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燼天下第九百四十二章:郭佑安同一時刻,蕭千夜一把抓住引路的烏鴉用力在手心里捏成了碎渣,幻術凝聚的烏鴉發出低低的哀嚎,隔了一會又再度在他眼前扇動翅膀飛舞起來。
他是第一次來長安,就算云殊曾簡單的和他提過慈藏寺的方向,但他根本不可能一夜之間就搞清楚這座大都市的哪條路究竟通向哪里,以至于現在,他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微風吹過帶著沁人心脾的花香味,不遠方有一個波光粼粼的大湖,宮殿的輪廓隱約可見,這地方看環境像是一個林園,但道路兩邊早就密密麻麻站滿了嚴陣以待的皇城禁衛,空氣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氛,短短幾分鐘時間里他就看到穿著各種朝服的大臣面色惶恐的先后走了進去。
沒等他直接拔劍砍碎那只帶路的烏鴉,銀鴉的聲音從中傳來,尷尬的發出幾聲討好的笑,連忙解釋:“公子別誤會,原本去慈藏寺就是要走這個方向的,但是昨晚上王爺回府后不久鳳鸞宮就傳來消息說是太皇太后遇刺,天沒亮郭佑安就以此為借口下令封了城門,眼下全城戒備不讓進出,前面不遠就是鳳鸞宮,建在御庭園中央的湖心島上,不僅僅是王爺和郭佑安,連皇上都驚動一并過去探望了。”
“那是你們的事情。”他不耐煩的再次捏住了烏鴉,眼見烏鴉在他手心里被捏的變形,銀鴉低聲提醒,“太皇太后本就病重垂危,御醫都說回天乏力命不久矣,這種時候怎么會有刺客多此一舉想殺她?這分明就是郭佑安自導自演的把戲,眼下皇上一怒之下將群臣召集至此,說是要親自審問所有人昨夜的去向,御林軍也被郭佑安調配了過來,王爺懷疑郭佑安此舉是想一網打盡,這才不得不命我臨時改道帶你過來。”
生怕他不相信,烏鴉戰戰兢兢的飛向高空,借著術法的作用將目光所示的一切悄無聲息的轉入蕭千夜的眼底,在湖邊的別院里,天子坐于正堂,賢親王和郭丞相氣定神閑的分坐左右,看著一切都還是有條不紊,實則早就劍拔弩張,黑貓在草叢里踮腳穿行,烏鴉在高空緊密盯防,整個御庭園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所有人都不敢出聲,連什么也不懂的宮女太監都捏出一手冷汗,低頭屏息。
賢親王喝著茶,原本因一夜未眠而有些疲乏的精神在踏入御庭園的剎那恢復如初,白鴉是已故皇太子的養母,但因遭到郭佑安的懷疑,十年前就以治病為由被轉移到了重修的鳳鸞宮,小皇帝幼年之時興許還和她有過感情,但孩子太小根本不記事,加上這整整十年的生疏,那微乎其乎的感情也早就消磨殆盡了,如今這個被轉生露控制了一年多的皇帝忽然親臨御庭園,開口就召集群臣勢必要捉拿兇手,怎么想這背后都應該是郭佑安指示。
他不動聲色的冷哼一聲,倒也不急著出聲只是冷眼旁觀著,郭佑安意味深長的望過來,年近八旬的老者有著健壯的身材,至今仍是一頭蒼勁的黑發,他跟著端起手邊的茶抿了一口,故意說道:“御庭園的樹木倒是越長越好了,不過還是要讓園丁多加打理才行,引些喜鵲、黃鸝之類討喜的鳥兒就算了,引了漫天的烏鴉黑漆漆的在飛,不吉利還煞風景,王爺說對不對?”
賢親王漫不經心的點頭,順著郭佑安的話慢條斯理的接道:
“丞相大人此言極是,那些花草也該好好修整一番了,這么多野貓在里面亂竄,萬一傷了人多不好。”
看著兩人的語氣都極為平和,但短短幾句話就讓下面的群臣后背陣陣發寒,雖然郭丞相和賢親王不和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但是兩位手握重兵的高官真的坐在一起,哪怕只是看似閑聊的對話都會引起無限的遐想,就在氣氛幾度僵持之際,湖水突兀的掀起一陣奇怪的漣漪,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一陣清風從高空徐徐吹過,仿佛有什么一閃而逝的青光在眼底微微一晃,又瞬間不見了蹤影。
賢親王緊皺著眉頭,郭佑安也在同時起身往中央的鳳鸞宮眺望過去,短暫的沉默過后,一只黑貓從草叢里跳出打翻了桌上的茶水,而另一只烏鴉則從云端俯沖掠過眾人的臉頰,驚人的消息讓針鋒相對的兩人同時變了臉色,兩個對峙了多年的對手相視了一眼,眼里有各自的不解,并在第一時間疑惑的抬眸緊盯著遠方的宮殿,很快,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傳遍御庭園——太皇太后,失蹤了!
郭佑安不做聲地吐出一口氣,眼神雪亮的看著沉默不語的賢親王,略帶譏諷的問道:“王爺這是演的哪一出?”
賢親王回神淺笑,云淡風輕的反問:“丞相大人才是讓人費解,安排了這么多人手過來,是演戲還是看戲?”
兩人目光鋒芒交錯的一瞬間,又同時從對方如出一轍的懷疑眼神里清楚的意識到了一件事情——對方不知情?!
老奸巨猾的郭丞相和另有所圖的賢親王并肩站在湖邊,兩雙眼睛一直凝視著遠方湖心島的鳳鸞宮,露出不同的表情,那束弱不可視的青光已經徹底消失了,同時消失的是宮殿內垂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越過重兵把守的御庭園,甚至在黑貓和烏鴉都沒有察覺到的剎那間將一個大活人無聲無息的帶走?
周圍喧嘩起來的同時,郭佑安已經不動聲色悄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邊招呼守衛將擺渡的船只劃過來,一邊認真的回憶著昨晚上神夢閣和六欲頂從流云寺帶回來的震驚消息,原本神夢閣敗北是在預料之中,畢竟這么多年賢親王身邊確實有幾位身手不凡的高手保護,但是重金聘請的六欲頂也鎩羽而歸,屬實讓他震驚的一晚上輾轉反側。
這幾年兩人明爭暗斗,身邊的殺手換了一批又一批,可惜他身邊有個精通法術的苗人,又有個劍術了得的劍客,就算殺了他不少心腹,唯有賢親王本人始終穩如泰山。
一年多以前,他從雷公默口中得知五十年前西逃的魔教似有卷土重演的架勢,教王甚至安排了圣女維麗雅前去敦煌傳教,但溫兆欽是一員猛將,很快他就發現了魔教的端倪開始命令驃騎兵進行圍剿,這一消息讓遠在京城的他內心涌動,在此之前他就已經和回紇可汗暗中聯系了很多年,就算皇帝也是他手下的傀儡,可人的野心是不會滿足的,越是接近頂峰,就會越渴望攀上頂峰。
他決定借此機會實現畢生最大的理想,將自己的重孫拉下皇位,讓天下改名換姓!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換掉了忠心耿耿的敦煌守將溫兆欽,以莫須有的罪名在短短兩個月之內火速將他賜死,然后 扶植雷公默上位,萬萬沒想到此事被安西節度使孫弘宇察覺,明明是自己手下培養出來的心腹猛將,這種關鍵時候竟然寧死不屈,但他并不想這么快讓安西的變動驚動朝廷,畢竟他知道賢親王的眼線也很多,沒有絕對的把握一定不能草率行動。
他用魔教給的迷藥控制了孫弘宇,反正那家伙有個不成器的敗家子,幾年之內他有把握安西四鎮的異常不會被人察覺,他唯一不信任的人反倒是魔教那位教王,雖然素未謀面,但是此人五十年前功敗垂成的舉動屬實讓人費解,因此他也特意留了一個心眼,暗中囑咐回紇可汗對其隱瞞了自己參與其中的這件事。
原本一切都天衣無縫,皇帝被轉生露控制之后,他借著賞賜雷公默的名義暗中轉移了很多財富和軍備,只等時機成熟之后聯合回紇大軍一舉拿下安西四鎮,然后直搗黃龍逼著皇帝退位讓賢,事成之后,他可以將敦煌割讓給回紇可汗,只要求對方每年進貢一份金錢,可偏偏這個時候,敦煌突然被人攪了局!
消息傳來之時,他故作鎮定的強行壓住了事端命令線人將雷公默暗中轉移,但此番插手之人似乎已經來到了京都,只怕回紇一事不日即將徹底暴露,他必須要在此之前徹底除掉爭斗多年的賢親王,然后一舉奪下皇位才有勝算。
為此他終于動用了六欲頂的力量,原以為可以花錢買安心,誰料流云寺里竟然又來了身份不明的高手,竟讓六欲頂的意欲使選擇了撤退,而對方給他的解釋更是撲朔迷離,說是賢親王的幫手身負“神族的氣焰”,六欲頂不愿與神界之人為敵,但可等此人離開之后再對賢親王下手。
什么神魔鬼怪,這種東西在一個斡旋政斗幾十年的老臣眼里全是胡扯,輸了就是輸了,還扯這種無稽之談,簡直可笑!
但畢竟是花了重金,和這種人打交道自然不能把話說的太絕,萬一人家攜款跑了自己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反正白雅那女人死活不肯松口說出文昭皇后和皇太子的真正死因,十年的軟磨硬泡他也差不多厭煩了,正好借機演一出刺殺的大戲將皇帝和賢親王一起找來,天子在場,即便是皇叔王爺也不能帶著護衛,他只要找借口單獨讓兩人去看望太皇太后,立刻就能一聲令下讓他們命喪當場。
偏偏這個時候,太皇太后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擄走了?
郭佑安的瞳孔頓縮——被他發現了嗎?可看賢親王剛才的神態,似乎是真的對此事毫不知情?
沉思之際,擺渡船已經劃到岸邊,郭佑安收回思緒,看著皇帝焦急的跳上船,他故作匆忙的跟了上去,還不忘回頭催促著仍在猶豫的賢親王:“王爺快來,或許還有線索!”
賢親王遲疑了一瞬,踩上這艘船就等于踩進郭佑安的陷阱,鳳鸞宮本來就是他特意重修囚禁白鴉的地方,肯定早就布滿了天羅地網等著他和皇帝走過去送死!
“皇叔!”皇帝扭頭喊了他一聲,這個被他厭惡了許多年的侄兒眼里滿是憂慮,仿佛那個名義上的皇祖母真的讓他感到了擔心。
賢親王微微一笑,跳上了擺渡船,水紋無聲的散開,像一場大戲拉開帷幕,而他必不可免要成為戲中最重要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