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年帶著一個墟海之人又重新回到了藏著機甲的密室里,他換上了之前那身銀白色宛如魚鱗的特制衣服,在褪去廉政愛民的父母官外皮后,舒年的眼神立即變得殺氣騰騰,甚至還帶著武器,一邊利索的拉開密室的頂燈,一邊加快腳步走到另一個機關口子面前,他抬手示意了一下,低聲說道:“這個密室最開始只是用于偷藏財寶,后來我從西岐采購這些機甲命人又二次擴建,眼下要先把云魚運到遙海沿岸去,剩下的云鳥、戰馬和鎧甲車也要趕緊送到海祭壇,我的人手不足,只能靠你們幫忙了。”
這個墟海之人身著一身戰甲,腰間別著兩把鋒利的長刀,從手臂和脖子上清晰可見的鱗片來看,應該和那條被俘的人魚屬于同族,他抬手敲了敲眼前的機械云鳥,眼里也是透著瘋狂,此時下方的機關終于徹底打開,那是一條直接通往遙海的水道,呈滑坡狀,可以將機甲放置上去之后借由兩側齒輪運出密室,舒年聽著耳邊越來越洶涌的海潮聲,感覺自己的心情也像被卷入巨浪無法平息,他用力咬了一下唇,兩人交換了一眼神色,立即動手開始挪動那些沉重的機甲。
藏鋒在后方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些一看就難以挪動的機甲在舒年的手上也只要輕輕一推就會在法術的作用下往通道口滑去,而那個墟海之人更是只在旁邊稍作幫忙罷了,但如此數量的軍備他竟然一個人親力親為的動手?之前在城中偷襲自己的那群殺手眼下又去了哪里?
“御史大人真讓人刮目相看啊。”墟海戰士一邊幫忙,一邊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不知是感嘆還是嘲諷的笑,又道,“在流炎殿下決心放棄干涸的故土轉戰東濟之后,曾經命人對這座流島做過一次大規模認真、徹底的調查,殿下最為關心的人無疑是軍督大帥藏鋒,可萬萬沒想到,真正深藏不露一鳴驚人的人,竟然會是一個江陵御史啊。”
舒年只是習慣性的笑著,也不反駁什么,墟海戰士撫摸著手下冰涼的機甲,好奇的問道:“這是西岐的東西吧?這么多年西岐被東濟壓的喘不過氣來,怎么還有精力和您做生意?”
“黑市嘛!”舒年淡淡接話,眼眸也是微微一閃,頓時一種意味深長的神色就從眸底隱隱流出,“連我這種千里之外的人都明白西岐遲早都是要敗的,那些眼尖的商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來?最后只是可惜了那些浴血奮戰到最后一刻的鐵血戰士和誓死不屈的黎民百姓罷了,我很早以前就暗中和西岐的商市有交往,這些東西在水下放了好多年,終于到了能派的上用場的這一天。”
“只有這些東西沒有人會用嗎?”墟海戰士不解的追問,他拉開一只機械云鳥的艙門,自己也是非常好奇的往里面望了幾眼,云鳥的腹部放著一張椅子,椅子的四角和地面連接在一起,無數他看不懂的金屬儀擺放在不同的位置上,正前方還有一個羅盤樣的東西,而用于操控方向的轉盤更是有三個之多。
“我自然是訓練過一些會使用的人,也已經命令他們去海祭壇那邊待命了。”舒年隨口解釋,重新拉上云鳥的艙門,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連忙補充了一句,“麻煩閣下安排一隊人馬,帶著戰馬和鎧甲車去城東的軍營附近蹲守,不要讓他們支援。”
“支援?軍督府的軍隊?”墟海戰士立即嚴謹起來,舒年點著頭,繼續說道:“修羅骨雖然是放在海祭壇內部,但是海祭壇在遙海邊上,按照東濟島的慣例,每座沿海城市每年都要舉行海祭祈求風調雨順,那一帶地勢泥濘不太適合戰馬和鎧甲車,要是真的遇上藏鋒,只有云魚和云鳥可以用,所以我們還是要堤防一下后方,江陵是大城,分營的軍隊都有幾十萬人常駐,不能讓他們插手。”
墟海戰士忍不住驚呼了一聲,肩背緊緊繃著,顯然身體里壓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焦慮,舒年反而是輕松的,帶著孤注一擲的狠辣,咬牙說道:“半年前遇到你們的人,我以為是老天爺終于開始可憐我,要給我一個翻身的機會將失去的東西重新奪回來!這半年多的計劃順風順水,眼看著就要成功的時候,竟然、竟然在最后時刻出了岔子!”
他心有不甘的用力握拳,神色卻是復雜的一瞬萬變,眼里閃過一絲冷意,嘴里卻是呵呵笑著:“看來運氣好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他藏鋒運氣也很好,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竟然從海里跳出來兩個幫手!若非如此,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北斗大陣,更不可能這么快就找到江陵城來,呵…我倒是要看看他的命究竟能有多好,看看老天爺最后到底是站在誰那邊!”
這樣面帶微笑卻咬牙切齒的表情讓墟海戰士感到一陣無名的惡寒,張了張嘴,還是識趣的不再多問,兩人就這么沉默著將機甲推入下方滑道,過了一會,舒年望了望密室,擺手道:“先送這點出去就行了,此次藏鋒來的突然,我訓練過的人也沒有全部在江陵守著,剩下的機甲就暫時放著備用吧。”
“好。”對方點點頭,跟著從水道里一躍而下滑了下去,舒年將機關口用力擰了回去,直到密室重新恢復死寂,他卻忽然揉著眉頭一陣眩暈,趕緊扶墻背靠著坐了下去。
一直以來他也承受著極大的壓力,但始終信念堅定,哪怕不擇手段的在外人面前演戲,裝出一副廉政愛民的大好形象,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可是不知為何,自從事情暴露以來,他就時不時會感到這種奇怪的暈眩,會讓身體癱軟無力,好像某種大病的開端,讓人不安。
藏鋒看著昏暗燈光下坐地喘息的那個人,眼里有平靜而堅定的光,他本該在這種時候立刻出發前往海祭壇找到修羅骨摧毀,可他遲疑了一瞬,忽然對蕭千夜拍了拍肩,淡道:“你等我一會。”
“喂…”蕭千夜想拉住他,藏鋒對將食指放在唇心,對他輕輕笑了笑。
寂靜的密室里忽然響起一串清脆的腳步聲,一聲一聲,像山中的鐘鳴,敲擊在舒年本就波瀾起伏的心尖上,仿佛是猜到了會是什么人,舒年并沒有抬頭去看地面上那個慢慢拉長到他腳邊的影子,只是抿著嘴沉默著,眼神也在劇烈變換,過了許久,他才閉起了眼睛,將頭靠在墻壁上,悠然嘆道:“你來了,之前音音和阿嵐落水,也是你干的吧…”
話音未落,藏鋒卻彎腰在他面前蹲了下去,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做了一個讓舒年驚訝無語的動作——他直接扣住了自己的手腕,一手認真的搭著脈,另一手在喉間、心口、耳后依次檢查,最后才重新站起來,淡淡回道:“放心吧,身體沒什么大礙,只要多休息,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最好再多出去散散心,很快就能恢復。”
藏鋒的話讓舒年感到詫異,一瞬抬眼靜靜凝視了他許久,這樣淡然的眼神,卻反而激起了心中某種強烈的情緒,讓他失態的咧嘴,罵道:“你在說什么?你不要來可憐我!”
“我可憐你什么?”藏鋒喃喃開口,反問,“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受人愛戴的好官,江陵的百姓對你贊不絕口,就連朝中的大臣都時不時都要夸你幾句,我從來沒有可憐過你,甚至覺得你是個可用之才。”
然而話音未落,舒年卻大聲笑著打斷他,轉過臉去避開,薄唇揚起一個孤傲的弧度:“可用之才?那年離開紫原城,我幾度想要考取功名都被你拒之門外,最后只能靠著陳家先在江陵造勢,我的老丈人幾番聯絡城中那些當官的,希望他們能幫我美言幾句!哈哈,哈哈哈!我堂堂一個八皇子,落魄到要靠老婆幫忙,才能獲得一官半職!”
提及心中最大的痛,舒年臉色蒼白,像一個重病垂死之人捂著胸膛猛烈的咳嗽起來,血水順著嘴角沁出,他卻完全無知無覺,繼續憤憤說道:“還有我的孩子,都是滿歲就送去了帝都,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讓音音見他們嗎?因為我知道他們是質子,一旦我的計劃暴露,他們兩個必死無疑!但是音音…音音遠在江陵,就在我的身邊,我還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保護好她,所以她不能對那兩個孩子有任何感情,我不希望她為那兩個陌生的孩子傷心。”
舒年笑起來,細長的眼里有譏誚的光,受到情緒劇烈的影響,他的語聲停停頓頓,呼吸再度急促起來,血水越來越控制不住:“你運氣好,你是真的運氣好!那年你抗旨拒婚的時候父皇就能殺你!可偏偏邊境起了戰事,需要大夫支援,所以你才僥幸撿回了一條命,若非如此,父皇不會被你逼死,姐姐也不會被你折磨一輩子,我和我的兄弟,也不會淪落成最底層的賤民,受盡白眼!”
“她是活該!”原本還冷定的藏鋒被這句話激起憤怒,眼里閃出鋒芒,毫不猶豫的罵道,“我是折磨了君曼一輩子,但是沅淇…沅淇死的時候只有十六歲!她又有什么錯,她為什么會死!”
舒年短促地笑了一聲,短暫的沉默之后,眼神透出無盡的悲涼:“沅淇,那個小姑娘啊…她有什么錯?她錯就錯在你喜歡她,是你害死了她。”
“你閉嘴!”藏鋒失控的拔刀,說不出一句話,腦子一空,恨不得將眼前這張扯著嘴大笑的臉砍成兩半,就在他本能揮刀之際,蕭千夜從身后追出攔下,不等藏鋒暴怒的再補一刀,舒年靠著的墻壁忽然炸裂,一只白森森的霧霾之手從后方一把將舒年拉回去,蕭千夜眼疾手快古塵一瞬回擊,再定睛,霧霾里閃過一抹琉璃青,一只巨大的蛟龍影游竄其中,撞破密室的墻壁往遙海深處潛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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