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緩緩進入濃霧中,甲板上迅速跑出來幾個伙計,他們一人端著一個羅盤交頭接耳的辨別方向,片刻前還艷陽高照的海域陷入一片奇怪的昏暗,云瀟從窗中擔心的往外望去,發現那些迷霧像游走的靈蛇交織在一起分外詭異,她小心翼翼的拽了拽蕭千夜的袖子問道:“怎么好好的突然起霧了?”
蕭千夜認真的凝視窗外的迷霧,為了不讓眾人擔心,只是淡淡的解釋道:“碧落海本身氣候反常多變,這種濃霧倒也不算特別罕見,船上一般會準備多種類型的羅盤辨別正確的航線,就算不小心偏離,四周也有海軍艦隊護航,你們在船內別出去,指不定一會就會有狂風暴雨,下冰雹都不奇怪,我出去看看就好。”
“你小心啊。”云瀟擔心的囑咐,蕭千夜摸了摸她的臉頰,嘴角露出一個微笑轉身往外走去,甲板上的人很明顯都是認識他的,見他靠過來主動就將羅盤遞到了眼前,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胸脯鎮定的說道:“蕭閣主放心,越是靠近兩國交界的公海區域這種氣候就越難預測,眼下航路是對的,周圍的軍艦也沒有發出警報,您就安心回去歇著吧。”
蕭千夜點點頭,他們三個人手里托著六個羅盤,每一個都指向了不同的方向,甚至有兩個指針還在不停的晃動,剩下的一人拿了一張紙在上面計算著什么精密的線路,他是看不懂這些專業的東西,畢竟偶爾路過這片海域自己也是乘坐的天征鳥,天征鳥對方向的判斷非常敏銳,他常年在四大境來回巡邏不至于迷路,也全是得益于那只鳥。
想起天征鳥,蕭千夜情不自禁的往來時的航路眺望過去,之前鳳姬曾暗中提醒過他,天征鳥一直在高空遠遠的跟著,但是顧忌海軍艦隊遲遲沒有露面,蕭千夜嘴角微微一抽,莫名其妙笑了一下,抬頭望向迷霧籠罩的天空,好像隔著這層厚重的濃霧也能看到高空中展翅飛翔的白色大鳥——它原本就是中原昆侖的鳥兒,此次有機會帶它一起返回故土,想必應該會很開心吧?
船繼續平靜的往前駛去,雖然依然看不清航線,但好在一直風平浪靜沒起什么波瀾,伙計們笑呵呵的繼續回到原來的崗位上,蕭千夜松了口氣,一轉身,發現天澈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出來,已經無聲無息的來到他身邊。
天澈的臉龐隱于霧中有些模糊不清,也沒有說話,忽然就停下腳步。
“師兄?”蕭千夜奇怪的問了一句,師兄在輕功的造詣上的確是高自己一籌,在往年的弟子試煉上,若非是靈音族體能上的劣勢過于明顯,自己還真的不一定能直接追上他,天澈沉默不語,蕭千夜暗暗覺得不對勁,他不動聲色的想往那邊靠近一些,嘴里故作漫不經心的說道,“你怎么出來了,找我有事嗎?”
話音未落,蕭千夜一只手已經閃電般扣住對方的肩膀,然而天澈的身影微微晃動,轉眼就如煙般散去,和周圍迷霧融為一體再也無法探尋。
他在一瞬間本能的提高警惕,坦白說碧落海不在軍閣管轄范圍內,他雖然數次從空中俯視巡查過,但真正置身這片海域的時間還是少之又少,幼年之時他曾被義父百里風強行帶著出海走過幾次,但或許是有海軍元帥親自坐鎮,海上那些詭異之物倒也安安分分不敢過于造次,怎么這一次如此膽大半天,敢繞過軍艦偷偷闖入這艘商船?
蕭千夜在心底冷哼一聲,碧落海素有“魔鬼海域”的傳說,不知多少往來的旅人喪生海下,這些被深海吞噬的怨靈匯聚于此無法脫身,只會拉著越來越多的人一起毀滅!
他心中一陣莫名煩躁,義父才卸任,這里的怨靈就按捺不住在軍艦眼皮子底下惹事,軍閣雖然不插手海上之事,好歹自己也曾是在飛垣全境往來巡邏,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著實是令人不快,想到這里,蕭千夜本來準備回船的腳步直接調轉了方向,抽出腰間劍靈輕輕躍上去,手中古塵刀鞘散去,直接劈開眼前彌漫不散的濃霧。
“千夜!你去哪?”這一次,天澈的聲音是真實的傳進了耳中,迫使他才想飛又出立馬停了下來,天澈見他臉色鐵青,連忙大步跑過來追問道,“你這是要去干什么?”
“海上有怨靈攔路。”蕭千夜看了一眼師兄,在確定這個人才是真的之后伸手揮了揮,他在空中憑空抓了幾下,只見迷霧如活物一般從他掌心鉆出,蕭千夜目光一沉,掌下瞬間迸出黑金色神力,霎時船身劇烈的顫動了一下,好似有什么東西受到驚嚇一哄而散,隔了一會,方才還厚重的迷霧一點點散去,逐漸變得如輕紗般透徹,陽光再次傾瀉而下,轉眼又是艷陽高照。
蕭千夜蹙眉觀察了一下四周,心有不甘的道:“被它們跑了。”
天澈也是認真的看著周圍,他本就是察覺到迷霧中暗藏的詭異之氣才擔心的追出來,沒想到師弟一個簡單的動作直接把怨靈全嚇跑了,讓他不由得嘖嘖舌暗暗心驚,師弟雖然劍術天賦驚人,但其實不是靈力深厚之人,有時候和云瀟切磋比試還會因劍陣屢屢吃虧處于下風,可這才短短數月未見,他隨手一個“捏”的動作就能將碧落海的怨靈嚇的四處逃竄!
“算了,這次就放過它們,我也不想節外生枝。”蕭千夜自言自語的說著話,收回瀝空劍跳回甲板,天澈眼色卻慢慢凝聚,落在他身后海面的某個點上,壓低聲音攔住他,“等等,海上有什么東西。”
“嗯?”聽聞師兄忽然嚴肅的語調,蕭千夜也不由自主的提高警惕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在商船不遠的海面上跳出一個透明水球,有一層淡淡的藍光環繞外層,兩人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那個東西好像也察覺到了對面的目光,不退反進從海上一蹦而起重重摔碎在甲板上,化成一灘半凝固狀態的液體開始蠕動。
兩人均是按住劍靈,但又遲疑的停手沒有動,地面上的液體努力變形,將自己變成一個小水人的模樣。
“喂,你搞什么鬼?”蕭千夜已經收起武器,眼前這個古怪的小東西很明顯和之前在小秦樓屢次偷偷摸摸靠近他的那些水漬如出一轍,他一眼就知道是來自墟海,水人只有他一掌大小,竟然還固執的給自己變出了一條小小的蛟尾,好似無論如何都要彰顯自己的身份,蕭千夜看著想笑,俯身托起它直言問道,“你不像是要來偷襲我的樣子,有什么事直說吧。”
水人仰起頭,勉強還能看出來是龍吟的模樣,雖然隔了很遙遠的距離,她的聲音依然鏗鏘有力,像個威嚴的王族:“小櫞受傷嚴重,我要你幫我。”
“幫你?”蕭千夜抿抿嘴,不屑一顧的發出一聲冷哼,托舉著水人的手緩緩握緊,又慢慢松開,只見那灘水被捏的變形,又迅速恢復原樣,罵道:“小櫞是被你打傷,你不該負責嗎?”
“他不偷襲我,就不會受傷。”蕭千夜是被這樣理直氣壯的質問說的忍不住發笑,龍吟忍了口氣,知道這種時候和他硬杠顯然不理智,于是好聲好氣的換了說辭,“小櫞只是個孩子,你下手那么重,還是、還是用的龍骨遺骸打傷他!你知不知道龍骨遺骸會致使傷口無法愈合,就算是旁系蛟龍族,時間長了也會因此喪命!”
蕭千夜不耐煩的挑起長眉,臉色轉瞬陰沉起來:“孩子就有特權嗎?這世上最容易讓人放下戒備心的,一是天真無邪的孩童,二是美麗溫柔的女人,三是孤苦伶仃的老人,我眼中沒有孩子,只有敵人。”
“你…”龍吟被他懟的一時無語,一只手手指絞著發絲,一只手死死的按住御座,她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就讓蕭千夜瞬時想起了不久之前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一連串的暗算,心情越發煩躁起來,繼續說道,“我曾被一個叫蘭雅的女人偷襲,還給我種下了軟骨毒錯過救援屬下的最佳時機,之后遇到魔物地縛靈所化的孩子,又碰到個暗部副統領的老叟,你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讓我火大。”
“咳…咳咳。”天澈尷尬的輕咳一聲,他雖不知道這段時間師弟究竟都遭遇了什么,但是一看他現在這幅氣的要發瘋的樣子又忍不住想笑,蕭千夜白了他一眼,天澈也趕緊識趣的轉過身沒看他。
龍吟想了又想,竟然不知道怎么跟這個人交流,兩人之間一陣尷尬的沉默,蕭千夜托著水人來到船邊準備把它丟回去,又冷笑道:“你們偷襲我在前,現在還這么理直氣壯的讓我救人,你該不會以為自己是墟海的王族就真的能命令我做事吧?我可現在就提醒你們,墟海既然是依附飛垣而存,識相的就該分清楚自己的身份立場,飛垣自古只有一個皇室,你到底有沒有資格做他的對手,你應該自己清楚。”
“噼啪”一聲,龍吟捏碎了御座的把手,臉色驟然翻白——原以為古塵認他為主,他多少也算是和墟海沾親帶故了,原來這個家伙是這么難交流的人嗎?
“阿姐…”弟弟龍琛在旁邊趕緊推了她一把,緊張的勸道,“小櫞的傷要緊。”
龍吟深吸一口氣,只得將心底的郁悶咽下,趁著他還沒把水人丟回大海之際趕緊補充道,“如果你愿意幫我救小櫞,我就告訴你浮世嶼的下落,蕭閣主意下如何?”
“浮世嶼?”蕭千夜心里咯噔一下,立馬將手收回,龍吟自水人中瞥見他臉上瞬間揚起的驚愕,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拍著胸口長長吁氣,不等對方發問又主動搶話說道,“蕭閣主身邊那位姑娘,我原以為她是個普通靈鳳族,搞了半天竟然也是皇鳥后裔,但據我所知皇鳥一脈血統嚴格,理應不會有混血存活才對,她若是對你很重要之人,身在浮世嶼的澈皇或許才是救她的關鍵,這個交易,您不虧吧?”
“你當真知道浮世嶼的下落?”蕭千夜不敢輕易相信,連上天界都無法尋跡的地方,墟海之人真的知曉?
龍吟顯然猜到他會這么問,吐出一口氣,淡道:“它外圍有皇鳥之力庇護,我只是進不去,并不是不知道大概方位,畢竟浮世嶼和原海融為一境,我能隱約察覺到原海的位置,順著找就一定能找到浮世嶼。”
蕭千夜冷靜的分析著她的話,隔了一會才松口問道:“我要怎么幫你救小櫞?”
龍吟緊張的攥著手,生怕下一秒他就會反悔,立馬接話:“我可以帶你去浮世嶼所在領域,她既然是皇鳥后裔,外圍守護之力便會失效,那時候她就可以進入浮世嶼見到澈皇,浮世嶼下方冰封之地就是原海,你有古塵相助,幫我從海底取回一片龍鱗即可,龍鱗可以止住龍骨的傷勢…”
蕭千夜仍有遲疑,龍吟見他神色猶豫,急的不行一下子跳起來來回踱步:“小櫞是我親弟弟,我必不可能拿他的生命騙你!”
“話雖如此,你們好像也不虧呀。”蕭千夜冷冷望著手中水人,挑開話題直言,“你們本來就想借機探查原海的現況,現在拿阿瀟做誘餌逼我去找浮世嶼,豈不是一舉兩得?”
龍吟臉上一陣尷尬,果然是被他一語道中心頭小心思,明亮的眼眸閃了一下,故作嬌羞的說道:“蕭閣主是男人,讓女人占點便宜也沒什么大不了吧…您若是愿意,就將水人帶在身邊,我自然會在合適的時候親自前去拜訪,若是不愿意…浮世嶼與世隔絕,雙子又和它失聯多年,您真想找尋,其實也不容易。”
蕭千夜沒好氣的冷哼一聲,不再和她羅嗦,反手就將手里水人扔給了一直在旁沉默不語的師兄天澈,淡淡說道:“你別跟著我,你倆血緣近一些,你跟著他好了。”
“喂!”天澈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蕭千夜已經甩手就走回船內,龍吟驚訝的望著天澈,瞬間就注意到他脖子上已經破裂的藍色封印,驚道:“海魂封印!你是靈音族,曾經化蛟過…竟然、竟然還能活著?!”
“你知道這個封印?”天澈拖著水人,雖然看不到對方的樣子,但隱隱感覺有些熟悉。
龍吟重新坐回御座上,一只手拖著下巴面容沉重,想起忽如其來的遙遠傳說,一時不知在思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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