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澈看著他,想起這個自幼身體好的不得了的師弟,再想起他血脈中兇獸的本能,忽然有些好奇,眨眨眼睛笑瞇瞇指向前方,問道:“你要不要也來試一試?以前也有兇獸和靈瑞路過跳進來泡著,趕都趕不走,師叔說過這玉清池的水算是集昆山的精髓,不僅可以療傷,對緩解疲憊也極為有效,你肯定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吧?”
“我?”蕭千夜微微蹙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自言自語的擺手推辭,回答:“我睡了八天才醒,哪里還會疲憊?”
“睡了八天?”天澈的眼睛里隱約有一絲憂慮,雖不挑破,還是厲聲罵道,“正常人能睡八天?你別是在什么地方昏迷了八天吧?”
被他一語道中,蕭千夜索性閉嘴不回答了,天澈有些擔心,又知道這個師弟的性子必是不會多言,他暗暗給明姝使了個眼色,讓她帶著弟弟去另一邊,然后才語重心長的問道:“你難得受傷,能讓你昏迷八天,對方什么來歷?”
蕭千夜怔了一下,搖頭解釋道:“在東濟島的時候,是阿瀟和帝仲幫我解決了大多數的麻煩,我其實也不是因為受傷才昏迷的,是因為…”
他頓了頓,目光下意識的高抬望向天空的某處,或許是心中擔憂難以排解,他罕見的和天澈說起了帝仲之事,但是語氣也越來越低,越來越嚴肅,到最后只剩滿面焦慮,緊咬嘴唇用力握拳。
天澈也知道失態嚴重,但牽扯上天界,還是讓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安慰般拍拍他的肩膀,讓他不必過于掛心。
“師兄…”忽然,蕭千夜莫名喊了他一句,抬頭吟了一聲,頓時后背就不自禁的挺直,認真說道,“師兄,我知道帝仲很喜歡阿瀟,可還是不希望他有事,我真的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甚至越來越覺得精神分裂的人不是他,是我。”
“你…”天澈心中震驚,面上還是淡淡的,想了想才道,“也不奇怪吧,他對你好。”
這么簡單的理由,反而讓蕭千夜半晌接不上話,也正是因為帝仲對他幾乎毫無保留的好,他才始終對這個最大的情敵討厭不起來。
可感情從來都是自私的,從他意識到這份感情始于錯誤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想不擇手段的留住喜歡的女人,哪怕是用最讓人不齒的方法,也想得到她。
然而,即使如此,云瀟也還是對他一如從前,帝仲也依然對他坦誠相待,只有他自己明白心底的那些陰暗,像爬蟲一樣攪得全身瘙癢難耐。
這樣的念頭每次涌上心頭都會讓他格外難受,他一動不動凝視著如玉的湖水,忽然腦子里跳出一股強烈的沖動,身體不受控制往前邁步,不知為何直接踩了進去,冰涼的水瞬間環繞全身,真的有奇妙的力量游走于皮下,止住了爬蟲一般的瘙癢,讓他悠長吸氣,然后慢慢吐出。
“喂…”天澈嘖嘖舌,笑道,“你怎么和那群野獸一樣直接跳進去了?”
“不然呢?”他奇怪的看著岸邊的師兄,見他憋著笑搖了搖頭,然后慢步上前,是直接踩在水面上,引湖水纏繞全身。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蕭千夜只能面面相覷的和天澈對視著,又聽對方再也忍不住的嘲笑:“這樣才不會弄濕衣服,你個蠢貨,這里可是昆侖之巔啊,你不冷嗎?”
“不冷。”趕緊給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蕭千夜臉頰微紅,還是泡在玉清池中,又低聲說道,“我很久以前就感覺不到冷了,現在連正常的溫熱都越來越遲鈍,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再也感覺不到任何溫度了吧…只有她,只有阿瀟身上的火能溫暖我。”
天澈沒有接話,無論是一個正常男人,還是越來越不可逆的兇獸特征,這個人對云瀟都有著強烈的占有欲,可這份感情偏偏摻雜了遠古的羈絆和誤會,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天澈無聲嘆息,他是局外人,也無法判斷這份感情究竟會走向何方。
在這一瞬間原本平靜的湖水也被輕輕的力量攪動泛起陣陣漣漪,他的手在水中隨意的波著,忽然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會不會有一天,連她身上那樣熾熱的火都無法溫暖我呢?師兄,昆侖有御寒的心法,小的時候我總是學不好,可是現在,現在我完全不需要那種東西,再也不會覺得冷了,別說泡在水里,就算埋在雪里,也不會有感覺了。”
“你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埋在雪里?”天澈岔開話題,玩笑著撩起一捧水淋在他頭頂,又道,“我的身體也開始慢慢變冷了,墟海之人都是從海中誕生的種族,或許有一天,我也不怕冷了。”
蕭千夜看著他,知道這個一貫老好人的師兄只是在找借口安慰自己,他深吸一口氣,索性整個人都埋入水中,憋著一口氣在水下閉目沉思。
天澈也就在水面上默默等著,幾分鐘之后蕭千夜才將頭探出,深深吐了一口氣,這一口似乎是吐出了沉積許久的陰郁,讓他臉上的精氣神也瞬間好轉了不少。
天澈默默看著他臉上復雜的情緒轉變,抬手就在他腦門上重重捶落,學著掌門師父的口氣一本正經的罵道:“你難得回來一次,別在這胡思亂想自尋煩惱,總不能什么忙也幫不上,還要做師兄的先哄你吧?趕緊回去換身衣服,我知道你只是感覺不到冷,但是還是能把自己凍著涼的吧?”
蕭千夜詫異的看著他,懊惱的捶了捶額頭,長嘆笑起,感慨萬分:“師兄教訓的是,在外面我從來不敢說這些,一個不小心禍從口出,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麻煩,只有在這里…只有在昆侖,我才敢說這些話。”
“那就好。”自然是清楚他的處境,天澈的眼中明滅不定,喃喃低道,“你把昆侖當成自己的家,也不枉費師父這么多年視你如己出。”
他默默聽著,從玉清池中掠起,只是輕輕一抖,滿身的水珠就珍珠一般從衣襟上滴落。
“咦…你會法術了?”天澈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幕,蕭千夜甩甩頭發,回道,“會的很少,而且也總是掌握不好,我真的不是學法術的料吧。”
天澈笑起來,莫名松了口氣,嘀咕:“挺好的,你那樣驚人的劍術天賦,要是術法也這么厲害,那就麻煩了,上天總歸是公平的,不可能什么都給你嘛。”
“公平?”蕭千夜被這兩個吸引,下意識的想了想,茫然低著頭,這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在這一刻好似走過漫長的輪回,讓他發呆了許久才回神,用極輕的聲音幾乎懇求一般的呢喃道,“不需要什么都給我,只要別什么都奪走就好。”
天澈抿抿嘴,沒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沉默,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
或許是感覺氣氛太過凝重,蕭千夜隨即補充了一句,聳聳肩膀:“不過也沒有多少能奪走的東西了。”
這樣的調侃讓兩人同時笑了笑,天澈只是稍微調整了一下就立刻上了岸,看了眼慢慢暗下去的天色,叮囑道:“先把阿釋和明姝送回去,然后我們還得去正陽宮盯著,現在師父有傷在身,這么大范圍的誅邪劍陣難免會有漏網之魚,正好你回來了,讓舒遠他們歇一歇,你和我輪班守吧。”
“你也去歇著吧,我一個人就夠了。”蕭千夜一口拒絕的師兄的話,習慣性的轉著刀柄,嘀咕道,“昏迷了八天不就等于睡了八天?我精神好的很,不需要輪班。”
天澈白了他一眼,這樣理直氣壯的說辭竟也讓他一時挑不出什么毛病,干脆不理他招手喚回弟弟。
蕭千夜情不自禁的望向天釋,這張六歲孩童的臉架在一具成男人的身體上還是有說不出的詭異,他膩歪的纏著自己的兄長,咿咿呀呀說著小孩子一樣話。
他很快就挪開了目光,眼下縛王水獄究竟是什么情況他不清楚,明溪也肯定沒有精力再管一個曾經的逃犯,天釋身上那些復雜多樣的毒,只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解決的。
天釋拽著天澈的胳膊,好像發現新大陸一般興奮的叫起來,一只手指向玉清池:“哥哥,哥哥…光,有光!水里、有好多光!”
早就習慣了這樣語無倫次的弟弟,天澈只是瞥了一眼,笑吟吟的反握住他的手解釋著:“黃昏了嘛,這是夕陽的反光,好不好看?”
天釋懵懂的看著他,忽然眉頭一皺,用力擺手:“不好看不好看!黑乎乎的,一點也不好看!哥哥,哥哥,我害怕,我們回去找姐姐做好吃的吧!”
“黑色的光…”天澈凜然神色的瞬間,蕭千夜已經提著古塵重新回到水邊,金銀色的異瞳緊盯著水下洶涌的黑光,立刻扭頭喝道,“師兄,帶他們兩人快走!”
然而,話音剛落,玉清池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往上抬升,數秒之后水流迸射而出,如利劍般刺來!
古塵一刀砍破砸落的水墻,一股劇烈的吸力從深處涌來,天澈只能一手護住弟弟一手拽著明姝,但突如其來的狂風讓他整個人搖搖晃晃,就在蕭千夜迫不及待伸手想把三人拽回身邊之際,耳畔突兀的傳來一聲尖銳的龍嘯聲,頓時整個鹿吾山如臨地震,玉清池的水倒灌而出,眼見著就要將三人一口吞噬!
“師兄!”他驚呼一聲,顧不得耳邊呼嘯的龍鳴聲毫不猶豫的朝天澈撲去,好不容易抓到一片衣角,頭頂的水墻轟然砸落,瞬間就將四人全部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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