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冥的眼中自始至終都只有風青依一人,稍微聊了幾句之后俯身將她抱起,淡道:“時候不早了,你該去睡覺了。”
“我不想睡!”風青依難得見到無言谷來了客人,這會興致正好不肯聽話,風冥任她在懷里掙扎了幾下不放手,又果斷給帝仲使了個眼色,帝仲本來一臉好笑的看著自己好友正兒八經的哄女人,這會也識趣的起身告辭,一只手拽起蕭千夜,另一手拎起云瀟,忙道:“你們兩也趕緊睡覺去,明早還要回昆侖。”
蕭千夜本來心神不寧,見他們這么說了正好可以出去,誰料云瀟看著意猶未盡的風青依,這會也還沒盡興的擺手:“我也還不困呢,我還想…”
帝仲抬手就敲了她腦門一下,也不管她嘴里嘀嘀咕咕的嘮叨直接拎了出去,風青依愣愣的看她被帝仲強行丟了出去,噗嗤一下輕輕笑出聲,風冥順勢抱著她往上提了提,心中不由默默感慨,感覺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她如此開心,徑直走進余音臺內屋,風冥將她小心的放在床上,親自蓋好被子,然后抬手熄滅燭光,在她耳邊輕輕呼了口氣,溫聲道:“快休息。”
“師父!”風青依連忙一把抓住他,她的身體在夜里會散發出靜謐的雪光,映照著原本就驚若天人的容顏更加清麗絕艷,風冥遲疑了一瞬,耐心的坐在床頭問道:“怎么了?”
風青依撐著坐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受身上雪光的影響,這會整個人看起來好像有些恍惚:“云姑娘也是昆侖的弟子嗎?”
“嗯,她是掌門的親傳,掌門你見過的,能教出這種徒弟,也是意外了。”風冥淡淡回話,見她臉上泛起笑容,趕忙問道,“她怎么了嗎?”
“她和之前那些昆侖的人不太一樣。”風青依抓著風冥的手,眼里神采奕奕,“剛才師父讓我帶他們兩人回內谷先休息,她就一直看著我,我覺得奇怪,就問她在看什么,然后她就說…”
風青依頓了一下,臉上泛起紅暈,顯得嬌羞可愛,扭扭捏捏的咽了口沫,風冥少見她這般情緒,好奇的問道:“她說什么了?”
“她說我好看,想多看幾眼。”風青依低著頭,自己說出這話還真的有幾分不好意思,風冥撲哧一笑,他知道云瀟身懷神鳥血脈,思維上一貫是有些不同尋常,于是摸了摸風青依的臉,補充道:“你本來就很好看。”
“師父!”風青依連忙低頭,感覺臉頰都要燒起火來,又抿嘴一笑,繼續說道,“她還問身邊那位公子我好不好看,把人家嚇的都不敢說話了。”
“呵…”風冥嘴角微微抽搐著,還是沒忍不住笑出聲,沒想到他們這一路還有這種事情,她認真的看著風冥的眼睛,神色有幾分躊躇,緩了一口氣,忽然語氣一沉,轉口問道:“師父,這還是您第一次讓外人進入內谷呢,以前就算昆侖之人來了,您也只在外谷天池附近接待,師父,您說那個人是您很久沒見過面的朋友,這個朋友對您很重要嗎?”
“嗯。”風冥見她如此神情,心中為之一顫,柔聲相應,“師父去過很多地方,有過很多萍水相逢的朋友,他不一樣,他是曾經出生入死、并肩而戰的故友同修。”
風青依依舊是溫柔如水的看著他,也沒注意到對方臉上一閃而逝的陰郁,拉著手又道:“果然是和師父一樣光彩照人,只是他好像有些不同尋常,看著像個魂體,又感覺不到魂魄的存在,您的朋友遇到什么變故了嗎?”
“他呀…”風冥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嘆道,“他失蹤了很多年,師父也是才知道他的消息,之所以變成那副模樣,是因為他已經‘死’了。”
“死了?”風青依方才還笑吟吟的臉龐立馬驚訝的變了色,風冥摸著她的臉頰安慰道,“不過不礙事,你也不必害怕。”
“我沒有害怕他。”風青依連忙緊跟著補充了一句,“您的朋友我怎么會害怕呢?只是看他模樣有些奇怪,這才忍不住好奇多嘴問了一句,您別生氣。”
“我沒生氣,你該睡覺了。”風冥低垂著頭隨口回了一句,不知為何事心神不寧的催促了一聲,風青依只得聽話的躺下去,剛挨著枕頭眼皮就控制不住昏沉沉的,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力量迫使她快速睡去,風冥不動聲色的將被子往上提了提,見風青依勉強睜了一下眼,趁著腦子還清醒對他甜甜笑了笑。
這一笑,風青依的臉龐竟然出現半透明的跡象,風冥沉默不語,抬手撫在對方額心上,掌下運起上天界特殊的神力,正在一點點灌入風青依體內。
余音臺屋內的帷幔無風自動,風冥眼也不抬,感覺到身邊忽然多出來的淡淡殘影,冷聲說道:“帝仲,你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大半夜的闖入女人的閨房,不太好吧?”
帝仲沒有理會他,看著床榻上漸漸消失的女子,雪光在上天界神力的作用下強行凝聚,迫使這個快要消散的身體一點點再度融合,他從半敞的窗中往外看了一眼,雖然天空是虛假的,但還是能感覺此時應該是凌晨子時左右,帝仲站在他身邊,抬手搭在好友肩膀上,以自身神力幫他快速聚形,然后才淡淡問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冰雪消融’嗎?”
風冥的額頭已經滲出微微細汗,在確定風青依恢復之后,長長松了口氣,兩人無言對視了一眼,一前一后悄然走出余音臺來到湖邊石桌上,靜坐良久似有無限心事。
“鏡月之鏡…”許久,帝仲主動打破僵局,開口說道,“鏡月之鏡是一種在一定范圍內凝固時光的法術,但這種術法需要充沛的神力維持,否則就會隨著外界時間而漸漸衰弱,直至徹底消失,飛垣曾有一位帝王,他的皇后就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送入了鏡月之鏡,從此就被困在那個小小的世界里,既無法死去,又無法得救。”
帝仲頓了一下,果然看見好友一直沉默不語,雙眼凝重盯著湖水發呆,又道:“無言谷內蘊含西王母神力,足以能讓鏡月之鏡維持很久很久,如果我沒有猜錯,這里面的時間是停在了她消失之前的那一天?”
風冥的手劇烈的一顫,這是他長久以來的心事,如揮之不去的陰霾,低道:“我救她的時候,她才十四歲,被那苗人丟在密室里正準備喂給蠱王為食,我殺了蠱王之后本想一起除掉蒙周,誰料那種惡毒的蠱術已經讓青依和蒙周生命相連,逼不得已之下我只能選擇放了他,然后單獨帶著青依離開,在之后的兩年,我帶她回到厭泊島請紫蘇幫忙,從紫蘇口中得知西王母不死神藥之事后,決定過來碰碰運氣,這才意外進入到無言谷。”
“一開始,一切都還好好的,經過紫蘇的治療,她看起來就像痊愈了一樣,也讓我放松了警惕。”風冥重重的嘆氣,臉上浮出懊悔的神色,“你看現在的無言谷是不是真的好像世外桃源一樣?我都能想象當年西王母游歷至此,驚嘆無語的場面了,上天界了無生趣,我便帶著青依在這里住了下來,這里留著很多很多的古書,她也很喜歡,就這么又過了幾年,在她十九歲的某一天…”
風冥豁然清醒過來,前一刻還是幸福滿面的笑意轉瞬間被陰霾取代:“在那一天夜里,我發現她身上的雪光變得特外明亮,就好像我第一次遇見的那位雪女一樣,然后她就一點點變得模糊不清,整個人像煙霧一樣眼見著就要散去,那時候我才意識到…她十九歲了,雪女的生命會終止在二十歲,情急之下我只能動用鏡月之鏡將無言谷的時間停滯,在那之后的三百年,她會在每天夜里出現渙散的跡象,而我則會在旁邊悄悄幫她聚形。”
風冥苦笑著,用力按著自己的額頭不住搓揉,語氣也越發失去控制:“每一天都如此,為了不讓她察覺,我暗中動了手腳會讓她在每日子時之前睡去,帝仲,你覺得我是在無言谷過了三百年嗎?可我卻覺得,我永遠只在過同一天,過著我最害怕的那一天。”
帝仲神色嚴肅的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風冥繼續搖頭苦笑,目光炯炯閃爍,帶著情思,“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可理喻?對上天界而言,無論她是二十歲還是兩千歲都沒有意義,反正總是會比我們先死,對一個人類付出感情本就是幼稚可笑的事情,呵…其實連我自己都沒想到,當了這么久毫無感情的怪物,竟然還真就對個女人動了心。”
他忽然間想起了什么,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對面的好友,咯咯一陣壞笑:“哦,我差點忘記了,你是沒資格笑我,好歹青依對我是真心的,云瀟的心思甚至都不在你身上。”
“別挖苦我了。”帝仲被他冷不防戳到痛處,連忙尷尬的咧咧嘴,風冥眼睛微閉,身子一歪趴在桌上,自嘲的笑道:“我真后悔,她并不是我徒弟,我什么都沒教過她,我想讓她像外面尋常人家的夫妻那樣喊我,她又不肯改口,只喜歡一口一個師父師父的喊著,我倒是無所謂,反正無言谷也不會有外人進來。”
“一個稱呼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帝仲淡淡笑了,風冥坐起身,繃著臉蠻不開心的道,“話雖如此,可她真的讓我想成為一個普通人,平平凡凡過一輩子。”
“你知道這不可能。”帝仲認真的回答好友的話,眼光雪亮,“自從終焉之境得到殘影碎片的那一刻開始,你我就注定不再是普通人。”
“我知道。”風冥淡淡接話,看不出有什么神色波動,“得失天注定,我們所得到的,也是別人夢寐以求的,帝仲,我也不知道現在這樣的日子到底還能維持多久,或許某一天我就再也無法幫她凝形,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我又該如何是好?是回到上天界繼續一成不變的生活,還是索性像你一樣,死了算了?”
帝仲眼神一暗,勸道:“你會這么想真讓我意外,好友,死亡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比如我…當年的一時沖動,也讓我失去了很多。”
“哦?”風冥的目光掃過帝仲,然后默默轉向了客房的方向,心里仿佛明白了,淡道:“這個很多里面,也包括了云瀟嗎?可我看你樣子,雖然有遺憾,似乎并不后悔,是什么改變了你,難道是…傳說中那只天生殘疾的窮奇?”
“也許吧。”帝仲不經意間抬起頭,正對上風冥那雙暗含深意的眸子,忽然遲疑脫口,“你怎么知道它是一只天生殘疾的窮奇?”
風冥頓了一下,似在猶豫,許久才認真的望向好友,一字一頓說道:“前不久沉軒來找過我,說是在瀲滟的預言中,見到了一只天生殘疾的兇獸遺骸。”
帝仲原本還有些漫不經心,聽他如此一說立即站起身,金銀雙色的瞳孔劇烈顫抖,某種無法按捺的情緒在腦中炸響,嘶啞的追問:“遺骸…它的遺骸!”
風冥點點頭,繼而說出了最讓他無法相信的一句話——“它的遺骸在終焉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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