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的時候,云瀟睡眼松醒的揉著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抱到了房間里,她都不記得到底是在什么時辰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也不記得睡夢中那些呢喃囈語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她坐起來迷惘的環視了一圈,這才認出來這里是她第一次來到飛垣被刻意安排住過的房間,頓時有剎那間的失神,好像是想起來那份天價的房錢,嚇得她立馬從床上跳了起來,拍著胸脯劇烈的喘氣。
好一會,云瀟才緩過神來,好笑的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自言自語的嘀咕,又用力伸了個懶腰,用清水洗了把臉,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就立刻下樓去找蕭千夜。
她走的很急,腳步也很輕快,一晃就從九樓的客房飛一般的回到大堂,就在她揚起笑臉抬手準備打招呼之際,猛然發現另一邊整齊坐著一排統一裝束的男人,大概是被她突如其來的出現驚了一下,幾人皆是微微蹙眉奇怪的互望了一眼,她的手就那么尷尬的僵持在半空中,心虛的瞄了一眼蕭千夜,他本來還在和那些人說著什么,見她醒了立馬打住走了過來,云瀟咧咧嘴,小聲說道:“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我不知道大堂里有這么多人,只是醒了就想來找你,你、你們繼續,我先回房。”
“沒事,你先坐吧,卓凡一會也該到了。”蕭千夜按住她,順手拉了一張椅子笑呵呵的讓她也坐了下來,然后才轉身介紹道,“阿瀟,這是青鳥的副將趙晉和四位分隊長。”
“哦…”云瀟低著頭有點緊張的回應,一貫待人大大咧咧的她罕見的絞著手咽了幾口沫,但一想到這是他曾經并肩作戰的同伴,她還是鼓起勇氣要抬起頭來,不然會顯得很沒禮貌,幾束目光交織而過的剎那,三隊的眼里頓時閃過一絲不可置信,抑制不住的脫口而出:“是你!”
“嗯?”云瀟奇怪的眨眨眼睛,看著對面這個因長年巡邏而膚色黝黑的男人,忽然有種奇怪的熟悉感,覺得自己應該是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個人,但是再仔細一想,記憶模模糊糊像碎片一般無法凝聚成型,三隊和身邊的四隊心照不宣的互換了神色,副將趙晉和一隊七隊也跟著反應過來,幾人嘴角邊卻同時泛起了一絲欣慰的笑容,長長松了口氣,不約而同的對著蕭千夜淡淡笑笑。
是她,是不久之前他們在陽川的荒漠里苦苦尋找大半年的那個人。
雖然一直沒有得到過準確的命令,但是大家明里暗里都知道是在找一個失蹤的女人,直到那一天葉少將發現那個特殊的黑棺,他們在警戒線外,但也清楚的看到了少閣主從里面抱出來一個全身是血、看起來已經死去多時的女人,那遠遠的一瞥,那張蒼白如雪的陌生側臉竟然刺痛了幾個早就見慣生死的大男人的心。
那種感覺至今無法描述,少閣主身上的死氣沉沉,絕望和哀痛,也像利箭一樣刺的人無法喘息。
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或許是有人刻意散播,飛垣四處都在流傳著關于這個女人的傳說,雖然上頭暗地命令他們阻止這些流言,可這種八卦還是津津有味的在街頭巷尾被人樂此不疲的談起來,畢竟無論是靈鳳族的后裔,還是少閣主的心上人,亦或者是和帝都男寵之間讓人想入非非的特殊關系,隨便哪一種身份都能讓她在飛垣這種地方掀起驚濤駭浪,但是她和少閣主一起再次音訊全無,坊間的流言也終于一點點沉寂下去。
萬萬沒想到再次見面,當初那個被少閣主從黑棺里抱出來的女人竟然活生生站到了眼前!退去了臉上的慘白,洗凈了滿身的血污,她像一束艷麗的火光,有著明媚動人的容顏。
那確實是讓人過目不忘的女人,有著和飛垣上的公主小姐截然不同的特殊氣質,像清冷雪原上盛放的玫瑰,看似容顏和舉止大相徑庭,在她身上卻又有一種讓人微妙的和諧。
只是現在這朵玫瑰帶著些許緊張,甚至有某種如臨大敵的戒備,瞳孔的光正在極其微弱的浮動,慢慢坐直身體,一瞬窒息。
“是、是你們…”云瀟終于認出了這兩人,死去的那段記憶雖不清晰,但也緩緩在眼底浮現出輪廓,很快她的眉宇間就微微變了神色,原來的笑容迅速斂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人焦慮的惶恐,慢慢的,呼吸也開始抑制不住急促起來,她低下頭,用長發掩飾著臉龐,只想趕緊離開這里,離開這些知曉她的過去,曾在荒漠上挖掘黑棺找她的人,往昔傷痛銘刻在骨,就算那種強烈的屈辱已經漸漸沉淀被深藏了內心的某個角落,但她心知肚明自己從未忘懷,會因為每次不經意的提起而攪起劇烈的心痛。
“阿瀟…”蕭千夜不知是什么時候蹲在她面前的,輕輕撩起她垂落的長發別至耳后,她卻側頭避開了他的目光,無數委屈不知從何而起,蕭千夜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眼中流露出極致的溫柔,扭頭對身后一排的戰士認真的介紹,“諸位,這是我的妻子,叫云瀟,她是我中原昆侖山的小師妹,也有著飛垣靈鳳族的血脈,我從小就喜歡她,也很幸運,終于能娶到自己心愛的人。”
她閃電般抬頭和他對視了一瞬,又以更快的速度重新低下了頭。
輕握著她的那雙手堅韌有力,雖然是兇獸獨有的冰涼刺骨,卻讓她的心有如溫泉流過。
這樣的場面似曾相識,他曾在父親姐姐,師父兄長,還有各位同門面前給予了她最大的鼓勵,讓那個深陷過去的屈辱中無法自拔的她看到前方的黑暗有如被燈塔照亮。
如今,在他曾經的戰友面前,他依然不急不慢,穩穩給予她那份安心,仿佛是在以這種方式告訴她,她始終都是他心中,最為摯愛的存在,不會因慘烈的過去而改變,也不會因流言嘲諷而退縮。
對她而言,這是全天下最大的溫柔。
任何徒有其表的虛名,都比不上這一刻他眼里的肯定。
三隊望著他們的背影,欣慰的笑起來,眼珠一轉,立馬改口說道:“少閣主可真不厚道,瞞著弟兄們偷偷娶了媳婦,連酒也沒請我們喝上一口,弟妹,你可得好好管管他,一點規矩都不懂。”
四隊輕咳一聲,夸張的瞪大眼睛接話:“就是,就算少閣主不會喝酒,怎么著也得摻水意思一下,弟妹…不對,我應該喊嫂子,嫂子您是該訓訓他,往年都是他訓我們,沒人敢還嘴,你訓他,他肯定也不敢還嘴。”
說話間,氣氛頓時輕松了不少,蕭千夜抓著她的手,明顯感覺到她身上劇烈的顫抖在幾聲歡笑中慢慢平穩,終于愿意抬起眼睛不再回避他的視線,嘴角挽起了一個幸福的笑容,深吸一口氣,輕輕點頭對幾人聊表謝意,話還沒說完,忽然目光又是一沉,有些疑惑的掃過面前幾個人的臉,她在記憶中反反復復找尋,終于緊張的握著蕭千夜的手問道,“怎么只有兩個人?我記得、我記得那時候應該有四個人才對。”
蕭千夜頓了一下,心也被她這一句話刺痛仿佛沉入嚴寒之中,幾人同時低頭,云瀟也意識到了什么,倏然捂住嘴不敢出聲。
在之前的調查報告里曾經提到過,為了追查禁地魔物的行蹤,青鳥軍團的幾位將領曾深入到人跡罕至的地方搜捕,為此,他們損失了一位副將和三名隊長!
她甚至還能感覺到那兩個人的面容,在一整天枯燥無味的沙海尋棺之后,一邊大口啃著手里干癟的大餅充饑,一邊大笑吆喝著讓手下的戰士聚到篝火邊隨便唱兩嗓子苦中作樂。
那樣活生生的人,再也沒有了。
云瀟深深吸了口氣,腦子有一瞬的混亂——她是幸運的嗎?人死不能復生,連上天界都無法左右生死,可是她,只有她依賴天生的火種,從死亡中再次蘇醒。
可是、可是幸運的人不會被人侵犯殺害吧?
“阿瀟,你喝口水吧。”蕭千夜看出她情緒的起伏,不動聲色倒了杯溫水遞給她,然后才道,“徐副將和二隊是在臨海追捕九嬰的時候被卷入浪中遇難,五隊和六隊是在草海被大風偷襲之后重傷不治,我不會讓他們白白犧牲的,我一定會把所有蟄伏的魔物挖出來,一個不留全部鏟除。”
云瀟忍著淚點頭,低聲應道:“我們一起去。”
“好。”他抬手撩起她耳邊的長發,認真點頭。
另一位副將趙晉默默看著這一幕,雖一言未發,內心卻掀起陣陣漣漪無法平復——雖然早有耳聞,但他是第一次見到云瀟,北岸城事變之前,他因妻子生產而得到了長達一個月的特假,而陽川的任務又被葉少將臨時換了班,他對傳聞中的這個女人充滿了好奇,不明白為何一個來自中原、又帶著異族血脈的女人能把一貫不近女色的少閣主迷的神魂顛倒,直到今天得見,他才終于豁然開朗。
那是比身份地位甚至血統更加寶貴的東西,是相互扶持,并肩同行的相守和信任。
趙晉舒了口氣,跟著喊了一聲弟妹,主動安慰了幾句,幾人焦急又耐心的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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