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秦樓之內,江停舟正愁眉苦臉的撥弄著算盤計算這一次的損失,因為這場飛來橫禍,一到晚上就人聲鼎沸的大酒樓被迫關門停業,趕緊請了工匠過來叮叮當當的連夜修復起被砸壞的墻壁,他陰沉的神態看著就是一副閑人勿近的表情,讓樓內的幾個小姑娘頭皮發麻的打掃衛生不敢再有絲毫差錯,就連一貫懶散的江行澤都主動干起了活生怕惹大哥生氣,這年頭生意本就不好做,還時不時有這種莫名其妙的額外支出,難怪大哥的眼睛鋒利的像殺人的利劍,只是掃一圈就讓所有人背后發涼直打哆嗦。
然后一張輕飄飄的紙就被揉成團,像個石頭一樣砸在江行澤的臉上,江停舟頭也沒抬,聲音像摩擦的生鐵讓人冷汗直冒,低聲囑咐:“把賬單送到那兩家伙的府上去,三天之內必須付清。”
江行澤打開大哥扔過來的賬單瞄了一眼,這上面密密麻麻的列了不少項目,連那盤免費提供給客人的冰鎮葡萄都直接翻了十倍的價錢,他摸著腦袋尷尬的問道:“哥,你沒算錯吧?”
“啊?”江停舟這才面無表情的望過來,輕聲冷笑,“哪里錯了?”
江行澤僵硬的擺手,一秒不敢遲疑的接話:“沒,沒錯,大哥算的賬怎么可能會錯呢!明早我就給他們送去。”
云瀟坐如針扎的轉過臉,上次來她就讓人家破費花了六千兩買魚,這次來干脆拆了半面墻,那上面的琉璃窗、水晶燈,還有精心繪制的花紋圖案全都毀了,工匠說最快也得要一個月才能修好,上面的裝飾品還得另外定制重做,這期間停業造成的損失她簡直不敢細算,就在她想腳底抹油趕緊一走了之的時候,樓主的目光慢悠悠的轉了過來,兩人的視線正好對上,云瀟尷尬的笑了笑,聽見一聲冷嘲:“你該不會是個瘟神轉世吧?”
“這墻不是我砸的呀…”她小聲為自己辯解,據理力爭,“冤有頭債有主,今天這事真的和我沒關系吧?”
“沒關系嗎?”江樓主掰著指頭,手里的賬本翻得飛快,“可你每次來我都得損失一大筆錢,這次干脆直接讓我停業修墻了,這還不算瘟神?”
云瀟咧咧嘴,扭頭看著旁邊正在熱火朝天趕工的師傅們,秦樓的木料用的都是長在西海岸深海處一種高大古樹,不僅價格高昂,運輸的道路也極為遙遠,琉璃窗產自東冥的千禧城,碎裂之后商戶遭遇重創,至今每年的產量都非常稀少,而那種徹夜通明的水晶燈據說是碧落海沿岸一種珍貴的鮫珠研磨后燒制而成,七年前海嘯之后再難找尋,就連上面畫著的圖案都是帝都城赫赫有名的畫師精心繪制,這座富麗堂皇極盡奢侈的酒樓是彰顯客人身份的象征,吸引著大批有錢人一擲千金,也難怪一貫把“不差錢”三個字寫在臉上的黑店老板此刻都氣的腦門冒煙。
她看著沒好臉色的江停舟,又看了看連夜搶工的師傅們,忽然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的指著江行澤蹙眉問道:“說起來你們生意做的這么大,是不是也和山海集有過來往啊,這家伙我記得他以前就在巨鰲背上開了一家青樓吧?”
“咳咳,咳咳!”冷不防被她翻了舊賬,江行澤一臉尷尬的打斷云瀟的話,那時候因為風魔的需要,皇太子要求他們深入市井,大隱隱于市,方便暗中打探消息,除了陸地上的其它成員,只有他一人憑借油嘴滑舌的圓潤性格成功打入了海市內部,雖然對那種巨鰲的了解甚少,但巨大的利潤對四面楚歌的風魔還是極有幫助的,皇太子索性讓他留了下來,這才意外的撞見之后那么多離奇的事情,之后巨鰲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他也再未回去過。
云瀟倒是毫不介意他的尷尬,認真的說道:“山海集有一家天工坊,他們的工匠可厲害了,要是能請來修復墻壁的話,指不定幾天就能完工了吧?”
“天工坊?”江行澤嘀咕著這三個字,眉頭緊蹙成一團,好像能想起來又好像什么也想不起來,好一會他才抓著腦袋回道,“你說的天工坊我聽以前的客人提過,據說規模很大很多巨鰲背上都有人家的分店,不過他們不做飛垣的生意,無論是山市還是海市都不做,可能因為飛垣已經墜天落海不再是漂浮的流島,反正他們就是不肯來。”
“怎么會,他們連中原的生意都接了呀。”云瀟擺手,想起祁連山內那座巍峨壯闊的大羅天宮,疑惑的道,“飛垣再怎么說也曾經是流島,中原可從來沒有飛到過天上去呀,一定還有其它的原因。”
江行澤歪著頭,忽然瞄見大哥不動聲色的對他使了個眼神,他心領神會的止住了話題,捏著剛才那張砸到臉上的賬單找借口就溜了,云瀟呆呆看著這個家伙的背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失在街道的盡頭,反應過來的時候想追已經沒影了,江停舟輕咳一聲,還在噼里啪啦的彈著算盤,沒好氣的道:“就算天工坊愿意來,你付錢嗎?”
云瀟立馬識趣的閉了嘴,鳳姬從三樓的客房外望過來,看著她鼓著腮幫子坐在大堂里,偷笑著推門而入,看著坐在窗邊不知在想什么的舒少白埋怨道:“明明是你打破了人家的墻壁,怎么還把帳算到她頭上去了?”
舒少白回神望來,瞬間就將游離的思緒收起淡淡反駁:“樓主也就嘴上說說,哪會真的找她要錢?”
鳳姬走過去,只是才入夜臉上就有掩飾不住的疲憊,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哈欠,舒少白擔心的看著她,忽然認真的說道:“若寒,你還好嗎?”
“嗯?”鳳姬仿佛沒聽清他在說什么,迷惘的抱了個靠枕放在椅子上,慵懶的回道,“什么好不好的?”
“你看起來很憔悴。”舒少白拉著椅子坐到她的身邊,輕撫著那張蒼白中依然帶著溫柔微笑的臉龐,雙瞳是止不住的顫抖,“你這次回來,比那年離開的時候又虛弱了很多,原本一千年前托舉箴島墜海就讓你元氣大傷,這五年抵御蛟龍入侵又讓你雪上加霜,你真的需要一段時間好好的調養身體了。”
鳳姬輕揉著自己的額頭,被他從未見過的嚴厲驚了一剎,他眼神之間帶了深深的不安,繼續說道:“若寒,這么多年了,你還是想要留在飛垣嗎?它已經從夜王的噩夢中掙脫出來,它的君王是個有勇有謀之輩,必能帶著這座孤獨的流島走向嶄新的未來,你已經為自己的故鄉做的足夠多了,剩下的時間,只為自己而活好不好?”
鳳姬沒有回答,看著舒少白的眉頭漸漸蹙起,有哀傷有惋惜:“就算你不喜歡浮世嶼,我也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鳳姬終于開口,呢喃,“既然是任何地方,為什么不能是飛垣呢?”
這個問題讓他低頭沉默——飛垣是靈鳳族的故鄉,她以靈鳳族的身份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從睜眼的那一刻起就愛上了這片光怪陸離的土地,縱使她的族人給了她最大的創傷,這里依然有她懷念的風景和割舍不下的情懷,他是個沒有家鄉的人,連夜王的記憶里也沒有關于家鄉的絲毫痕跡,他自然無法理解這份莫名的感情究竟從何而來,一如若寒為了箴島的存亡不惜代價的消耗自己,又如蕭千夜為了飛垣的未來執著的獨自奮戰。
“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很久,舒少白重新抬頭,眼里的表情似乎稍微柔和了一些,開口,“我很擔心你。”
鳳姬歪著頭,困意莫名其妙的爬上眉梢,讓近在耳畔的低語也變得空靈起來,對比她的安靜,舒少白的臉色卻一瞬蒼白,雙手劇烈地發著抖,又極盡全力的掩飾著情緒不想讓昏昏欲睡的女子察覺:“若寒,我陪你回浮世嶼好不好?那里有著最為牢固的火焰屏障,是這世界上最為安全的地方,我知道云瀟不太愿意回去,她和你一樣,對那個陌生的地方并沒有太多的感情,沒有她屏障會變得不穩定,但是你放心,我可以彌補這份力量,絕不會讓上天界的任何人輕易踏足。”
“好。”恍惚之中,她竟然輕聲答應了,唇角付出一絲柔笑,“等你忙完著一陣子,我就帶你回去。”
舒少白瞳孔頓縮,被她笑呵呵的捏住了鼻尖:“雖然不知道你們都在忙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的大事吧?要不然那位大人不會親自找你,放心吧,我只是這幾年四處奔波沒有好好休息過才會這樣,害你擔心了。”
他微微一愣,只覺的一口氣堵在胸臆之中無法吐出,頃刻之后靠椅上的女子就沉沉睡去,他抱起鳳姬輕輕放回床榻上,低頭親吻著她的額心。
古代種的血脈是冰涼徹骨的,而她的皮膚卻是熾熱似火,但這樣極端體質的交融卻沒有絲毫的違和感,讓他安心,讓她安睡。
舒少白走出房間,正好和云瀟迎面撞上,她探著脖子望了一眼,小聲嘀咕:“姐姐睡了?”
“嗯。”舒少白點頭,看了一眼外面已經黑下來的天色,問道,“你還不回去?”
云瀟眨眨眼睛,努嘴露出一個抱怨的表情:“這段時間他忙得很,現在肯定還沒回家,我回去了也是一個人,不如在秦樓和你們聊聊天。”
舒少白微微一笑,雖然他們看著各有心事,但他知道自己和蕭千夜忙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情,帝仲對修羅鬼神隱瞞諸多,畢竟牽扯到曾經的同修煌焰,他只說是私人恩怨不希望蕭千夜插手,而那個年輕人心中顯然更關心自己國家的安危,自回來起就開始配合鏡閣準備聯手整頓山海集,想到這里,舒少白也沒有將話題挑開,閑聊了一會之后,云瀟從懷中拿出一個藥囊遞過去,小聲的說道:“這個是我們不久前從中原得到的藥丸,據說是長白山的秘傳,千夜吃了兩次,效果還可以,他早出晚歸總是記不住按時吃藥,給他也是浪費,不如你拿去給姐姐試一試吧。”
舒少白有些意外的接過來,一陣濃郁的人參氣息撲鼻而來,只是嗅著都讓他精神微微一震,云瀟怕他不信,拍著胸脯保證:“雖然我們的身體情況特殊,但確實能提神養生,我也吃了一粒,絕對沒有副作用。”
“沒病不要亂吃藥。”舒少白嘴上不客氣的教育她,看著眼前摸著腦袋笑起來的云瀟,眼里的光溫柔的仿佛流動的泉水。
難怪能讓帝仲動了心,這樣純粹的笑直擊人心,會讓人目不轉睛的沉淪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