦躁不安的手下,密集的人群聞聲向著孤立無援的官軍涌動。

  那五十騎官軍,勒緊韁繩,四顧尋找空隙脫身,卻突聽不知哪里傳來尖利刺耳的唿哨聲,緊接著十數條麻繩套飛甩過來,當場就將七八名官軍硬拖下馬。

  跌下馬的官軍尚未回過神來,早有無數兵械戳扎而來,饒是他們甲厚,此時也不可能再抵御住攻擊,伴隨著官軍的哀嚎與流寇興奮地呼喊,這些人成了第一批戰死的官軍騎兵。999小說手機端:https:/m.999xs/

  曹變蛟在遠處眺望,但見陣內兵器如林、人影繚亂,也不知陷陣的手下情形如何,他數次意欲出擊救援,都被左右親兵拉了下來。直到最后,李過一伙再次出陣前來,并將數十顆血淋淋的人頭甩在他的面前,他瞪圓了雙眼才敢相信,跟隨了自己數年,為自己、為曹家軍浴血奮戰的這五十騎,竟然在此全部陣亡!

  “操兒八蛋,老子干'死你!”曹變蛟驚怒交加,飛身上馬,帶領余部徑沖向耀武揚威的李過。李過早有防備,撥馬便走。

  這一次,曹變蛟看來是真被激怒,鐵了心要滅了李過。

  李過再一次躲入陣中,但并沒有如前逗留,而是招呼左右,脫離了步卒繼續向東跑。滿腔憤怒的曹變蛟部洪流一般將散亂的流寇步卒陣線沖潰,亦是馬不停蹄地繼續追擊。

  兩方一前一后又追逐近十里,只見兩側的山林愈加茂密,曹變蛟卻也顧不得那么多了,今日若不斬了這李過,不說曹家軍的威名被自己給墮了,于心對那五十名戰死的手下,他也得給一個交待。

  他正想間,密林間忽然炮聲炸響,旋即箭雨四下,十余名官軍墜馬身亡。

  曹變蛟打個激靈,知道有詐,趕緊轉馬躲避,左右炮聲連連,回蕩于山谷中震耳欲聾,官軍坐下戰馬多有驚蹶,前后躑躅,完全無法再行追趕。

  數輪箭雨過罷,官軍死傷二十余,戰馬也被射死射傷不少,觀這架勢,這撥流寇的裝備素質較之此前的無疑上了個臺階。

  “原來在此給老子下套。”曹變蛟咬牙想著。雖說年輕氣盛,但曹變蛟也沒有魯莽到昏頭,對方準備充足,在沒有搞清狀況前,他可不想讓自己的弟兄暴露在遠程武器的打擊下。

  此時依靠著一片巖石與高草的掩護,官軍尚能自保,然而是戰是走還得快點拿個主意。曹變蛟觀察四周,發現此地地形較狹窄,亂石灌木叢生,不利于部下數百騎兵展開沖擊,看來流寇為了此戰預謀已久,處心積慮將自己引誘過來,目的不言而喻。

  “好個李過,好個李自成!”

  部下們全都下了馬,東一簇西一簇四散躲避。流寇那邊零星的箭矢還偶有射來,但看得出,面對躲避起來的官軍,他們也不愿意浪射。曹變蛟仔細琢磨,己部固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元氣未傷,憑借精良的裝備與強悍的戰斗力,混戰未必輸于流寇。只要能堅持到叔父的步卒趕到,他完全有自信與之相合,再次擊破流寇的包圍。

  緊接著又聽兩聲炮響,官軍們下意識抬頭環視,只見原先還風平浪靜的山林中相繼豎起無數旗幟,喊殺聲充斥整個上空,不計其數的流寇從山林中的坡上沖殺下來。在這樣的地形中,難以組織起大規模的陣型,所以他們不必擔心用以混戰的散陣會被官軍沖潰。

  “直娘賊,還真有兩下子。”曹變蛟看著如蟻如蝗前仆后繼出現的流寇,冷笑道,隨即他傳下命令,“以隊為單位,各自為戰,擅退者斬!”騎兵一隊二十五人,以此單位作戰,當不至于為流寇各個擊破。

  此地不利馳騁,所以當下曹變蛟等均拴馬步戰。不出他之所料,就算沒有了機動力的優勢,單憑步戰,流寇也毫無勝算。頭一批殺下坡的流寇很快就向后潰退,官軍乘勢占據了幾處有利地形。

  他們或圍成圈或圍成月牙狀,保護著馬匹不受流寇殺傷,然而肆意紛飛的飛斧飛錘等還是無情地擊中了戰馬。流寇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將官軍盡數殲滅在此地。據險而戰的官軍雖能抵擋住潮汐一般一波接一波的流寇,但他們的體力也在不斷被消耗。

  雙方鏖戰有頃,曹變蛟忽見遠處趕至一彪人馬,觀之旗幟陣容,不是叔父曹文詔部是誰?精神復振,正欲大聲激勵部下士氣,哪料又一支人馬不知從何而至,徑直將兩邊截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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